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清遠道長(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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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鳶隻覺自己的思緒跟魂魄似乎同時離了這具肉體,飄飄盪盪,茫然地四處張望著。

自己的身體沒死嗎?如果沒死,那自己為什麼沒能醒過去?為什麼魂魄會跑到千裡之外的揚州?到了一個陌生人的身上?

為什麼會這樣?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死透了,魂魄不甘又或者命數未盡,才會寄身在此。可現在自己明明沒死……如今又是誰在自己的身體裡?

對方又是什麼來歷?是跟自己一樣枉死的冤魂?

他會不會害自己的家人?母親知道那具身體裡的不是自己嗎?

齊鳶一口接一口地喝酒,腦子裡昏昏沉沉地想著,所有的頭緒都糾纏在一塊,然而內心叫囂的最終隻有一個念頭——回到京城!

他要回去。既然自己的身體沒死,祁垣的身份還在,那自己就該回去照顧家人,想辦法讓家人脫險。

至於自己身體裡的那人,如果是孤魂野鬼,隻要他心地善良不會作惡,那就收留他。如果他也是這一世的人,還有親人在世,那就送他回去跟家人團聚,隻要他肯立誓……

齊鳶腦子裡轟然作響,突然想起自己不久前的那句話。

「晚輩願意立誓守約,嚴守秘密。」

縣試之前,齊老夫人看破他並非小紈絝,幾番試探之後讓他立誓。

老夫人當時的心情應當跟自己此時一模一樣吧。

那如果自己去了京城,齊家又該怎麼辦?齊府上下的人一直拿自己當齊鳶好好對待著,齊方祖如何能接受活過來的兒子突然離開?洪知縣和褚先生又怎麼能接受自己看中,並鼎力相助的學生突然去京城?王密對自己十分依賴,幾乎拿自己當親哥哥,崔子明暗中幫助自己,遲雪莊更是剖心剖肺赤誠以待,自己轉臉不認,他們又當如何……

甜膩的橘酒喝到後來似乎開始泛苦,齊鳶怔怔地想著,滿腔的不解茫然和愧疚幾乎要將自己淹沒。

謝蘭庭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

外麵夜靜山空,微雨落在船板上發出沙沙的聲響。打開的窗戶外麵,依稀能看到遠處的畫舫上遊人正隔舟相呼,行歌作樂。

齊鳶目色沉沉地望著外麵,一壇酒不知不覺見了底。他晃了晃酒壇,又覺雙目酸澀,頭腦昏沉,半晌後長嘆一聲,不管不顧地就地一倒,竟就這樣睡著了。

這一覺最初睡得並不安穩,醉酒時的那些情緒並沒有因他陷入夢中而有所緩解。

忠遠伯府的幾年經歷,父母的困苦,太傅的期盼,齊家眾人的寬容愛護,這邊老師和知縣的一番苦心……一層一層地壓過來,他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應當北歸,還是要留在這裡。

齊鳶時夢時醒,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人在旁邊輕輕嘆氣,隨後又覺額頭溫熱了一些,有人似乎在給他擦汗擦臉,又像是低聲在他耳旁說話……

臉上有些濕潤,自己哭了嗎……

齊鳶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唯獨一種清苦的草木氣息幽幽鑽入鼻子。那氣味苦得純粹,齊鳶聞得救了,漸漸沉靜了下來。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丟下這些,陷入了黑甜的夢裡。

第二天一早,齊鳶在輕快的鳥鳴聲中醒了過來。

船上的紗燈已經滅了,船隻泊在一處水亭下,遠處曙色欲明,煙波縹緲。齊鳶坐起身,發現自己躺在後艙的一間小室內,床上鋪著錦褥,被子上也有淡淡的鵝梨香氣,應當是熏過齊府售賣的帳中香。

他起身下床,身形稍稍晃了一下,想是昨晚醉酒的緣故,感覺額頭突突地跳著,口中也有些渴。

船家提著茶壺進來時,齊鳶正覺口渴。

「公子醒了?」那船家笑道,「公子先漱漱口。等會兒後梢生了灶就可以煮雞湯麵來吃了。公子要是運氣好,一會兒或許能吃上鰣魚。」

春天正是吃鰣魚的季節,而鰣魚嬌嫩,離水即死,因此如果想要吃新鮮的鰣魚,都是讓人乘小艇去捕,艇上生好爐火,一旦捕到鰣魚,船上的人立刻收拾乾淨下鍋。

齊鳶此時內心已經平靜了下來,他點點頭,謝過船家,餘光看到自己手腕上纏著一段五彩絲線,微微一愣。

「昨天跟我一塊上船的那位公子呢?」齊鳶問,「他有沒有在船上?」

船家笑嗬嗬道:「那位公子剛走不久,看樣是有急事要辦,他臨走前叮囑說讓公子吃過了再走。」

齊鳶怔了怔,隨後點點頭,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潺潺流水。

船家候了會兒,看他沒有別的囑咐,便將茶壺放在一旁悄悄走了出去。

齊鳶等船家離開後,又抬起手腕看了看。昨天的五色絲絛被人剪下一段,編成了齊整的三股辮,最後兩尾相扣,又編出一個吉祥結,緊緊箍在他的手腕上。

齊鳶很難想象謝蘭庭在燈下編繩結扣的樣子,但他知道謝蘭庭一定照顧過自己,將自己挪到這間小室休息。

他更確定,對於京城的「自己」,謝蘭庭一定是知道什麼。

這人早早離開,未必是有急事,而是怕自己醒來後追問他吧……

腦海裡千頭萬緒,齊鳶搖了搖頭,將紛紛冒出的猜想撇到一邊,開始認真思索起了出路。

他不可能拋下揚州的一切回到京城。先不說錢知府看得緊,不會給他出具路引,單是忠遠伯府如今的狀況,他若草率行事,也會很容易為齊家惹禍。

更何況如今齊家現在也處在風口浪尖,他得先把小紈絝的家人安排好再說。

至於京中情形,仍需進一步打探。

他之前小心翼翼行事,是怕謝蘭庭發覺異常。如今看來,這位指揮史大人手眼通天,或許早就發現了什麼,所以自己再跟婉君姑娘通信,可以試試找他幫忙,借用官驛。這樣一來一回,能快不少。

昨晚的情緒和茫然似乎隻是一場醉酒後的錯覺。齊鳶此時思緒漸漸清明,人也徹底冷靜下來,一手輕輕敲擊著窗棱。

其實接下來如何行事,隻看府試成績了。

如果自己府試中了,那就一邊打探京中消息,一邊準備院試,隻要過了院試,便有了生員身份,自己憑借生員巾便可以行走天下,到時候進京也方便。

如果沒有通過府試……那就跟齊家長輩商議,納粟入監,自己以例監的身份去京城!

日頭升起,霧氣散乾淨的時候,船家果真將扁食做好,並端了一盤鮮嫩的鰣魚過來。齊鳶食指大動,謝過船家後也不客氣,在船上用過早飯,又讓船家將自己送回碼頭,自行歸家去了。

清晨時分,路上行人很少。齊鳶往回走了一裡路,就聽前麵有人大喊:「少爺!少爺回來了!」

齊方祖正在家裡等得心急如焚,昨晚狀元巷的曾家邀他出遊,齊方祖興沖沖赴約,等到船上卻被曾家百般羞辱,聽來聽去,竟然為了書院的事情。

那書院是他之前盤下來的一處廢棄的別業園林,齊方祖修葺過後,用來接待過不少遊方僧人和途經揚州的道士,後來又拿它當過家館,請了名士大儒在裡麵給族中子弟授業解惑。

然而齊家子弟在讀書一道上都不開竅,齊鳶更是將老師氣走了一撥又一波。

後來幾個孩子被送去社學,齊方祖覺得這處別業雕牆綺閣,景色秀美,這樣放著未免可惜,因此將其捐贈出去,作為了揚州的一處書院。

書院的經營便由狀元巷的曾家接管。但是這幾年書院風氣漸下,其中山長、掌教等人全為曾家親戚,學田收入更是被這家占為己有,齊方祖心生悔意,再想將書院收回,卻遭到了阻攔。

齊鳶之前說要收回書院時,齊方祖還當他說得孩子話,沒想到昨天曾家竟然突然發難了,暗中威脅了他一番。

齊方祖被人刁難羞辱,心裡卻隻擔心齊鳶的安全。因此今天一早,他就派孫大奎去乃園一趟。

孫大奎到了乃園,見那裡鎖著門,急忙回府,幸好在路上遇到了遊湖回來的小少爺。

齊鳶身上酒味很濃,孫大奎見他無恙,鬆了口氣,又奇怪道:「少爺不是說不喝酒了嗎?老夫人壽辰那天你都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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