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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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緡覺得自己這次定然是逃不過去了。

他之前想得簡單,今歲黃巾賊亂已平,縱有流寇作亂,天子腳下必是無虞,因而明明在官莊可以歇腳停留,他偏執意要走夜路穿過石門溝,到渡口再歇。

理由倒也簡單,官莊離雒陽不過二十裡,往來客商多在那處停留,因而客舍生意興隆,要價也不菲,他這三四個仆役,算算至少要二三百錢的宿費。

況且春分已過,白日漸長,哪有申時打尖住店的道理?

隻要再辛苦兩個時辰,行至渡口營寨處時,這差役便可了結了。

他運送的這批藥材原本便往河南朱儁處,渡口自有軍吏交接,他隻在路上需得多費一支火把,到渡口時再花幾十錢請軍吏們喝兩碗酒,便能在營寨中討個空閒帳篷,睡個飽足,甚至連這兩頭驢子的草料也可省下來,豈不兩全其美?

但這些幻想在此刻都迅速消散,轉變為了無盡的悔意。

對麵賊匪也並不算人多勢眾,火把照出來的山路上,隱隱隻有三個衣衫襤褸,手持環首刀的男人。

此時天氣已不算很冷,但火光若隱若現中,他仍能看到對方發黑的手上遍布了傷痕與凍瘡。

石門溝兩側皆是亂石荒山,鮮有人煙,此刻便是想高呼救命也無人聽得見。

但時逢亂世,逼民為賊,這幾個賊寇也未必便想要取他們性命。

為今之計,隻有先告饒看看。

「諸位,諸位,驢車笨重,不堪諸位驅策,」他連忙討饒,「若欲取財,在下略有餘饒,諸位何不取了錢帛,各自趕路呢?」

幾個賊寇互相看一眼,「你那車上,裝了些什麼東西?」

時有大疫,這些藥材皆是搶手貨,若是在此丟失,官府便要他拿自己的家產去補貼。

這一車藥材至少萬錢,他便不說傾家盪產,也要元氣大傷。

想起來臉上一陣陣的抽痛,然而張緡知道撒不得謊,仍是老老實實的賠了個笑臉,應了一聲。

「是些麻黃、茵陳、白頭翁……」

果然為首的漢子臉上動容,「藥材?你運送藥材,也敢夜裡趕路?」

「官府差役逼迫得緊,」透過火光,那幾

個人臉上的表情並不十分真切,但張緡知道什麼樣的話更能討好他們,「小人也是無法,敢不應踐更?」

他這帶有哀求與訴苦意味的話語令對麵沉默了一會兒,而後才應答。

「既如此,你拿幾千錢,還有身上的乾糧,一並交過來。」

數千錢不是什麼小數目,張緡雖覺肉疼,心中還是一寬,好歹這一車藥材保住了。

更要緊的是,他們的性命也保住了。

他見這三人的模樣,十分機敏的先從車上取了餌餅與肉乾,再加上一囊濁酒,送了過去,果然為首的那人打開酒囊聞了一聞,甚至還笑了。

「郎君倒是伶俐。」

自然伶俐,他身家性命都要交代在這裡,怎能不伶俐。

就在他交了五千錢,又送上了幾袋草藥,終於哄得這幾人欲走時,想不到的變故發生了。

說起來,也不過是他家那個呆頭呆腦的仆役見主人破費,因而心痛,在後麵小聲嘟囔了那麼一句。

「這是朱太守的軍資,他們竟也敢如此放肆!」

那個為首的賊寇聽到了那麼一句嘟囔,腳步停了下來,突然轉過身。

「哪個朱太守?」

張緡慌忙揮手想令仆役住嘴,但後者顯然未曾意會這個手勢。

他甚至似乎覺得,搬出了這樣一位大人的名頭,能令這幾人聞風喪膽,將那幾千錢還給他們。

「自然是朱儁朱太守!」

……………………

當今之世,諸侯討逆者眾,伐黃巾而百戰不殆的名將,唯皇甫嵩朱儁二人,這兩位名將在長社斬黃巾首級數萬,堪稱「威聲滿天下」。

——但這隻針對那些士人而言。

火光跳動在荒涼的山路上,映出那三名賊寇變幻莫測的臉。

為首的那個看了看自己兩個兄弟,而後伸手進了懷中。

他掏出了一條骯髒殘破,卻還能看出顏色的黃色布帶。

另兩個賊寇也如此一般,將掏出來的黃巾係在了頭上。

……大事去矣!

「須知不是我等將事做絕,」那名黃巾首領向前一步,冷冷地說道,「是你等自找死!」

廣陽門東三道上,因急公好義而頗得街坊鄰居口碑的這位鬥食小吏見了對方臉上的猙獰神情,便知道今日是必定逃不過去了。

幾名黃巾賊拎著環首刀,邁步而來時,他應當撒腿逃走,但他腦子裡一片空白,兩腿發軟,不僅沒力氣逃,甚至連家中妻兒以後要如何度日都忘記了。

那支利箭射穿了第一個沖過來的黃巾賊時,張緡完全不曾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他隻是順著那名賊人倒下的方向,腿肚子一軟,跟著跪了下去。

但剩下的那兩名黃巾顯然是在刀口上舔慣了血,極有經驗,呼喝幾聲後,立刻丟下了火把,逃進了路旁的荒叢之中。

路上耽擱這些時間,天色已漸暗了下去,這樣昏暗一片的環境裡,除了那些吃慣了肉的世家武將,尋常百姓常看不清黑夜中的事物。

因而新月如鈎,黑夜茫茫,那幾個賊人丟了火把,張緡便再也尋不見他們的蹤跡。

但那未現身的弓箭手顯然尋得到。

草蟲未鳴,幾個人嚇得瑟瑟發抖,四周靜謐一片。不待爬起身,接連兩三支箭矢破開空氣時發出的尖銳之鳴便自頭頂而過!

荒叢之中,傳來幾聲悶響,似有重物倒地。

若按常理推斷,這樣能在黑夜中視物的神射手必是一方豪傑,怎會看得起他這兩車的尋常藥材?但張緡頭腦中一片空白,硬是趴在地上不敢起身,直到那人自林間走了出來,入了火光範圍內,他才敢悄悄抬頭。

那是個十分年輕,約莫隻有十七八歲的少年,一布短打,頭紮麻布發帶,除了手上拎著的一張弓堪稱精良,月要間也配了一把環首刀以外,周身莫說玉佩香囊,半點值錢之物也無。

他生得尋常,堪稱貌不驚人,又是一身寒素,但隻說那一手箭術,以及黑夜中視物的好眼力,便令張緡決然不會相信他是個寒門布衣。

待得少年走近,這位小吏才發現他背後還背著什麼東西,以黑布裹住,麻繩係牢,約五尺有餘,一端寬約一尺,另一端則細長如刃。

當然,現在無論如何都不是仔細打量來人的時候,張緡忙忙地爬起來,迎了上去,再納頭便拜。

「恩公!」

「這車,」少年問,「裝了什麼東西?」

少年的嗓子喑啞,如同沙子摩擦一般的粗糲難聽,仿佛嘶喊過許久,幾乎已經發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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