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悶聲作大死(1 / 2)
正當劉益守暗地裡(實際上已經是半公開)跟梁國眉來眼去的時候,手握雄兵,誌得意滿的爾朱榮也沒有閒著。
他讓爾朱世隆跟賀拔嶽一部,也就是宇文洛生統帥的人馬鎮守洛陽,讓賀拔嶽帶著本部人馬不疾不徐跟著陳慶之的白袍軍,自己則是帶著主力,通過河道的運輸,急行軍到倉垣城, 以待時機!
倉垣在哪裡呢?這座城非常出名,就在戰國大梁城遺址東北麵不遠。這裡是汴河流經的區域,呈現「幾」字型,歷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
當然,爾朱榮對洛陽城發生的事情是始料未及, 處置也比較隨性和倉促。元子攸被殺純屬他自己活得不痛快想找事,但是宇文洛生被「連帶處置」, 實際上則是爾朱榮的嫡係蓄謀已久了。
宇文洛生在武川鎮甚有威望,甚至還在賀拔嶽之上。爾朱榮早就想殺他,隻是之前沒找到借口。賀拔嶽聽說了這些事情,卻也沒有阻止,隻是暗暗派人囑咐宇文洛生,一切小心。
這句話最大的作用,就是讓宇文洛生留了一手,叫宇文護去睢陽通風報信了。
而這招一石二鳥的計謀,顯然不是爾朱榮這種腦袋能想出來的。它乃是與之同行的高歡所獻,爾朱榮欣然采納,並寫信囑咐爾朱世隆,在洛陽城內另覓合適的元氏宗室人選。
現在魏國的招牌還不能砸,爾朱榮也不覺得他現在就能稱帝登基。
同時高歡建議爾朱榮,對外不要公布元子攸的死訊,但可以先把宇文洛生企圖挾持元子攸謀反的罪責落實, 後麵再一點點的放出消息。
如此可以給世人足夠的腦補空間,到時候再宣布元子攸駕崩, 想怎麼操作都行,甚至說是宇文洛生行刺造成元子攸重傷不治都行!
這樣所有的事情看上去就不會那麼突兀了。
爾朱榮對高歡的主意極為滿意, 幾乎是言聽計從。
至於元子攸最大的依仗,屯兵睢陽的劉益守,高歡則是建議爾朱榮先禮後兵,不要告知對方實情,隻需要以官府的渠道,通知對方跟陳慶之死磕就行了。
然後等爾朱榮大軍到了睢陽以後,自然可以威逼利誘,迫使劉益守接受已經成為既定事實的局麵。相信以那個人的智慧,定然不會做魚死網破的事情。
這一係列的計策,讓爾朱榮對高歡大為欣賞,時刻帶在身邊,不時問計對方。爾朱榮手下其他人看到高歡如此受寵,心中不忿又毫無辦法。
總之,這段時間,高歡發揮了他內鬥內行的特點,成功排擠了爾朱榮與麾下親信,如竇泰、慕容紹宗與賀拔嶽等人的關係,使其疏遠了這些人。
然而,軍中也有流言四起,說是每次戰鬥,賀六渾都是躲在後麵,讓別人去送死。這一位最會的,也就隻有耍嘴皮子,在爾朱榮麵前出出餿主意而已。
說不定將來各軍主將,都會被賀六渾背後出的主意給害死!
這條流言非常惡毒,更主要的是,它似乎是基於「事實」在描述。這一兩年來,確實是每逢大戰,賀六渾都被爾朱榮派出去遊說他人,或者是維持治安之類的事情。
好像這個人真沒有打過什麼硬仗。軍中比他能打會打的將領比比皆是!
至於以後如何,那些就是屬於「莫須有」的套路,所以高歡也無法辯駁。
這種事情,就像是有人說高歡男人那玩意很小很弱,連三歲孩童都不如,難道高歡還真的當眾把褲子脫了去證明對方說謊不成?
這樣的流言,你越是辯駁,就是越是心虛。置之不理的話,又會像瘟疫一般傳染發酵。不得不說,高歡在套路其他人的時候,爾朱榮麾下也有人在套路他。現在看起來高歡像是占據了上風,實際上隱患也不少。
自從陳慶之跑路了以後,眾人都看到爾朱榮就要徹底掌控魏國局勢了,包括高歡在內的眾多手下,也都是暗流湧動!為爾朱榮權傾天下的時代所布局謀劃。
宇文洛生就是死在這股暗流中的倒黴蛋!
倉垣城城頭,爾朱榮眺望遠方,嘴角掛著笑容,他正在這裡守株待兔,等著陳慶之帶兵前來。白袍軍是沿著河道走,他們則是坐船,速度自然是前者不能比擬的。
白袍軍哪怕再猛,也是客場作戰,失去了元顥麾下的雜兵支持,他們也很難發揮出全部的實力,對於這一點,爾朱榮看得非常明白。
「賀六渾,你可知本將軍為何要屯兵倉垣麼?」
爾朱榮轉過身來,看著他身後的高歡,笑眯眯的問道。
「末將不知。」
高歡確實不知道,他帶兵的能力還可以,但是打仗的本事不太行。而爾朱榮的戰略眼光,顯然高了他不止一籌。
隻是爾朱榮為什麼要問高歡這種問題呢?難道他不知道高歡不可能在這方麵給出什麼好建議麼?
爾朱榮其實是知道的。如果高歡連打仗也很有能耐,那爾朱榮就真的不敢信任高歡了,就好像現在翅膀硬了的劉益守一樣。
爾朱榮對劉益守態度的改變,就是因為對方帶著魚腩一樣的兵馬,越打越強,幾乎是一路超神到睢陽,幾乎是靠著一己之力闖出名堂來!
試問誰會對這樣的人不心存敬畏?更何況,劉益守是這麼年輕,他完全耗得起,甚至可以用二十年時間去把現在這一代英豪都耗死!
「倉垣城以東,就是小黃城。沿著睢水南下,就是睢陽。我們,並不是要讓陳慶之跟劉益守死磕,你想想看,萬一劉益守打不過陳慶之,投降梁國怎麼辦?」
聽到這話,高歡默默點頭。不得不說,劉益守確實有投降梁國的動機,幾乎可以斷定他有這樣的「備選」。
甚至是首選。
爾朱榮的猜疑不是沒有道理的。元子攸死了,能夠給劉益守提供「官麵上」保護的牌麵沒了,他還待在魏國,難道是打算來洛陽跟爾朱榮一起吃年飯?
這是個大是大非的政治問題,當初劉益守那麼看不慣元子攸,為什麼沒有折辱這位,沒有廢掉這位?
因為元子攸可以讓劉益守的隊伍成為「魏國禁軍」,可以給他封王,甚至還可以一口一個姐夫的造勢!
現在這些都沒有了,也就是說魏國無法再給劉益守提供任何明麵上的幫助,隻有沒有盡頭的義務!
「所以,大都督是要……」
「沒錯,我們擋在倉垣城,陳慶之就沒法沿著睢水南下到睢陽。他必須朝正南麵行軍,沿著蔡水走。然後,我們就在南麵的扶溝城等著他們。
那時候,陳慶之會發現又沒有路走了,他不得不再次偏離行軍路線,再次往西北走。」
高歡回憶了一下,再往南,就到了魏國在南麵的大城襄邑。
「然後我們再到襄邑去攔截白袍軍,讓他們繼續往西北走,繼續遠離回歸梁國的線路,對麼?」
這一瞬間,高歡領悟到了爾朱榮用兵的「猥瑣」思路。
你不是牛逼麼?那行,我就是不跟你正麵交戰,但是我在你行軍的必經之路上,在關鍵節點卡著你!
要麼你冒著全軍覆沒的危險跟我死磕,要麼,你就偏離行軍路線,我會在下一個路口等你!
如果在一般情況下,陳慶之是可以殺個回馬槍的。可是賀拔嶽的人馬卻一直跟著他們,不疾不徐的。你要反殺,他們就往後退,你走多少他們退多少,等你掉頭的時候,賀拔嶽就回來了!
這是爾朱榮當初交代賀拔嶽的行軍方略,說白了,就是「保持接觸,避免戰鬥」!
在白袍軍將士急切回梁國的氛圍下,陳慶之就是想打大戰惡戰,誰又願意跟逼迫並不急切的敵人死戰呢?
而爾朱榮則可以利用魏國官府的資源,水路調兵,提前圍堵。
高歡總結了一下,那就是爾朱榮發現在戰術上乾不過陳慶之以後,就決心在戰略上進行圍堵。甚至退一萬步來說,陳慶之帶兵回梁國也沒什麼大影響啊!
爾朱榮想做的,隻是把這尊「大神」請出魏國。當然,能乾掉最好,乾不掉也不強求。
「報!賀拔都督送來的緊急軍情!」
一個傳令兵急匆匆走上城牆,將一個染血的竹筒遞給爾朱榮。
賀拔嶽?
爾朱榮拆開竹筒,拿出裡麵的信紙,才看一句話就瞪大了眼睛。
陳慶之利用僅剩的千餘騎兵,趁著夜色突襲了一路跟隨的賀拔嶽所部。因為之前白袍軍那邊都是隻顧著趕路,也並未對跟隨的隊伍有什麼過激舉動。
所以自賀拔嶽以下各軍都有些懈怠了。沒想到陳慶之真就能乘人不備夜色突襲!賀拔嶽被打得大敗,不得不退到西麵的中牟城以自保!
陳慶之帶著白袍軍,急行軍前往位於雍丘西北的陳留!
「這不可能啊!」
爾朱榮被賀拔嶽送來的情報給嚇傻了。
陳留那邊,他派出竇泰鎮守。如果沒有賀拔嶽一路跟隨,那麼白袍軍可以心無旁騖的攻打陳留,竇泰還能不能守得住,就不好說了。
這就好比說一張網如果某個地方被割破了,緊挨著的地方也會很快就支離破碎!
「賀六渾,你鎮守倉垣,我親自帶兵,去追擊白袍軍!」爾朱榮這裡有兩萬的預備隊,一直沒有動用過,等的就是關鍵時刻能頂上去!
「喏!」
高歡拱手答道,無悲無喜。這場戰爭,他幾乎就是看客一樣的存在,不過這樣並沒有什麼不好的,因為他保存了實力。
爾朱榮馬上入主洛陽了,新時代就要開啟。
而時代變了,隻有手裡實力最雄厚的人,才能在變局中爭取更多的資本!量變,才能產生質變,高歡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等爾朱榮帶著他本部人馬走後,高歡將手下幾個兄弟召集起來。除了段榮和孫騰等人外,還有一個生麵孔,是去年回晉陽以後,從前的「舊友」投奔過來的,名叫韓軌。
說是舊友,其實他們之間還有一段恩怨。
當初高歡還未遇到婁昭君的時候,就認識韓軌,而且喜歡韓軌的妹妹韓智輝,幾乎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當然,韓家人乃是匈奴出身,不講究什麼男女大防,估計韓智輝早就被高歡弄上手了。
結果韓家人嫌棄高歡貧困,愣是棒打鴛鴦。這其中,韓軌並未站出來為妹妹說話,畢竟當時也沒人能料到高歡可以出人頭地。
結果後麵高歡就被婁昭君看上,得了婁昭君的嫁妝,有了發跡的資本,一路走高,估計韓家人腸子都悔青了。
嗯,在棒打鴛鴦不久後,韓智輝就嫁人了,韓家人也做得很絕。
結果現在韓軌為了出頭,也不得不放下身段來投奔高歡,畢竟,形勢比人強。爾朱榮入主洛陽,扶持元子攸為帝,很多人的心思,也都跟著不一樣了。
韓軌為人低調沉穩,喜怒不形於色,很快就在高歡手下站穩了腳跟。由於是舊相識,他也很快就混進了核心圈子。
「龍雀(孫騰表字),這次你的計策不錯,他日我若飛黃騰達,定然記得你今日之謀。」
爾朱榮一走,高歡就顯示出本性來,也不再避諱什麼。
孫騰扌莫了扌莫自己的長須說道:「元子攸自取滅亡,若是他不搞什麼衣帶詔,對付起來還頗有些費周章。他想求外援,那正好是把脖子伸出去讓爾朱榮來砍,嘿嘿。」
他冷笑了一聲,眾人都是微微點頭,孫騰這一招借刀殺人,確實是用的妙。
「而且,爾朱榮殺了元子攸,將來,皇帝的寶座,注定就與他無緣了。主公不妨花點錢,讓人在洛陽傳一番流言,就說元子攸是被爾朱榮所殺,爾朱榮是想自己登基做天子。」
這陰搓搓的一手,聽得高歡後背都冒涼氣。
一邊建議爾朱榮殺元子攸,一邊暗地裡傳流言,將這些事情告知天下,簡直就是把爾朱榮掛火上烤!
「然後呢?」
「把賀拔嶽支開,讓賀拔嶽,跟爾朱氏的嫡係兵馬,去關中剿滅匪患。關中戡亂已久,從未真正平息過。爾朱榮想要皇帝那個位置,他就必然不會丟著關中不管。」
孫騰一邊說話一邊搓手,看起來自信滿滿的樣子。
段榮微微點頭道:「龍雀言之有理,調虎離山,讓賀拔嶽與爾朱兆等人離開洛陽前往關中,無論怎樣,對我們有益無害。
河北的高氏兄弟,李元忠與封隆之,這些人都對爾朱榮有所不滿,我們可以暗地裡聯絡他們,立一個新皇帝。
當然,爾朱榮恨高氏兄弟入骨,讓高氏兄弟先舉起義旗,我們積蓄實力,明麵上跟爾朱榮一路,背地裡暗暗準備。
一旦時機成熟,便可以舉起義旗,撥亂反正。」
段榮也贊同孫騰的看法,而且他還提出來,要跟河北那邊的世家聯合。
高歡沉默半天,一直不說話,似乎是在想什麼難以抉擇的問題。
「我亦是出自渤海高氏,若是認祖歸宗,認高家四兄弟為族兄弟,你們以為如何?」
高歡提出了一個「戰略性」的提議,說白了也很簡單,就是攀親戚!
「中山靖王之後」這種套路雖然很庸俗,但它也確實很好用!這一點毋庸置疑!
事關重大,眾人都陷入沉默之中,一時間,氣氛很有些尷尬。
感受到相當大的阻力,高歡沉聲說道:「若是不依賴世家之力,想掀翻爾朱榮,難如登天。高氏兄弟兵馬雄厚,能征慣戰。
若是不與他們結為奧援,恐怕爾朱榮死後天下大亂,我們未必能討到好,你們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