95 不見天日(一)(1 / 2)
船上的乘客除了原隨雲及其仆從, 便隻有趙決明和唐天縱,船上向來安靜,而楚留香等人頂著海上風雨深夜登船, 亦為這艘沉靜的船隻帶來些許熱鬧。
除了楚留香、胡鐵花和張三之外, 隨之一同登船的有為查案而來的六扇門名捕英萬裡,與其同行的熊大將軍的下屬白獵,和萬福金壽園的金靈芝。
趙決明對後兩者不大了解,但對英萬裡早有耳聞。英萬裡是六扇門名捕,有「神鷹」與「白衣神耳」之稱。太子殿下與神侯府的幾位私交甚好,曾在神侯府中遠遠地看見過他。
英萬裡對趙決明和神侯府的交情之深亦有所耳聞, 雙方對彼此都有好意, 便在楚留香的引薦下互相說明了些來此的緣由,以及外界如今的狀況。
如今冷血早已同鐵手追命等人匯合,而白雲城駐紮的南王叛軍則被控製起來。前去白雲城的江將軍奉官家口諭, 收了南王好處的將領等人被斬殺,底下的士兵則要在好好教育一番後重編入軍。
與英萬裡同行的白獵,乃是關外熊大將軍麾下的第一高手。熊大將軍忠心耿耿,關外苦寒之地, 原先光是抵禦敵寇入侵便已費盡心思。然而自官家有意反擊金人後他便廣招賢士,可來者不拒, 自然避免不了夜光報於魚目之事。
竊取將軍府機密與財物的勾子長便是那狼心狗肺的魚目。
趙決明聽罷若有所思。
勾子長偷盜機密財物,卻與蝙蝠島的人勾結,想來那些機密同樣會在拍賣會上作為拍賣品出場。
「我會多加注意的。」趙決明嚴肅地道,「畢竟是朝廷機密,不能作為拍賣品被人拍走。」
英萬裡被他的嚴肅態度弄得微懵,旋即想起趙決明既是冷血的朋友,更是太子殿下的朋友。為朋友分憂解難, 再合理不過。
他當即便笑著點點頭,認可了這位少年的態度。
楚留香等人登船,帶來的不僅僅是公事,還有一場場充滿酸甜苦辣的高興場麵。
萬福金壽園的金靈芝和胡鐵花,以及熊大將軍麾下的白獵,三人之間的復雜的感情糾葛令趙決明一度感到困惑不已。
他無權過問旁人的感情生活,但避免不了偶然間的圍觀、耳聞,從而對所見所聞之事產生難以言喻的疑問。
「為何有話不說清楚?」
趙決明困惑不已。
為了讓胡鐵花吃醋,金靈芝故意對白獵笑意盈盈,然而胡鐵花毫無反應時她卻又生了氣,轉過臉來對白獵冷言冷語;胡鐵花則全程作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到頭來隻有白獵苦著臉,惆悵不已。
趙決明不管是身在局中還是身在局外都木楞楞的,自然無法理解情趣之說。
聽到他這問題的人三人反應各異。
楚留香頓住,張三哼笑一聲。
唐天縱則深沉道:「大約是因為說不清楚罷。」
他嘆息:「情之一字,最是難解。」
趙決明歪頭,伸出手比劃:「豎心青情,難寫嗎?」
楚留香:「……」
張三低頭憋笑。
雖說唐天縱不知情之滋味,煞有介事的模樣同樣好笑,但一本正經地回應卻驢頭不對馬嘴的趙決明更為好笑。
房間內的四人言笑晏晏,房間外,台階上,一襲月色長袍的青年靜立不語,側耳聽著屋中傳來的細碎聲響。
常言道:有得必有失。原隨雲失了目力,卻有常人難以企及的聽力。房間彼此相鄰,隔音並不算強,他聽得一清二楚。
樓梯上一片寂靜,原隨雲在陰影中站了許久,才踏出陰影,將那些說話聲拋在身後,迎著暮光向他的房間中走去。
風急浪高,大船在海中飄搖。今日的天氣正如楚留香等人上船時那般陰晴不定。
水手們頂著暴雨在甲板上穩定船身,然而海浪洶湧澎湃,船身微斜,一旁的水手驚呼一聲,握著船繩被風卷進雨中,眼見其要落進海中被浪吞噬,眾水手驚恐之餘卻有一道黑影閃過,不過眨眼的功夫那方才差點落入海中的水手便趴在地上喘氣。
黑影拽著繩子落地,一身絳衣濕透,神色關切,問道:「你不要緊吧?」
劫後餘生的水手淚眼汪汪:「多謝少俠!」
趙決明幫他一起固定了船繩,見此處沒了自己的用武之地,朝幾人揮揮手,擰著衣袖上的水離開了。
船身在風雨中勉強穩定下來,不久後觸碰到礁石,一聲巨響,擱淺在岸邊。
眾人聚在甲板上商議,卻遲遲不見趙決明蹤影。直到原隨雲作出判斷,打算越過礁石前去對岸一探,趙決明才姍姍來遲。
唐天縱看清他的模樣,不由一呆:「趙決明,你莫非是掉水裡了?」
趙決明一頭濕發,先前穿的絳衣也換作黑衣,看起來頗為狼狽。
「沒有。」趙決明不提方才的事,而是問起當前狀況,「是要去對岸看看麼?」
原隨雲微微頷首,道:「此種情況,唯有在下才能前去一探。」
不等人回應,他便飛身而去,衣袂飄飄,踏風而去,帶起一陣氣勁,轉眼間便消失於黑暗之中。
趙決明在風中靜立,凝視著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片刻後默默垂首。
原隨雲看起來斯文溫和,此番使出輕功卻令數人怔住,連楚留香也贊嘆不已。江湖上原隨雲名氣不小,但大多數人提起他往往會以無爭山莊少莊主作為前綴,瞎子作為補充,或多或少地忽視他的實力與才能。
某種程度上可悲又可嘆。
風聲獵獵,原隨雲卻遲遲未歸,眾人止住話頭,望向無盡黑暗之中。
為何原隨雲未歸?莫非是身處險境?
趙決明不露痕跡地撇了眼船身的拐角,那裡原先有一個腦袋,但如今已看不見了。
吳菊軒不見蹤影,連英萬裡也不見人影。
他將用內力烘乾的頭發紮起,正要提議自己出去一探,卻發現有人踩著礁石,自黑暗深處走來。
一行七八人,皆是身姿輕盈,腳步穩重,在起伏不定的礁石上如履平地。
「趙決明安在?」為首之人輕飄飄地掠至船桅,聲音清朗,傳至眾人耳側,是個女子。
趙決明默默舉手:「在此。」
「少俠遠道而來,有失遠迎。」黑衣女子拱手道歉,「還請少俠見諒。」
「沒關係。」趙決明從懷裡掏出請柬,一本正經地遞了過去,「請柬,給。」
黑衣女子道:「隻有一張請柬麼?」
唐天縱捏著懷裡的請柬欲掏又止,趙決明握著他的手腕替他舉起,道:「還有一張。」
那黑衣女子拿過唐天縱手中的請柬,翻開瞧了一眼,神色莫名地將兩張請柬收好。出乎幾人意料,她什麼也沒有說,反手將繩索設向礁石深處,搭起一座繩橋。
不出意外,這座繩橋便是通往蝙蝠島的唯一道路。
楚留香想問黑衣女子未拿請柬的人該如何處置,趙決明卻一本正經地感嘆道:「真危險啊,沒有更簡單的方式麼?」
黑衣女子心下訝異,淡淡道:「少俠聲名遠揚,竟怕這區區繩橋?」
趙決明搖搖頭,沒說話。
他很奇怪。
有時候他僅僅是發表自己的看法,便會有人對他說些奇奇怪怪與上文毫無關聯的話。
楚留香笑如春風,適時開口詢問:「我等並無請柬,也能上島麼?」
黑衣女子道:「既然沒有請柬,便不會是蝙蝠島的座上賓。」她微微一笑,帶出幾分意味深長,「爾等隨意便是。」
楚留香隻有苦笑。
聽她這話,上了島絕不會遇見好事。
胡鐵花提議道:「天昏地暗,不如等天亮再做打算。」
於是此事便就此定下,趙決明與唐天縱隨黑衣女子上島,而楚留香等人則待在船上,直至天明好行事時再行動。
繩橋在凜冽海風中微晃,上看不見天日,下望如見深淵,即使輕功蓋世,若不能保持冷靜,過橋亦是種難事。
好在趙決明和唐天縱有驚無險到了對岸,黑衣女子收回繩索,轉臉看向兩人,正欲開口,趙決明便打了個噴嚏。
「真冷——」趙決明揣著手,問道,「你們島上有熱湯吃食麼?」
「……」黑衣女子職業素養極高,有問必答,「兩位是貴客,我等自然不會怠慢。」
唐天縱仰頭看天。
雖然天空黑黢黢的半點星子不見,但……總比看趙決明一本正經地問不合時宜的問題強。
黑衣女子轉身,帶兩人至一屏風般的岩石後。岩石後係著一條鋼索,以及一個滑車。
她收走兩人身上攜帶的火折子等物,彬彬有禮的請兩人登上滑車。
趙決明和唐天縱互相對視一眼,一起踏入滑車中。黑衣女子見兩人坐穩,扳動機關,笑著看滑車向下滑遠。
聲音很響,加上山洞黑黢黢的一片寂靜,回音不斷,令人心中生畏。
唐天縱忍不住看向身旁的趙決明,後者一直沉默不語,在這種情況下更令他心中七上八下。
「趙……」
「啊———」
隻喚了一個字的名字被平淡的呼喊堵了回去。
唐天縱大為震驚,以致難以置信,一臉懵逼。
趙決明「啊」的喊音在飛速下滑的過程中於黑漆漆的山洞中散開,化作如海浪般的無盡回音。
「趙!決!明!」唐天縱意識到什麼,心情復雜,「此處是你玩鬧的地方麼?!」
趙決明:「滑車不停,太暗太靜,我讓這地方熱鬧一些。」
唐天縱:「……」
對方正兒八經地解釋他那傻兮兮的行為,這讓唐天縱分外無力。
「不止罷?」唐天縱試探性地道,「還有……好玩?」
趙決明默然片刻,微微頷首,麵對唐天縱的沉默解釋道:「此種經歷平生難遇,我不過是忽然起了興致罷了。」他頓了頓,補充道,「很有意思的。」
「……」唐天縱偏頭,「你住口,我不想同你說話。」
雖說趙決明無厘頭的行為教人心神俱疲,但不得不說,有了這場小鬧劇,唐天縱心中鬆快了許多。他到底是才入江湖不久,縱然心懷傲氣,麵對險惡不明之事依舊避免不了心中生畏。
但趙決明卻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唐天縱佩服之餘,心中又忍不住想——不知能令趙決明生懼的東西,會有多麼可怕。
滑車在兩人打了個岔後不久,速度減緩,平穩地停在了下方。一旁有人守候,邀請兩人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