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4 永夜霓虹24(1 / 2)
海神廟易主後,路上鮮少看見成列走過的苦修士了,入夜後亮燈的房間極少,仿佛自從阿姑一走,它就丟了魂,成了一座鬼城。
阿姑其實沒那麼重要。
她自己也很清楚,所以才舍不得交出權柄,不然就會有越來越多人意識到:原來不是海神廟離不了她,而是她一走就再也不是受人崇敬的阿姑。
順著阿姑給的圖,蘭疏影穿過交織成迷宮的地下通道,停在一個三岔路口。路線圖到此戛然而止,沒說該進哪一道門。
好在她預想過這種可能,並做過準備。
蘭疏影默默站住,不是在思考前路,而是路口忽然出現一個泛著朦朧白光的人影。
對方身高近兩米,披銀色鬥篷,兜帽底下露出筆挺的鼻梁,唇色是失血般的淺色,從頸側向下巴蔓延出一叢暗紫花苞,長相雌雄莫辨,氣質妖異古怪。
這人出現的那一剎那起,有些東西似乎發生了變化。她瞥向指針原地彈跳的腕表,不是錯覺,離這家夥太近首先會影響到的是時間。
蘭疏影注意到對方不尋常的腹部,高聳、滾圓的孕肚,毫不避諱地暴露在鬥篷之外。
她還感應到兩道意識。
表麵情狀會讓人聯想到母體與胎兒,可這兩道同樣強壯的意識體,更像緊密相連的同胞骨肉。
很矛盾,也讓她萌生了探究的沖動。
對方掀開兜帽露出一雙冰藍澄澈的瞳孔,整張臉驟然鮮活起來,漂亮得灼人眼球,那是不屬於凡人的美貌,如造物主的額外恩賜。
「我是休辰,你的兄長。」
她不接話,突然上前伸手朝他探去。
休辰略一挑眉,順從地隨她作為。
她順著那一掀的力道抬起眼,瞳孔裡映出一襲燦銀鬥篷。一條孤零零飄在空中的鬥篷,雖然被撐出了人形,底下什麼也沒有。
她嘆了口氣,似遺憾般:「代表時間的尊神,竟然不能以真身進來見我。」
休辰笑容真切了幾分:「你記得我?可別失望,我們是久別重逢,不必計較許多吧。」
蘭疏影搖頭:「不記得。」
他默了默,「如何知曉是我?」
蘭疏影:「這麼精細的試煉卷軸,製作不易,要想完整地還原隱霧島,還有每個曾經生活在這裡的人,我想到兩個不錯的法子……」
一是找到他們的魂魄,或令其還陽,或提取生平記憶用作復刻;
二是找到一個親身經歷過那段時光的人,他必須認識島上的每個人,銘記每一處細節,才能保證一般無二。
樅殊早已離開冥府,篡位的冥主花了很長時間才有化身查到她這裡,所以不會提早扣留隱霧島的魂魄。況且這裡沒有真魂,都是些冒牌貨。
還剩一個選項。
誰能顛倒過去未來?誰能讓歷史煥發新生?誰有能力製作一個將來某一時刻恰好派上用場的卷軸,並把它神不知鬼不覺地塞進冥府?
「你們總是等在我要走的路上,每個都想告訴我一些東西,每個都想隱瞞些東西,故弄玄虛的氣質格外眼熟。」好認極了。
蓐收來過,樅殊來過,她想著下一個會是誰,這不就來了?
蘭疏影心存探究的念頭,故意表現得不願把話題進行下去,「我確實不記得你,沒有舊話可敘,讓開吧。」
休辰瞳孔微閃。
「他」撥弄纖指,指甲上的金粉在閃爍微光,忽而用柔婉的女聲說:「此路不通哦。」
「你又是誰?」
「如果我還活著,你該叫我一聲姐姐。」
蘭疏影猜道:「空間。」
對方含笑點頭,雌雄莫辨的精致五官,還有舉止間帶出的天然嬌媚。
她知道曾經有位代表空間的尊神,就像對方剛才說的,「如果我還活著」,空間已經隕落了。
尊神各自掌握著頂級法則。她曾有個疑問,掌管陰陽生死的輪回雙生,為什麼會突然在地下創造三千界?那是無數個流動變化著的獨立空間,非專業人士恐怕做不到。
她們原本跟空間法則關係不大,至少,不應該有能力完成那般壯舉。
答案在休辰肚子裡。
大膽假設,如果空間隕落之後力量被竊取,凶手無法一次性消化龐大的能量,或者沒有更多時間去操作了,那麼,把多餘能量消耗出去就是不錯的選擇。
蘭疏影盯著那高聳的腹部:「你在裡麵嗎?」
休辰的女態和孕相,明示了時間和空間不止現在緊密相連,還可能在將來借腹重生。
女聲答道:「我隕落後,能力被分食,名字被剝奪,世間再無一席之地供我落腳。阿弟屢次嘗試扭轉時光助我避開死劫,無果,隻得將殘軀收攏,借他的身再開一次花,重結一次果。」
身死道消,被人分食,借體孕育重生……這些,在她眼裡似乎都不算需要遮掩的事。對方答得坦誠,蘭疏影聽得認真。
這份遭遇確實殘酷。
休辰本是男身,為了復活空間他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可見感情格外親厚。
想不通的是動機。站在凶手的立場,顯然是認為殺死空間比讓她活著更有好處。
實際操作起來,空間隕落,時間和樅殊鬧出不死不休的架勢,沉羲不見蹤影,眾神凋零,這樣算好處嗎?
另外,從空間的口述看,公認最仁慈的沉羲竟然也參與了那次行動。「殘軀」這個詞,她似乎能想象出幾分慘烈。
蘭疏影暗忖,她們做過一次姐妹相殘的事,憑什麼不能再做第二次?食惡是個很香的餌,細想卻是她用不上的東西,更像放到她身邊監視她的一隻眼睛。
尊神之間可以相互吞噬的話,將來有一天如果她得到火靈的那份權柄,回歸正位,他們會不會頃刻間撕破臉皮對她下手?
她不該信樅殊,同樣不能全信這些自稱哥哥姐姐的陌生人。
「為什麼擋我?」
「你來得不是時候。」男聲回答她。
繼而轉成俏皮的口口勿:「現在進去,九死一生哦。」
蘭疏影理解地點頭。
應該是阿姑還想賭一把,希望她折在裡麵,再找到天問,母子團聚。阿姑又低估她了,要是她不回去,天問隻會活活餓死。
她旁若無人地從背包裡取出零件,組裝了一架無人機去門後麵探測。
裡麵有密密麻麻、嘶嘶遊走的蛇群。
無人機隻拍攝幾個畫麵就被發現了,群蛇躁動不安,嘗試把它擊落,還有些眼鏡蛇直立起來朝它噴毒液。
後兩道門也是一樣的。
無人機堅持到第三道門,被一條粗壯如圓桶的尾巴狠抽到地上,碾得支離破碎。
幾道門都是幌子,進去沒多遠就到相連的洞窟,上下四方全是蛇。別說普通人的脆弱身體,就算裹上鎧甲也擋不住毒液侵蝕。
她本就沒打算親自進去。
休辰悠然發笑:「我說她用不著提醒,阿姐偏不放心,屬實多餘。」
從未報出真名的空間,或者說女休辰,反駁道:「腿在你身上,若不是你想來,我還安安靜靜在閉關呢。」
蘭疏影打斷了姐弟倆的互相推卸:「你們知道蛇群在守什麼東西吧?」
地宮裡食物匱乏,不該有大規模的蛇窟,除非它們被某些超自然力量調遣過來,還有專門投餵。這是海神廟的範圍,如果有超自然力量驅使蛇群,她先想到的就是「海神」。
匆匆一瞥,她看見蛇群後方有向上的石階。
它們也許在替那頭蛟龍守護著什麼。
休辰故弄玄虛:「是很有意思的東西,你絕對想不到。」
女休辰就直白了:「月圓再來。」
下次月圓還有十幾天,要在島上乾等?蘭疏影擰眉。
休辰適時道:「我有個主意,能幫你消磨無聊,等你回來的時候正好月圓。」
蘭疏影奇道:「你要送我出去?」
「非也。」他語氣遺憾,「製定過規則就要遵守,你沒贏這局,我就不能讓你走。」
她不介意地拍拍袖子:「我想也是,那我還是回去等著吧,最壞不過就是跟著隱霧島一起沉了,這場遊戲沒有贏家。」
她不清楚布置這一關的目的,不過很明顯,是他們需要她,總是往前沖也沒意思,適當擺爛說不定有驚喜。
休辰:「……」
女休辰在弟弟表態前開門見山:「我們的意思是,想請你赴宴。」
……
宴席擺在妙樂天。
準確說,是不知多少年前的妙樂天。
白霧飄飄,仙音繚繞,雲中有客來,目光常在酒香源頭流連。
「那是傳說中的豐收酒?」蘭疏影落地後詢問道。
她不太適應這種輕飄飄的感覺,比做鬼的時候還難掌握。休辰說要把她送到過去,她一來就莫名地融入這個無名小神的殼子裡,正拿著請柬找路。
「噢,是啊。」休辰的聲音在她心底傳來,「沉羲親手釀的美酒數量有限,她高興在哪擺酒,哪裡就叫妙樂天,所以迷路了就跟著酒香走,不會錯的。」
「數量有限?」蘭疏影對此表示懷疑。
她理解的宴席,能把美酒一桶一桶提上來已經算大方了,沉羲設宴準備了一條河!
河邊有幾個賓客伸出杯子舀水上來,一口下去就顯露出癡迷的醉意,可見每一滴都是佳釀。
女休辰笑:「就這點哪夠飲?像他們這種品階的小神,堪堪能取走一杯。」
蘭疏影悟了,僧多粥少才怕不夠分,是她來早了,分量級的賓客還沒到呢,忽然來了興致:「我也能取嗎?」
休辰說:「你,三杯。」
「要是取了第四杯會怎麼樣?」
她剛問完就聽見一聲劍鳴。
伴隨著熟悉的聲音:「放肆。」
真有個貪心多取一杯豐收酒的小神,被劍光穿過衣裳,掛在河岸對麵示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