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梨花酥(1 / 2)
訓練一事,延景明其實並不擅長。
可他從小到大被阿兄按頭鍛煉,吃了那麼多苦,終於被訓成了現今這幅模樣,哪怕如今的他在家中隻是一個美麗廢物,卻也比柔弱的中原人要強悍許多。
因而延景明覺得,訓練一事,哪怕他並不擅長,可他所掌握的知識經驗,也已經足以用來鍛煉中原人了!
延景明開始了回憶。
他還記得,當初阿兄要訓練他,第一日便為他尋來了還是幼崽時的獵豹卡米,讓他與卡米相伴成長,而他每日除了諸如長跑碎石之類的體力訓練之外,剩下的休息時光,大多都是在和卡米打架。
昨日諸位皇子相聚,幾位皇子公主問他,究竟要如何訓練才能有如今的體魄和箭術,他的回答一點也沒有說謊,縱觀他這些年來的訓練軌跡,無非便是——
吃飯,睡覺,打卡米。
到了後來,不止是卡米,阿兄還為他尋來了一堆西羯國域內的猛獸,一一陪他練過,眼見他終於在所有猛獸手下都成功取得了勝利,阿兄這才滿意,覺得他在西羯猛士的歷練關卡上,終於過了第一關。
京城裡好像沒有西羯那麼多猛獸,東宮之中,也隻有卡米能沾點猛獸邊。
延景明很清楚,卡米僅僅隻是看著像是一隻猛獸罷了,卡米和他一樣,若同其他猛獸相比,不過是大草原上的美麗廢物,除了羊與兔子這樣的柔弱動物之外,誰都打不過,也誰都不敢打。
可在延景明眼中,麵前這些柔弱的中原人,幾乎就等同於是羊和兔子,既然如此,他們絕對不能一開始就接受卡米的製裁。
他們得先訓練體力。
草原上的羊為了逃生,總是機敏且跑得很快,於是延景明打定主意確定了訓練計劃,扭頭便對那些嬌滴滴的美人兒道:「先跑步吧!」
諸位美人:「?」
阿廖莉登時就來了精神,覺得自己渾身熱血熊熊燃燒,巴不得立即應和延景明的計劃,一麵比劃著手勢以母語同延景明說:「自從來了中原,我就好久沒有跑步了!」
延景明深表贊同。
依他這幾日在中原所見,除了秦衛征這樣的武官之外,中原人好像都不怎麼喜歡運動,連溫慎之這種體弱急需鍛煉之人,竟然也如此憊懶,長久以往,中原人怎麼能變強呢?
延景明深深嘆氣。
中原人,不行。
……
不行就要多鍛煉,鍛煉第一步就該從跑步開始。
於是等溫慎之下朝回來,看見的便是這麼一副奇怪的光景。
東宮之內,美人成行,正結伴繞著花園長跑。
這些小美人而哪兒吃過這種苦頭,一個個累得氣喘籲籲,巴不得立即停下休息,可他們身後有一隻異獸正在追逐,他們不敢懈怠,而那異獸,正是延景明豢養的獵豹卡米。
卡米其實追得很是隨意。
它隻是跟在幾個美人兒身後,一會兒撲撲蝴蝶,一會兒又去小池子邊上撈撈太子養的錦鯉,等美人兒跑不動了,它就扭頭回來用大腦袋蹭一蹭延景明。
延景明換了身胡服,沒了大袖子大衣擺的束縛,他著實身姿靈巧得很,看起來像是一隻本就該在遼闊草原奔跑的小豹子。
胡服束月要翻領,自然顯得他月要極細,又踏了金錦馬靴,裹著他修長小腿,溫慎之移不開目光,而延景明聽到聲響,回首朝後一看,見是溫慎之回來了,他不由彎起眉眼,沖著溫慎之粲然一笑。
溫慎之稍稍一怔,隻覺讀了許多年的詩,至今日方才品出了「六宮粉黛無顏色」一句的意思。
他抑不住心跳微促,見延景明朝他跑過來,他方抖開手中玉骨折扇,以掩飾自己略有些緊張無措的心緒,一麵急匆匆要開口。
延景明:「泥早上——」
溫慎之:「我早上——」
二人均是一頓,溫慎之咳嗽一聲,笑道:「我早上去上朝了,你睡得香,就沒吵醒你。」
延景明認真點頭。
他其實不知道上朝是什麼意思,甚至將「上朝」當成了皇宮中的某處地方,可無論上朝是何處,都與他關係不大,此時此刻,他最在意的,其實是另一件事。
「介裡太小了。」延景明說道,「跑起來米意思。」
溫慎之:「……」
他看了看東宮僅比禦花園小一些的花園,免不了沉默,正不知如何開口,卡米也小跑著從一旁過來,用腦袋頂了頂溫慎之的腿,撒著嬌便蹭了上去。
「泥看。」延景明又說,「卡米也覺得米意思。」
溫慎之:「……」
有溫慎之同延景明說話,卡米又忙著同自己的新主人撒嬌,總算沒有人去顧著榮皇貴妃送來的那群美人兒了,溫慎之不必他們行禮,那美人們累得癱倒一地,一動不動,賴著便不想起來了,因而哪怕太子就在眼前,也沒人還有心情理會。
此時此刻,太子當然沒有躺著重要。
隻除了一個人。
落羽,他真的很恨。
他不明白,他不過是說了幾句話,這太子妃為何便要如此作弄他,如今太子就在此處,那他哪怕拚著最後一口氣,也要對太子發出吶喊的聲音。
「殿……殿下……」落羽聲音顫抖,開了口才發覺自己好似已沒有了什麼氣力,「奴有事……有事要說!」
他有氣無力,聲音細微,溫慎之隻聽清幾字,他不喜歡榮皇貴妃送來的每一個人,心有不悅,卻還是禮貌回應,道:「你是何人?」
落羽沒力氣了。
方才那痛苦長跑簡直要了他大半條命,而今一開口便覺得月匈口喉嚨著實燒得疼,他眼前發黑,艱難蠕動雙唇。
延景明知道這種痛苦!
他第一次接受阿兄訓練的時候,也這麼痛苦!
既然大家都感受過同一種痛苦,那就是同病相憐,更該互幫互助,延景明便好心代替落羽開口,道:「窩寄道!他叫掉毛。」
落羽:「……」
溫慎之不免一怔,覺得這名字有些別致,不過他好像的確聽過有人姓刁……他正發怔,身邊大宮女藍暖見狀,覺得這場合,主子的確不好開口,她便清了清嗓子,代主詢問,道:「刁郎君,你有何事要同殿下說話?」
落羽雙眼放空,聲音微不可聞:「我……我不姓……」
延景明緊張:「掉毛,泥腫麼了?泥沒素吧?」
藍暖關切:「哎呀,刁郎君是體力不支嗎?」
溫慎之:「刁……呃,來人,去請禦醫。」
落羽失去理智。
昏迷前最後一刻,他隱隱約約想,皇貴妃說得沒錯,這位太子妃,一定是了不得的宮鬥高手。
他果然不簡單!
……
禦醫來此為累得癱倒的落羽診治。
溫慎之看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原想帶延景明一道去吃個飯,可不想延景明忽而轉頭看向了他,眨著一雙翡翠一般的大眼睛,認真問:「泥要來一起試試嗎?」
溫慎之:「……」
延景明:「泥身體不好,就該多多鍛煉。」
溫慎之:「不必……」
延景明:「窩阿兄嗦了,體弱就要多鍛煉。」
溫慎之:「不用了不用了,我挺好的……」
延景明這才皺一皺眉,一麵在心中想——
中原人,果然不行。
……
溫慎之又帶延景明溜出了宮。
他今日上朝時,心中還惦念著書房的畫,他想往後他是要與延景明長久相處的,那有些事,他不可能一直瞞下去,他該早些同延景明說清楚,他也知道,西羯在這等事上頗為開放,就沖著那阿日延景明所言,他便該明白,延景明是絕不會在意這種事的。
於是今日他帶了兩幅畫,乾脆帶著延景明一道去了平康坊。
他是熟門熟路,領著延景明進了南曲最大的極樂樓,那樓中的人竟也識得他,樓中女子僅是笑笑與他打個招呼,並不上來糾纏,而他們喚的自然也不是他的真名,見他帶了個西域美人過來,還有些驚奇,甚至有人忍不住開口詢問打趣,道:「文先生,這是你從哪兒找來的西域美人兒?」
溫慎之直白回答,道:「我夫人。」
打趣那人忽而便噤了聲,像是覺得帶夫人來此處著實是件稀罕之事,可他也並不多言,改口同溫慎之道:「文先生,還是老地方,您往閣樓去就好了。」
溫慎之點了頭,牽著延景明的手朝樓上走,延景明好奇不已,左右打量,他看此處的美人姐姐實在是太多太多了,不少人還好奇看著他,見他望來,便以團扇掩麵同他笑。
待上了二樓,溫慎之令他穿過長廊,長廊兩側有些屋子並未關上房門,裡頭便見許多人圍屋而坐,中間美人載舞,延景明小心翼翼探頭一看,還見有人著了大盛官服,像是下值之後就跑到了這裡來。
延景明嚇了一跳。
他與溫慎之可是偷溜出宮的,他還好,他知道中原人對西域人大都臉盲,那些人應當是認不出他的,可溫慎之不一樣,人家的太子,人家認不出來才怪!
他想想總是要抓溫慎之回宮的秦衛征,覺得若是叫人發現溫慎之偷溜出宮,他們兩便要被遣送回宮了。
他還沒吃飯,餓得心裡發慌,一點也不想現在被人送回宮中,他很緊張,連忙縮回來扯了扯溫慎之的衣袖,小聲嘟囔著說道:「裡麵裡麵——」
溫慎之便朝內一看,恰好一名官員抬首,二人目光相對,溫慎之微微一笑,那人嚇得立馬低下了頭,權當做什麼都不曾看見,緊張得不知該要如何才好,溫慎之這才將目光移回來,道:「你放心,他們會當做沒看見的。」
延景明不明白。
溫慎之為他解釋,道:「中原有一句話,叫做難得糊塗。」
延景明:「……男的胡兔?」
溫慎之並不曾聽出異樣,還點了點頭,以為自己又教了延景明一個中原詞匯,一麵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們還擔心得罪我呢。」
延景明聽不懂。
他撓頭思索溫慎之所說的話,一麵跟著溫慎之爬上閣樓,此處與下方的歌舞喧鬧相比,著實要寂靜許多,屋中坐了一個三十餘歲的男人,挺著一個羅漢肚,正抱著算盤算賬,聽見有人上來了,方抬起眼,朝入口處一看,麵上神色登時一鬆,好似心頭一顆大石落了地,開口便道:「文先生,你沒事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