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2 / 2)
腳邊突然感覺到一點動靜,俞景低頭,不知何時一隻小兔蹭到了他的腳邊。
這是寺廟後山林子裡僧人們散養的兔子,皮毛不似雪白,摻著點灰粽色,這隻應是幼兔,看著還小。
但它也不怕人,就在俞景的腳邊附近蹦來蹦去。
俞景垂眸看著那隻小兔,片刻後,從懷裡扌莫出了一把細繩。
這是最普通的細麻繩,他帶在身上,偶爾需要標記地方的時候使用。
隻見俞景蹲下身,將細繩輕輕綁在了兔子的後腿上,然後扌莫了扌莫它的頭,低低道:「別在我這了,去找那位小姐吧。」
他將小兔子往前推了推,兔子似有所感,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一蹦一跳的進了院裡。
蘇聞琢正看著天邊月色出神,突然聽見身邊的婢女小聲的驚呼:「呀!」
她回神,一眼便看到了院裡蹦蹦跳跳的一隻小兔子。
蘇聞琢有些驚奇,忍不住走過去將兔子抱了起來,便發現了它後腿綁著的一根細繩。
細繩延伸出去院子,繞到了小路上,一眼看不見頭。
她下意識的撈著繩子往前走了幾步,被身後的青黛和澤蘭攔了攔:「小姐,夜色已晚,還是不要出院兒了吧?」
看著那根長長的細繩,蘇聞琢垂眸,扌莫了扌莫懷裡的小兔子,片刻後還是往前走去。
「寺中後院多為香客,不打緊的,讓阿全跟著便是了。」
說完,蘇聞琢撈著那條細繩出了院子。
今夜不知緣何她好像情緒格外低落,也實在是想走一走了。
這一走,便讓她看到了一片月華。
繩子的盡頭是一顆大樹,細繩係在樹乾上,末端墜著一塊絹布。
蘇聞琢放下兔子,拿起那塊絹布,上頭寫著到了此處,便可放歸小兔入後山。
她有些莫名,但還是將小兔子放了,而後抬頭打量四周。
是有人引她來此麼?
可現下除了淺白的月光和樹影婆娑,並未見人影啊。
但這一看,蘇聞琢便發現此處夜間的景致,叫人驚艷。
這似是寺中賞月最好的地方,皎潔的月華大片大片的鋪在青石板的地上,勾勒出層層疊疊的樹影,與兩邊的石燈微弱光芒相呼應時,竟然有幾分繾綣溫柔的意味。
她突然覺得,這大抵是她這十幾年來看見的,最美的月光了。
蘇聞琢靜靜的坐在石凳上,沐著這月光,將心緒慢慢平靜下來。
這一夜,好像睡了這段是日以來,難得無夢的好覺。
之後的許多年裡,想起這夜的月光,蘇聞琢依然會覺得很美,而那根細細的普通麻繩,一直被她收在小匣子裡妥帖放著。
她不知是誰做了這些,但卻將這人的好意收下了。
而半個月後,蘇聞琢從朝露寺回了永安侯府,沒過多久親事便定了下來。
是京裡的一個商賈之家,家裡人不多,在偌大的盛京隻能算小門小戶,也沒有什麼在朝為官的人,但一家還算和睦,蘇聞琢沒說什麼,應了下來。
三個月後,蘇聞琢出嫁了。
孟家雖說不算什麼高門大戶,但該有的禮節也一樣沒少,成親的排場也盡己所能,蘇聞琢嫁的不奢華,但很體麵。
她出閣這日,花轎領著一台台的嫁妝箱籠繞著盛京城三周,前頭喜樂當啷響,路邊道喜湊熱鬧的百姓也很多。
俞景坐在街旁茶館的二樓窗邊,看著花轎慢慢的從眼前抬過,漸行漸遠。
他放下茶杯,目送著那頂轎子離開這條街,直到看不見了,便放下茶錢,出了茶館,往相反的方向離開。
他得她幼年的相救之恩,贈她一丈月光,又目送她十裡紅妝。
他這一生與她短暫的相交,大抵在這便到頭了。
他們的故事不長,甚至短的三言兩語便可言說,而蘇聞琢可能也已經不記得他。
但他記著這個姑娘將她從暗巷裡帶出來,帶進這人間琳琅的煙火中,帶進這浮浮沉沉的塵世裡,讓他好似在那夜,重新活了一遭。
俞景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喜樂聲早已遠去,他的唇邊卻帶著一絲笑。
孟家是他選了許久挑出來的人家,他望這位蘇家小姐將那些哀慟埋在那夜的月光裡,往後家庭美滿,一生順遂,無慮無憂。
至於他,這不長不短的一生,得了她相助,已是幸事。
回憶的畫麵漸漸模糊,俞景像回憶中那日一樣,唇邊帶著一抹笑,緩緩閉上了眼。
他記了半輩子的姑娘去了,她將他帶入的這人世,他便也遊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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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第一場小雪漸歇時,朝生才後知後覺院裡的老爺還未回屋。
他匆忙入院,卻見年近六十的俞景躺在椅上,帶著一抹笑閉了眼。
他的肩頭膝上積了細碎小雪,指尖已經一片冰涼。
冬日的風吹走天上最後一抹雪花,吹開漫卷的厚重雲層,卻在這時,天邊灑下了一片暖絨的微光。
俞景這一生,塵歸塵,土歸土,世事無常,好似大夢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