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戲文為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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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九人有四人跟何進站的很近,顯然與何進相熟的。其他幾人雖看不出與何進是否熟悉,但跟齊鳶肯定不認識。錢知府這一安排,桂提學和洪知縣便隻能做旁觀者了。

桂提學有些惱火,但是並沒有表現出來。一是因他詫異錢知府為何如此針對齊鳶,二也是想看看齊鳶在這種條件下能有什麼表現。

當然,假如這幾個生童拉幫結夥排擠齊鳶,故意說他不通過,自己也不會袖手旁觀的。

他心裡沉沉地嘆了口氣,正要勉勵齊鳶幾句,就聽外麵有個胥吏大步跑進來,在錢知府耳邊道:「大人!蘇杭織造的孫公公到訪,聽說大人在縣學,已經同謝指揮史一道朝這來了,剛剛已經過文廟了!」

蘇杭織造的孫公公是內相蔡賢的心腹之一,錢知府一聽哪裡還管齊鳶和院子裡的一乾生童,立刻就要出去迎接。

桂提學離得近,也聽到了那主仆倆的耳語,不由暗暗冷笑,招手讓齊鳶到前麵來。

齊鳶垂手行禮,桂提學低聲道:「一會兒不管誰來,你都安心答你的題,那些有錢王八聽不懂八股的。」

齊鳶一聽「有錢王八」就知道是誰了,趕緊一本正經地點點頭。

沒多會兒,儀門出果真進來兩隊侍從,兩側分立站好,後麵卻是一個青衣太監,長相竟格外俊秀,細長丹鳳眼,雙目炯炯有神。單看他這模樣本來是頂好的,隻可惜身後跟著謝蘭庭。

齊鳶之前隻覺得謝蘭庭生得好,儀容絕世之人,穿衣偏愛淺色,待人又冷言冷語,不看心腸的話總會誤以為是個神仙。

直到今天這人換了身打扮,頭戴金冠,額中飾有寶相花,兩側翎以雙鳳。身穿赤羅衣,月要束玉帶,腳踩紅緞雲頭鞋,恍然艷色披身,他才突然明白孫師兄的擔心。

——神仙入凡,便是妖物,可不是招風攬火,要迷得那些少年五迷三道嗎?

錢知府帶領眾生童行禮。桂提學雖不情願,但也跟孫公公與謝蘭庭勉強見了番禮,客套了幾句。

孫公公道:「雜家聽說錢知府在這考小儒童,覺得有趣,也來看看,錢大人已經考完了嗎?」

錢知府滿臉堆笑道:「尚未!尚未!」

孫公公昂首往人群裡看:「這是要考哪一個?」

錢知府命齊鳶往前一步,孫公公搭眼一看,喜得「哎吆」一聲拍掌笑道:「好個俊俏少年!」又對錢知府道,「雜家是來看熱鬧的,這熱鬧要是看得好,人人有賞!」

桂提學微微皺眉,縣學訓話,本是為了勉勵眾生童,同時造冊送府考,這本是十分嚴肅的事情。如今讓這太監一攪,竟當成玩耍取樂了嗎?錢知府一味媚上,自己這個一省提學卻容忍不得!

他心中惱火,一甩袖子,往前邁出一步。錢知府見狀不好,立刻大聲「咳」了幾下,搶在前麵道:「齊鳶!你且聽好了,今天的題目是『筆尖兒橫掃五千人』,你既是本縣案首,就限你兩刻鍾之內破題。半個時辰之內做完全篇!」

「筆尖兒橫掃五千人」正是《西廂記》裡寫鶯鶯被圍普救寺,張生挺身而出,說自己有救兵之策的一出。

孫公公不通文墨,原本還擔心自己聽不懂題目,這下一聽竟然是自己知道的,忍不住驚喜道:「好題!好題!這可是英雄救美啊!」

眾人哪能不知道這是英雄救美的橋段,如今紛紛將目光投向齊鳶,心中暗道,戲中鶯鶯有英雄相救,如今齊鳶,卻是要設法自保了。

大家或同情齊鳶,或幸災樂禍,或事不關己做壁上觀。何進等人則是暗暗思索,這個題目應該如何做,八股文從來是為了考試的才寫,怎麼還能從戲文裡出?

這邊眾人緊張思索,齊鳶卻已經應聲道:「學生不才,請錢大人指點。」

說罷,不管眾人驚詫神色,朗聲道:「筆尖兒橫掃五千人。信退軍之策,筆若有鋒焉。蓋筆尖甚微也,五千人至眾也,張能橫掃之,其鋒孰敢當乎?」

「是也是也,」孫公公難得聽到這樣通俗易懂的,喜滋滋道,「筆尖那麼一點點大,五千人這麼多,張生如何能橫掃呢?」

眾生童壓根兒還想不到從何入手,見齊鳶張口就來已是驚詫,這人是神童嗎?神童都要動腦子先想想吧?又紛紛去看何進,心道何進倒是神童,他可能做得出來?

何進的臉已經變白了,他不相信齊鳶能做!怎麼可能?!

唯有桂提學微微蹙眉,齊鳶似乎是在借鶯鶯口口勿作答,小女兒之思,一個未通人事的少年能懂嗎?

他凝神屏息,隻聽齊鳶繼續道:「……雙文意曰:以寇氛之憑陵,而問策於儒生,鮮不笑其無濟矣。然而有文事者,豈無武備?古來折沖樽俎,而決勝廊廟者,又何必身歷行間而親冒矢石乎?則染翰製勝,若人久有奇策矣!出師表文,下燕書信,他不真有乎哉!

前此宮殿相逢,隻以為柔弱士子,徒工翰墨已耳,不意鼓掌而前,竟為崔氏之乾城,吾母子之幸也。

前此月夜酬和,隻以為風雅文人,長於筆陣已耳,不意奮袂而起,竟做閨閫之甲胄,又我一身之幸也。

所以慮者:

儒冠儒服,未必如輕裘環帶者之坐鎮疆場也,而況群虜紛紜,幾如壁壘,堅難破矣。

誦詩讀書,未必如操弓挾矢者之禦侮行伍也,而況烽煙告警,肆其猖狂,勢甚熾矣。

而他所恃者,非此一筆尖乎?……」

一路而下,愈發酣暢淋漓。桂提學越聽眉頭越發舒展,笑意展露。

他乃是一省督學,對齊鳶之作可謂聞弦歌而知雅意。然而其他人卻沒有這般捷思,一直聽到「非此一筆尖乎」,洪知縣以及眾生才漸漸回味過來。

齊鳶戲做,竟是以崔鶯鶯口口勿,先寫相信張生有退軍之策,其筆有鋒。

孫公公擔憂張生的小小筆尖如何能橫掃五千人,齊鳶的意思卻是,張生的筆鋒誰人敢擋?

為什麼如此篤定?

因此先說書生退兵的道理——有文德教化的地方,豈能沒有軍備?更何況自古以來就有在酒席間製敵取勝不用武力的,決勝者何必親臨前線,一定是有奇策。

之後再行感慨——之前相遇以為他是文弱書生,隻是會做文章善書法而已,沒想到關節時刻能捍衛自己母女

然後進一步講「慮」——書生未必如坐鎮疆場的將軍,更何況現在賊寇人多勢眾,氣焰囂張。

最後提出問題——所以他所憑借的,除了這一個筆尖還有別的嗎?

是啊?還有什麼呢?

場中眾人個個神色凝重,無一人走神,連不通文墨的孫公公和一向自傲的謝蘭庭都凝神細聽,似乎人人都成為了鶯鶯,隨他牽掛張生退軍,又恨不得人人變成張生,得此鶯鶯崇拜愛慕,不由心中得意起來。

唯有桂提學看出齊鳶正是以何進得意的寫文之法來作——極為排比工整,然而其情意愈淳,興致愈濃,誰能想到這隻是他隨口而答的呢?

想到這,桂提學心中越發得意起來,再想自己座下多年未能出一位權臣能吏,以至於朝政被閹黨把持。如今總算老天開眼,送了個好孩子給自己。

旁人都羨英雄救美,但齊鳶根本不需要,無論玲瓏山上,還是如今縣學之中,他從來都是自救的,他自己的筆尖兒便能橫掃千軍萬馬。

這個學生,自己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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