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再見再見(1 / 2)
最近一段時間, 鳳城發生了一件大事。
不對……又或許應該說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一開始的時候,人們都以為這是一件大事。
畢竟身為皇帝的戚白裡離開鳳城去晝蘭關,從哪個方麵看都會是一件影響重大的事情。最簡單的說, 去一趟那裡也不容易,戚白裡應該會待上好長一段時間才會回來。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戚白裡去了那裡沒有多長時間,就直接打道回府了。
且和去的時候不一樣的是, 他回來的時候更加著急,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後麵催著他一樣。
戚白裡到底要做什麼?
無論是尋常百姓,還是朝堂上的文武百官, 他們完全想象不到戚白裡現在究竟還有什麼事情需要這麼著急去做。
——天下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世上已經沒有未收的領土了, 戚白裡究竟還有什麼牽掛的事情呢?
他們原本以為答案要很久才能揭曉,然而更更令人沒有想到是, 戚白裡回去之後, 便直奔著一座寺廟而去。
接著, 從前在眾人心中無比威嚴且不落俗套的皇帝, 竟然做了一件極其俗氣的事。
戚白裡開始尋仙問道。
……
戚白裡是一個不會顧及眾人會不會在背後談論自己的人。
他是如何取得皇位的,在這世上壓根不是秘密,更不是什麼不能談論的話題。
所以整個鳳城上至耄耋老人, 下至剛會說話的孩童,人人都知道戚白裡當初其實也算是篡權奪位。
但除此之外,人們卻也沒有怎麼關心過那個原本的太子。
鳳城之中,隻有少數人知道——原本的太子戚羿宿, 此時並沒有被依照律法流放,更沒有像外界傳言的那樣早早的死了。
他其實還待在這座皇城之中。
他隻是被戚白裡軟禁了起來。
失去自由固然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然而其他的篡權者往往會斬草除根, 將自己曾經的對手殺掉以徹底不留後患。
所以說知道實情的人都說——和那些人比較起來,戚白裡的確算是心慈手軟了。
但是隻有戚羿宿自己知道,戚白裡向來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人,他也不會與自己心慈手軟。
從戚羿宿不再是太子的那一天開始,他便被戚白裡關在了位於皇城邊緣的藺光神寺裡。
這是一座新修的寺廟,甚至可以直接說它是為了戚羿宿修建的。
這裡麵有什麼僧人,有的隻有戚羿宿以及監視他的人。
而戚羿宿的日常也並不像人所想的一樣,每天吃齋念佛。而是……
戚白裡當然不會對曾經的對手心慈手軟,更何況他還害過裴如晝,以及裴如晝為了救他身受重傷。
——事實便是,戚白裡將這個曾經是太子的關在這裡。並且派了許多監視著他。
而每一天戚羿宿也不能自己決定要做什麼,戚白裡每一天都會寫一堆經文的名字,讓戚羿宿去抄。
美其名曰為裴如晝祈福。
然而這些經文並不是隨便抄抄就能寫完的。
一開始的時候,戚羿宿每天要密密麻麻的謄寫五十章經書。若是寫不完的話,便不能吃飯,不能睡覺。
戚羿宿一開始的時候也會不小心趴在桌上睡著,而每每這個時候,周圍負責看管他的人便會用冷水將他潑醒。
所以沒有辦法,戚羿宿逐漸適應了這樣的節奏。
就在他以為一切都要結束的時候,戚白裡的口諭又到了藺光神寺。
接著戚羿宿終於知道,這一切不過是一個開始而已。
從此以往,戚羿宿需要謄抄的經文越來越多,每當他剛適應,戚白裡就會繼續加碼。
不過短短幾年時間,整座剛修的藺光神寺裡麵便已經堆滿了戚羿宿親手抄寫成的經文。
這些寫在宣紙上的經文已經積攢成了一座小山,遠遠看去極其壯觀。
而原本保養得當,看上去非常年輕的戚羿宿,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滄桑的不像樣。
長時間的睡眠不足,讓他的頭發白了一半,他眼圈烏黑並且刻滿了皺紋,一點也不像當年那個風流滿天下的太子殿下了。
甚至於後麵新來看守戚羿宿的人都認不出來,這個在藺光神寺裡麵一直抄經文的人,就是當年名滿天下的戚羿宿。
而戚羿宿也無意告訴他們自己曾經的身份。
時間久了,這群新來的人在戚羿宿的身邊也肆無忌憚了起來。
他們不怎麼理會戚羿宿,而是經常在當值的時候坐在一邊閒聊。
要知道戚羿宿已經在藺光神寺裡麵關了很多年。
他曾經掌握著天下所有的信息,而如今被關在這裡,戚羿宿也迫切的想要知道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
一開始聽到那些看守的人聊外麵的事情,戚羿宿總是會非常激動。甚至因為分心聽那些人聊天,戚羿宿好幾天都沒有完成自己的任務。
接著他幾天都沒有睡覺,差一點便死在了這裡。
後來他終於學著無視周圍人說話,將自己的所有注意力都投在手底下要寫的東西上。
一遍又一遍的謄抄這東西雖然折磨人,但必須得承認的是——戚羿宿的性子也在這一天天的磨練之中,變得沉穩了下來。
就在他以為,自己已經對外界所有事情都不再關心的時候,有一天他聽到,一個看管自己的人對著同伴說:「你們知道嗎?陛下最近一直在各個皇寺裡麵打轉,我聽他們說他要尋仙問道。你們說有一天陛下會不會也來藺光神寺?」
說話的人很是年輕,看上去隻有十幾歲的樣子。
而鳳城,甚至整個天下這個年紀的少年,對戚白裡總是非常崇拜的。
他雖然說是在為戚白裡工作,但是卻沒有見過戚白裡本人。
如今聽到外麵都在傳戚白裡尋仙問道的事情,這個年輕人當然也激動了起來。
沒有想到是,他剛說到這裡,還沒有等到同伴回應自己,就看到那個一直在抄經書的男人抬頭朝自己冷笑了一下。
之前那個人一直低著頭,他還真從來沒有見過男人的相貌。
如今這突然的一眼,將他嚇了一跳。
不隻是因為戚羿宿看上去非常蒼老疲憊,更是因為他眉宇之間那蒼老疲憊的無法遮掩的貴氣。
能在皇家當職,少年自然也是一個稍有身份的人。
他的父親是縣裡的官員,而跟著父親,他也見過不少的達官顯貴。
最重要的是,在來到藺光神寺之前,少年還在宮裡待過一段時間。
所以他一眼就看得出來,戚羿宿絕對不是一個普通人。他身上那種久居上位養成的氣質,不是時間和苦難能夠磨掉的。
這人到底是誰?
他忽然好奇了起來。
但是在去前輩那裡打聽這些事之前,他必須要做的一件事是——教訓一下這個膽敢朝陛下名號冷笑的人。
「你怎敢做出如此不敬的表情?陛下豈是你能評價的人?」少年的語氣很是凶狠。
他好歹也是一個軍/人,雖然說沒有上過戰場,但是軍營確是去過了的。
一般人很容易就會被少年身上的殺氣嚇唬過去,但是戚羿宿並不是一般人。
聽到那少年的話,戚羿宿笑的聲音反而更大了。
「陛下?」他用嘲弄的語氣將這兩個字重復了一遍。借著竟然將手中的筆扔了出去,然後慢慢站了起來。
「他不過是一個樂女生的雜種,也能擔得上『陛下』這兩個字嗎?」
「你!」
這可不隻是剛才那個少年生氣了。
藺光神寺大殿裡麵所有正在看守戚羿宿的人,不約而同將手中的劍拔了出來。
剎那之間,藺光神寺大殿裡麵響起了一片兵刃碰撞之聲。
甚至已經有手快的人,將刀架在了戚羿宿的脖子上。
常人看到這樣的情景,早就已經嚇到不行,但是戚羿宿麵色不改。
他伸出手去輕輕的彈了彈脖子上的那把刀,不屑的笑了一下說:「怎麼?難道我說的有錯嗎?或者說你們的陛下已經將他這一段歷史,塗抹了過去。」
戚羿宿一直被戚白裡軟禁在藺光神寺這裡,一直在抄經書的他並不曉得,戚白裡壓根不在意別人怎麼說他,他的出身誰都知道。
於是戚羿宿的話,在那少年的耳朵裡更是無比的狹隘。
少年嗤笑了一聲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怪不得被關在藺光神寺這裡呢。就憑你居然還有嘲笑陛下的本事?安心抄你的東西吧!」
「就憑我?」
戚羿宿忽然笑了起來,一開始的時候,他的笑聲並不大。
但是傳在眾人的耳朵裡麵,卻格外的刺耳。
緊接著戚羿宿的笑容甚至變得有些瘋癲。
壓抑多年的情感,在這一刻潰壩而出。
戚羿宿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藺光神寺的大殿本來就非常空曠,雖然他還有那些負責看守的人都在這裡,但是僅僅這些人,離填滿整座大殿還有很遠的距離。
於是戚羿宿的聲音甚至形成了回音,像是一段魔咒一樣,在眾人的心間縈繞著。
戚羿宿曾經也在抄經文的間隙想過——自己這樣一天一天的重復下去,或許總有一天會被戚白裡想出來的陰招逼瘋。
但是曾經是太子,又差點成了皇帝的戚羿宿,當然不甘心這樣。
他每抄一頁經文,就告訴自己一遍——自己要忍,不能如了戚白裡的意。
此時他雖然被關在藺光神寺裡麵,但是並不算徹底的輸了,若是他真的瘋了,那才算是如了戚白裡的願。
這或許就是戚羿宿堅持到現在的唯一動力。
但是一個人畢竟是有極限的。
聽到如今就連這普通的看守都在嘲笑自己,戚羿宿終於到了極限。他一邊笑著一邊向前走,此時曾經身為太子的氣場,甚至將大殿裡的所有人都壓了過去。
那個原本架在戚羿宿脖子上的刀刃也晃了一下。
戚羿宿的武藝雖然不好,可是這一刻,他竟然還是伸出手去直接將那把劍推走了。
然後戚羿宿猛地一下回頭,向著自己的書案看去,他的身後是堆積成山的經文。
這些年來戚羿宿還真的從來沒有時間回頭看過這些東西。
他不知道,自己原來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寫了那麼多。
「尋仙問道?」戚羿宿重復了一下這四個字,然後笑得更大聲了,「怎麼如今戚白裡終於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開始尋仙拜佛了嗎?」
說完這句話,不等眾人反應過來,戚羿宿就狠狠的一腳向自己抄寫經文的書案上踢了過去。
書案上的硯台墨汁哐啷哐啷的倒了一地。
那聲音在藺光神寺大殿裡麵回盪著,顯得格外吵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