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的最後一句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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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燃悚然。

他此生隻見過楚晚寧的九歌一次,便是生死對決那一回,楚晚寧召喚出了古琴九歌,琴聲裂帛破空,纖音入雲。

被珍瓏棋局操控的活人精怪,異獸飛禽,便在九歌琴聲中被召回神識,一曲長歌,大亂了墨燃百萬棋子雄兵。

可召喚神武需要調動靈核,需要消耗大量靈力。

楚晚寧連他慣用的天問都已經無法喚回了,又怎麼能突然召喚出比天問還要強悍的「九歌」?

天池之上的那一場惡戰,聲勢並不亞於當年的師徒殊死對決。

但墨燃卻記不太清那麼多細節了,這場血戰後,他的身邊,終於不再剩一個可以說話的人。

其實,到前世墨燃身死,他也沒有明白為何楚晚寧可以用自己的魂魄之力召喚出九歌。

這是任何神武與主人都不會有的牽絆,但是楚晚寧做到了。

那一天,墨燃所製的珍瓏棋子在琴聲中紛紛碎裂成灰,九歌之力比他多年前初次見過的更為純粹強悍,強悍到令他甚至懷疑楚晚寧的靈核根本沒有破碎,那麼多年,都是楚晚寧在裝,在忍辱負重,要一血前恥。

他後來甚至會忍不住想,如果真的是這樣就好。如果楚晚寧真的是裝的,那麼或許事情還不會走到那最後一步。

那該多好。

九歌摧毀了墨燃的禁術,讓淪喪在互相廝殺中的修士們猛然驚醒,甚至擊碎了禁錮著薛蒙和梅含雪的法咒冰柱。

墨燃掠至雲端,衣袍獵獵,眼中震怒與喜悅並生,他想看看楚晚寧到底還有多少令人驚駭的招式不曾使出。

他踩在結界上端,走近了,站在楚晚寧跟前。

他看到那雙蒼白修長的手緩了下來,撫過九歌琴弦,琴聲停了。

楚晚寧抬起頭,臉色白的像是陽光映照下的冰雪。

他說:「墨燃。你過來。」

鬼使神差的,他就朝他走過去。

楚晚寧指端輕動,幾縷碧色華光朝著墨燃翻飛而去,湧到他心口,墨燃猝然吃驚,原以為楚晚寧要殺自己。

但那光華不痛不癢,在他月匈前縈繞著,緩緩滲入皮膚肌理,竟是說不出的溫暖。

「薛蒙傷你的那一劍,我替你療了。」楚晚寧輕輕嘆了口氣,「放過他吧,墨燃,若是他也不在了,你以後想找個人說說往事,還能找誰呢……」

墨燃還未及反應過來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腳底強悍的結界便陡然消失了,與之一同不見的還有楚晚寧召喚出的九歌古琴。

他立即抬手喚來陌刀不歸,這才在雲端立住,隻是楚晚寧卻如一片落葉般飄落凋零,好像方才那一曲,已耗盡了他生平所剩的最後力氣。

「晚寧!」

他驀然色變,禦劍長掠而下,在那人將要墜入冰冷的天池之前,將他搶在了懷裡。

「楚晚寧!你——你……」

楚晚寧閉著眼眸,口鼻,雙目,耳朵裡不住有鮮血淌出。

尊嚴於他而言極是重要,哪怕囚於巫山殿,也依舊是脊梁不彎,極少會讓自己顯出難堪模樣,但是眼下他卻七竅流血,素來清正修雅的容姿顯得那樣狼狽,那樣失態。

楚晚寧咽下一口血沫,嘶啞道:「你說……死生不由我……但你看,墨燃……你終究還是小瞧了你師尊,我若是決心要走,你便是攔……也是攔不住的……」

「……師尊……師尊……」墨燃看著他,隻覺一陣寒意湧上心間,頭皮發麻,竟是無措地如此喊道。

楚晚寧笑了起來,神情竟似有些痛快:「原本一直苟活著,是懷有一絲不甘,總想著,想著要再陪你幾年,好教你……不要再犯下更多罪孽……但如今……如今……」

墨燃發著抖,捧著懷裡的人,他忽然覺得很害怕。

害怕。

這種情緒十多年都不屬於他,如今陡然襲來,摧枯拉朽,幾乎挖了他的心。

「如今卻知道,唯有我死,才或許能換你……不再為惡……」

他說到這裡,似乎是痛極。強行召出九歌,讓他的身體根本無法負荷,髒腑又有哪處碎裂了,大口的血湧出來,墨燃抱著他落在了天池邊,神色瘋狂隱痛,不斷地往他月匈口送著靈力。

可是那雄渾的力道到了楚晚寧身上,卻如泥牛入海,一去不回。

墨燃是真的慌神了,踏仙君摟著懷裡的人,死死地摟著,一次次地失敗,卻又一次次地嘗試著把靈流分給他。

「沒用的……墨燃,我以性命最後召來九歌,生死已定,若你……心中尚存一絲清明……便就請你……放過……」

放過誰?

薛蒙,梅含雪?

昆侖踏雪宮,還是整個修真界?

可以,可以……他可以放過他們!隻要楚晚寧活下去,隻要這個自己恨極了人,不要就這樣死去。

楚晚寧顫抖著抬起手,冰冷的指尖,似是憐憫,又似是親昵,在墨燃的額前,輕輕地點了一點。

他說:「就請你……放過……放過你自己……」

墨燃臉上的猙獰,便在這瞬息間凝凍住了。

放過誰……

他在死前,記掛著的是誰?

放過……你自己……

他是這樣說的嗎?

踏仙君抱著他,似乎是有些茫然,又有些快慰,似乎是劇痛,又好像心滿意足。

「放過我自己?你的遺願,是讓我放過我自己?」

墨燃喃喃著,眼睛裡布滿了血絲,他忽然大笑起來,那笑聲猶如獰動的烈火,穿透了雲霄,燒去了所有的理智與神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放過我自己?楚晚寧,你比我瘋!你好天真吶——哈哈哈哈哈——」

整個昆侖山顛都回盪著他嘔啞嘲哳的慘笑,扭曲的、麵目全非的、不寒而栗的。

楚晚寧在墨燃瘋狂的笑聲中,咽下血沫,他如果還有力氣,神情當是極痛苦的,可是他連皺眉的力道都不再有,唯有一雙鳳目……那雙曾經或是鋒利,或是決絕,或是嚴厲,或是溫和的鳳目,載著滿池悲涼。

純澈如天池雪,朦朧如瓦上霜。

楚晚寧的眸子漸漸失焦,漸漸渙散,那雙曾經精華璀璨,明銳如電的眼睛,漸漸的什麼也瞧不真切。

他最後輕聲對墨燃說:「你別笑了,你這樣,我心裡難受的很……」

「……」

「墨燃,這一生,無論後來怎樣……最初都是我沒有教好你,是我說你質劣難琢……是我薄你,死生不怨……」楚晚寧那張蒼白的臉上,一點血色都不再有,他的嘴唇都是青白的,他努力仰起目光,去張看墨燃的麵龐,他睜著眸子,他想要流淚,可是眼眶裡緩緩溢出來的,是血,順著臉頰,淌下去。

楚晚寧哭了,他說:「但你……便真的那麼恨我……到最後……連片刻安寧,都不願給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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