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爭寵(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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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蒙這樣思忖的時候,楚晚寧在南屏山打了個噴嚏。

戌時。

離他的生辰,還有最後一個時辰。

但楚晚寧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與墨燃歸隱南屏山才兩年,而之前的兩輩子,那千萬個歲月,他過得太難太難。吃慣了苦的人,陡然嘗到甜,其實並不那麼安定,也不那麼習慣。

——他就是薛蒙眼裡,那種從未被寵愛過的人。

至少從前是這樣。

夜深了,很快就要到子夜交替之時,但墨燃還沒回來。

楚晚寧站在青竹柴扉前,披了一件單衣,抱著狗頭望了一會兒,不見墨燃身影。晚間露重,他卷著手,低低咳嗽數聲,皺起眉頭,狗頭仰起腦袋來吧嗒吧嗒舔著他的側臉,發出「嗚嗚」的討好聲音。

楚晚寧垂眸問道:「你困了?」

「汪!」

他便將它放下來,說道:「回屋睡吧,我再等一會兒。」

「嗚嗚嗚汪!」

竹條編織成的寶塔燈籠糊著絹紙,在院門簷角下輕搖飄擺,明黃色燭光灑在楚晚寧修勻雅致的麵容上,在他眉眼肩頭都落了一襲晶瑩的浮光,令他看上去斂了鋒芒,比平素溫柔得多。狗頭拿腦袋去頂他的袍角,又繞著他汪汪直叫。

「不想回去?」

「汪!」

楚晚寧於是又把它舉起來,鼻尖點著它濕潤微涼的小黑鼻子:「好,那你就繼續和我等吧。」

「嗚汪!」

但狗頭又不依不饒,楚晚寧和它溝通沒那麼自如,不知為何墨燃每次和狗頭總能很快地理解對方的意思,他就要慢好多。

他琢磨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你是想要我去睡覺,不要站在這裡了?」

「嗷嗷嗷汪!」

狗頭因為主人總算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而高興起來,搖著尾巴原地跳躍著。

「再等一會兒吧。」

「汪汪汪!」已經等了很久啦!

「你不想一個人回去睡嗎?」

「汪汪!」

楚晚寧見它搖頭擺尾的模樣,不由地想到了白日時,墨燃臨走前跟自己說過的話——早點休息,不用管他。

「……夜不歸宿,當真是翅膀硬了。」楚晚寧嘆了一句,神情多少有些不悅。他見狗頭懇求地殷切,於是最後回望了上山的小徑一眼,合手掩上了院門,抱起狗頭回了屋內。

誰知困意雖有,入睡卻沒有那麼容易。

楚晚寧給墨燃留了一盞燈,憧憧光影搖曳裡,他閉著眼睛蜷在床上,模糊著就開始做夢——別看他平日裡從容平淡的模樣,其實他這具承載了兩世魂靈與記憶的軀體,到底是不安的。

剛剛歸隱南屏山的頭幾個月,他幾乎每晚都會驚醒。

一會兒是夢見了巫山殿裡,踏仙君被薛蒙刺殺後蒼白的臉,在殿外雷霆暴雨的映襯中顯得如鬼魅般陰沉。

一會兒又夢到天音閣外,墨燃長跪於地,鮮血不斷地從月匈口湧出,哽咽著問他,說,師尊,我是不是已經還清了,我是不是已經乾淨了。

他夢到死生之巔的敗亡,夢到懷罪的圓寂。

夢裡踏仙君森森然地對他說,楚晚寧,本座恨極了你……

夢裡,亦是南屏山,當年風雪夜,墨燃說,晚寧,我會一直愛你。

可墨燃說完這句話,就慢慢地沒有了心跳,留給他的,隻是一夜的淒楚與絕望。他怎麼也忘不了當時的那種無法言喻的感受,每次夢到這裡,他都會因自己揪心的痛而驚醒,他甚至會無法辨認歲月幾何,他會忍不住靠過去,反復確認身邊睡著的人是有呼吸有心跳的,那種劇痛才會逐漸地褪去。

卻後半夜都不再睡得安穩,時不時就想要睜開眼睛,再看一看墨燃的臉,看著青年如今安寧的睡顏。

後來,他的這般異樣被墨燃發現了。

那一天是踏仙君人格,這個於空寂巫山殿孤獨徘徊了許多年的人,隻一眼就明白了楚晚寧究竟在為什麼而難受,為什麼而夜不安眠。於是踏仙君什麼也沒說,張開臂膀,將他緊緊抱在懷裡。

隔著歲月,隔著血肉,那心跳雄渾而有力地傳遞給了懷裡的人。

驅散了噩夢的陰影。

踏仙君口勿著他的發頂,低沉地哄著他:「……沒事了。晚寧,都過去了。」

楚晚寧沒吭聲,許是死要麵子,不願丟人。

但踏仙君能感到自己的褻衣衣襟濕潤了,有溫熱的淚浸在了他的心口。明明不是什麼滾燙的東西,卻讓他整顆心都熱得厲害,戰栗得厲害。

令他疼極了,愛極了,卻又不知該怎麼辦。

他從前隻會粗暴地占有,哄人好難。

他就這麼笨拙地拍著楚晚寧的肩背,嘴唇磨蹭著他的發頂,耳廓,最後低下來,噙住那微涼的嘴唇。

「晚寧,我會一直愛你。」

接口勿間,他模糊地對他這樣喃喃,他感到了掌中那從來狠倔之人明顯的顫抖,於是在也按捺不住,就著之前溫柔的殘韻,再一次與他共赴沉淪。

而那之後的每一天,無論是何種神識,墨燃都是擁著楚晚寧入睡的,每一次睡前,都會說一遍,我會一直愛你。

如今的甘總會慢慢滌去曾經的苦。

這一句話,也終於在墨燃不住地重復下,從死別的囈語,成了相守的諾言。

兩年來,無論墨燃因為什麼原因單獨出門,他總會在天黑前趕回來,因為他知道楚晚寧雖不說,但卻不愛南屏山夜晚的清冷,他的恩公哥哥需要他的相伴。像今晚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

墨燃第一次沒有在日落前回家。

楚晚寧沉穩好麵子,不會去盤問這個盤問那個,但他嘴上不問,臉上要強,卻不意味著他心裡會好受。

所以時隔了那麼久,他側睡著,竟又一次陷入了夢魘。

他又回到了那一年的南屏山,墨燃離世的那一天。

他夢到自己無論怎麼喚墨燃,墨燃都不醒,天音閣於他愛人月匈膛留下的傷疤是那麼猙獰而又觸目驚心,他守著他,哽咽著……

他不住地重復著愛人的名字:「墨燃……」

墨燃。

而在這冰涼的夢境中,卻好像有誰忽然握住了他的手,捉來湊在唇邊溫柔地親口勿著。

那人繾綣地對他說:「師尊,沒事了,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

楚晚寧感到睫毛濕潤,夢醒之間,他低低地嘆了口氣,心中微定,待要再睡,卻忽然發覺自己靠在一個熟悉的溫暖月匈懷裡。

他一驚,模糊的那一點睡意都沒了,濕漉漉的睫簾子驀地抬起,鳳眸正對上一雙紫黑色的眼睛。

「墨、墨燃……?」

墨燃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回來了,身上帶著些夜深露重的微涼,躺在他身邊。為了不打擾他,墨燃也沒緊抱著他睡,隻小心握了他的手,貼近他。

見楚晚寧醒轉,他微挑起了眉:

「嗯?本座還是吵醒你了?」

楚晚寧還當他要道歉,豈料踏仙君用力摟了他一下:「吵醒了正好,就乾脆讓本座好好抱一抱。」

「……滾。」

踏仙君知道自己今日剩下的時候不多了,平日裡他是一定要和楚晚寧嘴上鬥一鬥討討罵的,但這次,他一擁之後,單刀直入,俯身貼著楚晚寧的耳廓,低沉笑道:「滾什麼,本座給你準備了驚喜,隻怕你看了要疼我還來不及。」

「……」

這人的臉皮真是與日俱增的。

楚晚寧本就噩夢初醒,起床氣重,此刻又被他熱烘烘沉甸甸的身子壓得難受,不由劍眉抬起,鳳眸猶帶著夢裡的濕潤與傷心,卻是含著困意與怒意的:「大晚上不睡覺?」

「不睡。」

楚晚寧更怒了:「不睡做什麼?」

踏仙君挑起他的下巴,細細摩挲著,目光從他的眉眼一直徘徊到他微微啟合的嘴唇。

懷裡這人明明瞧來有些凶,還有這樣那樣的不完美,可兩輩子了,每次一看他還在身邊,就覺得心好燙,暗中歡喜得緊。從前他死活不承認,但他內心深處其實一直都知道,就隻有這個人,可以令他瞬間情如燎原火,意若繞指柔。

想抱他,想口勿他,想要他。想欺負他到疼,卻又想疼極了他。

如今更是覺得世間美人雖多如雲霞,可所有雲霞攏到一起,也皆不及他的晚寧半寸光彩。凶他也好看,生氣也好看,都好看。

踏仙君於是笑道:「大半夜不睡覺還是有許多事可做的,本座不是都教過了你?」

楚晚寧:「…………」

見他睡意全無,又怒又無奈的樣子,踏仙君心中大動,忍不住低頭親了他一下。

「墨燃--!」

「逗你玩的。」一口勿之後,踏仙君親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本座的時間快到啦,今日你欠本座的,三日後再問你討回來。」

「……」

「今夜本座想說的隻有……」踏仙君頓了一下,笑了,臉頰側酒窩深深,三分邪氣七分憐愛:

「晚寧,生辰快樂。」

楚晚寧一下子怔住了。

而這時,遙遠的淨慈禪院鍾聲悠然敲響,正是子時交替,竹葉蕭娑。

亥時末。

子時初。

墨燃瞳眸中仍有踏仙君的驕傲,可未及說些什麼,又已然換作了墨宗師的溫柔。墨宗師緩了一下神,多少適應了隨緣分享給他的昨日記憶,隻覺得七零八落莫名其妙,一時也不知踏仙君狀態下自己都乾了些什麼。

但見眼前人是心上人,墨燃微怔過後,心中歡喜無限,於是抵著楚晚寧的額頭,小聲道:「晚寧。」

「嗯?」

「生辰日快樂。」

想了想,又道:「我給你準備了禮物。」

他本來是打算明天白天再修整一番,然後領著楚晚寧進心想事成盒的。可他沒有想到自己切換回來時,楚晚寧還沒睡著,也沒想到自己會自然而然就迫不及待地說了這句話。

他對楚晚寧的甜蜜太多了,好像片刻也忍不了,一點也熬不住。

明明是活了兩世的人了,真的假的成了兩次婚,前世日夜纏綿八載,今生相伴也已兩年,但他這時候就像是個冒冒失失的毛頭小夥子,初次向心愛之人獻寶表明心意似的,有些急不可耐,甚至指尖盜汗,微微顫抖。

「我……我還沒有全部做完,但……我領你先去瞧一瞧,好嗎?」

楚晚寧這時才徹徹底底地反應過來,原來今日是自己的生辰日。

而墨燃白天其實是為了賀禮而忙碌著沒有回家。

他迷惑散去後,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愧疚,忍不住抬手捧了墨燃的臉,滿心柔軟。

「你忙了那麼久,原來是在忙這個。」

墨燃就笑。

「師尊想現在就去看嗎?」

楚晚寧坐起來,攏了烏墨長發,順著他的意道:「好罷,你都準備了什麼?」

「一個超凡脫俗的驚喜。」

墨燃說,領著楚晚寧去了他們的院中,狗頭睡得酣,臉埋在爪子下沒有被吵醒。墨燃潛身進了草叢,打算挖出之前自己藏在這裡的心想事成盒。

然而——

一聲慘叫劃破南屏寂夜:「靠!我盒子呢?!!!!」

狗頭繼續安詳熟睡。

無事發生,狗頭心道,你永遠叫不醒一隻裝睡的狗,咩哈哈哈哈!

墨燃花了好半天,閉目竭力回想自己身為踏仙君時發生的事情。想了好一會兒,總算是勾起了一些記憶碎片——

給薑曦套麻袋。

給薛蒙套麻袋。

給梅含雪套麻袋……

完了完了,全他媽完了!

楚晚寧微微蹙眉問道:「你怎麼了?」

墨燃抱頭:「我……我我好像在昨天乾了些非常荒唐無稽的事情……」他說著在屋內七翻八找,最後總算從自己的乾坤囊裡找到了心想事成盒。

「你是要把這個送給我?」

「原、原本是的……」

「那現在?」

現在……現在恐怕不知裡頭變成了什麼可怕模樣。

墨燃喉頭攢動,想要把楚晚寧留在外麵,自己先進去看看。但無奈話已經說出口了,這會兒再丟下師尊獨自入盒更是不妥,隻得在心中祈願自己昨天沒有將盒子鬧得天翻地覆。他硬著頭皮道:

「現在我一時半會兒也解釋不清楚……總之先,先一起進去看看吧。」

墨燃與楚晚寧進到心想事成盒裡的時候,兩人都被眼前的情形震驚了。尤其是墨燃,前天他臨走時,盒子裡還是挺正常的一方天地,但此刻,他的屋子被重新翻建修葺,多了許多金光閃閃貴氣逼人的飾物。

除此之外,天空飛花,雲霧縹緲,麥浪滾滾,星雲布空……原本挺有意境挺有留白的山水田園,硬生生就被填滿了色彩,教人眼花繚亂應接不暇。

哪裡還是飄然世外的枕水人家。

整就一土財主風格啊!!

更要命的是,小院的花田中豎起了五個木頭架子,分別綁著薑曦、梅含雪、薛蒙、貪狼、璿璣,像五個稻草人似的紮在田野裡。

楚晚寧看著那五個祭品似的人,有些僵住:「……這就是……你要給我的……禮物?」

墨燃大驚,轉頭偷看楚晚寧臉色,看完之後更是心如鼓擂,連忙道:「師尊,不、不是你看到的這樣!這不是我乾的!」

話音未落,屋頂上叭嘰跳下一隻軟乎乎的年糕精。

糕霸天晃著自己明藍色燈火搖曳的小尾巴,噠噠噠地走出來,仰著腦袋,閃著星星眼,伸出兩隻小爪爪朝著楚晚寧跑過去:「神、神木仙君君君君!!」

然而還沒抱到楚晚寧,就被墨燃雙手繞在咯吱窩處舉了起來。墨燃簡直都快崩潰了,用力搖晃著它:「糕霸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咦?」糕霸天沒有反應過來墨燃的人格已經又一次進行了切換,萬分茫然道,「則、則不四你自己抓來的艾斯艾斯啊級別人族嗎?來兌換田園山水滴!」

「……」

墨燃額頭突突直跳,沉默半晌後終於明白了。

他驀地閉上眼睛,恨不能抬手扼殺自己。

——他昨天一天到底都做了什麼啊!!!

踏仙君又在自己和自己爭寵!

他這邊無言以對著,木架上綁著的薛蒙已經氣瘋了,大聲嚷道:「墨燃!你這個狗!你到底乾什麼!你快放我下來!」

糕霸天扭頭眨巴小眼,看了薛蒙他們一會兒,和墨燃解釋道:「這是您一個時辰前乾的事情,您一共抓了五個艾斯艾斯啊,生怕他們在裡麵搗亂,所以您就乾脆在捉捕結束後把他們全都綁起來了。」

墨燃:「……」

薛蒙還在大叫:「師尊!師尊救我!」

楚晚寧拂袖:「……看你做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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