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準備縣試(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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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試在即,齊鳶並不敢鬆懈,回家後喝了解酒湯,先將今日所作的文章默了下來。

「……何也?

盛世之音安以樂,則有豳蠟之遺;近世之音哀以思,則多茂草之嘆。故王者省方問俗必陳之,陳之何意也?亦可知非徒學士歌吟之物矣。其為和平之聽,有清風肆好之情;其為怨誹之詞,亦溫柔敦厚之致。故列國聘享會盟多賦之,賦之何意也亦可知非徒一室詠嘆之資矣。

然則吾之逸之而存之,至三百餘篇,非徒雲多而已。

……」

詩詞詠誦,無不跟國家命運相連,朱子亦雲:「詩本人情,可驗風俗之盛衰,見政治之得失」

今日韓秀才欲借此題譏諷自己,卻不想想士子誦詩,豈是僅僅學些章句之末,徒增詠嘆之資的?這既然是上科會試題,也不知道韓秀才又是打算如何去破題?

想到這,齊鳶又想起李秀才說姓韓的是順天府的院試案首,不禁心中暗暗一嘆,自己當年拿下順天府的「小三元」時,內心還頗為自得。誰知道案首也會有這種貨色。

這下頓覺當年得案首沒什麼好得意的了。真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

齊鳶在心裡輕嗤一聲,繼續謄寫。

「吾亦見夫今之為政者孔棘矣,猛則殘,寬則慢……」

月光如練,有夜風徐徐吹動桌案上的香燭。窗邊斜插的一支桃花盈盈顧盼,暗影落在蜜合紙上。齊鳶一時興起,忘了換字體,通篇的字跡筆勢清新,遒勁溫婉,香味蘊然,令人分不出是花香、紙香、還是墨香。

他趁興寫完全篇,收筆之時,看著眼前光影浮動,卻突然生出一陣恍若隔世的感覺。

他想起了自己在伯府的那處小院,陋室寒窗,破桌子又窄又短,床上也隻有半截毛氈。彼時不敢夜讀,因費燈油錢。更不會賞月,因夜間有風便門窗搖動,呼呼作響。

如今一死一生間,人生際遇已是大不相同。

可是自己如何敢忘,自己終究不僅僅是這揚州城的小紈絝,自己還是忠遠伯府的世子。說是身負兩命也不為過。

齊鳶知道自己如今不能久思,強行抑製住對京中父母的掛念,等桌上的墨跡晾乾後,便將這篇文章小心的卷起來,放到了箱子的最裡麵。

翌日,齊鳶寅時起床,準備去乃園。

小丫鬟們都不習慣他早起,個個手忙腳亂。齊鳶便趁機重新安排了一下,將早上的洗漱流程精簡一番,隻留了刷牙淨麵等必要的幾項。

衣服也叮囑銀霜不必一日幾換,如今還未進入暑天,一日一換或幾日一換都使得。

隻是早上才說的話,等他去齊老夫人的院子時,老夫人竟已知道了。

齊老夫人笑著誇了他兩句,又道:「你往日的那些衣服的確太不成體統,如今既是到學堂上課,是該規矩點。我已經讓人另給你做了幾身衣服。昨天你二叔也送了些好料子來,你看看可有喜歡的?」

齊鳶這才想起齊二爺的事情,想了想問:「祖母,那個庸醫呢?」

老夫人嘆了口氣:「那廝狡猾,竟逃走了。」

齊鳶沉默了一下,那麼大一個活人,逃走的可能性太小了,看樣應該是被人放走的,且經過了老夫人的允許。

他不知道老夫人為什麼會輕輕放過這件事,齊二爺所做所為,雖是想借機斂財,可若真讓他得逞,病人豈不是要送命?

不是說齊老夫人最疼愛原身嗎?

老夫人身邊的嬤嬤已經捧出了幾匹布料,都是上好的雲錦,齊鳶收回思緒,想了想不再做聲,隻笑著選了一匹魚白色的。

老夫人點點頭,示意嬤嬤將那一匹收起來,隨後扌莫了扌莫另一匹落日火熾般的大紅色布料。

齊鳶腦子裡靈光一閃,突然想到原身衣櫥中多是濃黃淡紫的熱烈顏色,便又笑道:「祖母,孫兒覺得這顏色也好看的緊,能否給孫兒多做一份?」

老夫人似乎有些意外,訝然地盯著他:「你喜歡這個?」

齊鳶被老太太看得神思一晃,鬼使神差道:「衣櫥裡應當有件這樣的。」

「好,好!」老太太重重點頭,笑道:「就先依著你,給你做了去。」

祖孫倆一起用過朝食,齊鳶仍舊讓錢福趕車,主仆倆趕往乃園。

孫輅在玲瓏山館還沒回來,劉文雋和張如緒倆人也沒到,想來是昨夜吃了酒,今天在家休息了。

齊鳶精神抖擻地去找褚若貞。褚若貞看著也格外得容光煥發,看見他未語先笑起來,但隻讓他在一旁等著。

眾生到齊後,褚若貞先給諸生布置作業,這次是讓大家做詔、誥、表、策、論、判。乃園雖小,布置課業去跟國子監一樣,這就叫人十分驚奇。

褚若貞布置完後,將他單獨叫去另一屋,開始授課。

齊鳶乖乖坐好,就聽褚若貞道:「如今距離縣試還有六日。這要多虧江都縣的縣試向來比別處晚,否則你今年都趕不及。」又道,「為師看你已經有些功底,但你要記得,這科舉考試,並非一人能成。」

齊鳶雖然才分高,但並不自負,褚若貞說什麼他都認真聽著,因此後麵這句也沒有想當然,而是問褚若貞:「先生,為什麼並非一人能成?」

褚若貞笑道:「答題的是你,閱卷的可不是你。」

齊鳶頓覺意外:「……」老師是要教自己揣摩考官的偏好?

「製義乃是代聖人言,因此必須才、學、識兼到。這是求學的根本。隻不過自開國以來,朝廷雖重視科舉,但學風易變,風氣逐開。有人以朱子《章句》《集注》為宗,有人則喜好鑽研古注,新學求奇,因此同樣一篇製義,在兩者手中評價自然天差地別。」褚若貞道,「我知道許多人將揣摩主考官的喜好當成歪門邪道,卻不知道固執己見才是迂腐。你可知道歐陽文忠公?」

齊鳶當然知道歐陽修,更何況昨天他還被誇了文風有歐陽公之神韻,忙點點頭。

褚若貞問這個隻是為了增加懸念和氣氛,見狀便繼續道:「歐陽公在朝為官時,倡導詩□□新,繼承唐時韓愈柳宗元的寫實自然風格。因此聯合當時的王安石、蘇家兄弟和曾鞏等同道中人,齊力將堆砌辭藻的「西昆體」清掃出了文壇。但誰想後來國子監出一奇才,名為劉幾,酷愛生造詞句,又引起一陣險怪文風。歐陽公為整肅風氣,在省試知貢舉時,將劉幾的卷子以紅筆從頭抹到尾,並貼在試院牆上,以示懲戒。」

齊鳶熟悉歐陽公的詩詞和政績,但對這些事情並不清楚,不由「啊」了一聲,心想,紅筆從頭劃到尾可真夠狠的,這般全盤否定,當眾羞辱,誰能受得起?

「後來呢?」齊鳶好奇道。

褚若貞道:「後來歐陽公又主持殿試,得知劉幾竟然已經通過了會試,於是決心再次嚴懲劉幾。」

歐陽公這次仍舊靠文風辨認,每一份考卷都審查得極為嚴格,果然讓他找到了劉幾的卷子,再次將其刷了下去。同時又選出一份平實自然,極為扣題的考卷,定為狀元。

然而最後張榜唱名時,他才發現刷下去的是旁人,而被他點的狀元正是劉幾。隻不過劉幾為了避禍,將名字改為了劉輝。

劉幾不僅有才學,更有見識,隨機應變。後來歐陽公收劉幾為學生,屢次提拔,傳為佳話。

卻不知此事若換成其他士子,很可能空有滿腹才學,也要蹉跎一生,無緣功名,而起因不過是文風不符合當朝官員的喜好罷了。

褚若貞雖無意朝堂,卻對為官之道很了解,便是連科考也隻當成入仕為官的踏腳石,並不像其他儒士一樣隻為求學問道,修身養性,一旦談及為官坐宰便覺是急功好利之輩。

齊鳶心中大呼痛快,這與他的內心想法不謀而合——他科舉就是為了做官。

手裡有了權力,才能謀求家人平安,百姓安居,天下太平。

褚若貞看齊鳶一臉的深以為然,並沒有其他人的尖酸氣,心裡也覺得痛快,道:「洪知縣好古文古注,見解也多與朱子理論相歧。上次你跟張禦史說自己好法學,輕儒學時,恐怕他已經有印象了。這對你不利。所以這幾日你要多讀經史古文,至於製藝八比,懂其格式足矣,不用盡全力在此。」

齊鳶精神一震,恭敬唱喏。

褚若貞講課絲毫沒有浮誇拖遝之處,直接從縣試出題方式往下講。

果然,江都縣的縣試跟齊鳶當年的縣試風格不一樣。

他當年參加順天縣試時,童子試還一律是小題,隻因四書題正題有限,出題難免重復,因此不少人會背誦幾年前旁人的答案來應試。更有甚者會專門盲猜題目,請人花錢作答,若是壓中了,便默上答案應付了事。因此朝廷下令童子試統一出小題甚至截搭題,以免生童們揣摩熟題。

齊鳶當時縣試的題目,首題便是「眾物之表裡精粗無不到」,此句甚至不是四書裡的,而是出自《大學章句》。然而如今另有一派文人學士主張製義是代聖賢立言,因文見道,不應割裂經義,因此崇尚出大題。

洪知縣本就尊崇儒道,喜好古風,自然身體力行,從不出截搭題,而是截取大題的半句,且一般是下半句。這樣也算小題,但隻要生童熟悉《四書》,能先記起這題目是出自哪句,然後便可以當做大題來做了。

小題之破貴在靈巧,大題之破貴在冠冕,兩者並非簡單的長短難易之別。因此齊鳶雖科考過,但這次仍要小心應對,否則容易流於渾融而失雅正。

取中縣試容易,想得案首就難了。

褚若貞也是存了讓齊鳶爭案首的心思,一般縣試的案首參加府試、道試是必然能過的,否則太不給知縣麵子。褚若貞不擔心齊鳶的才學,但他看出錢知府對齊鳶有敵意,因此想讓這個小徒弟多一張護身符。

隻是此事敢想卻不敢說,齊鳶上個月還跟狐朋狗友們到處取樂呢,轉眼之間就要力爭案首,這豈不是笑話?

更何況洪知縣雖愛才,但理念顯然與齊鳶不同,法、儒兩家的極端派幾乎勢不兩立,齊鳶明確好法之人,怎麼能讓洪知縣信服?

乃園裡,師生倆人皆嚴陣以待。終於有了考前的緊張之感。

齊鳶中午也沒有下山,而是選擇在學館裡吃午飯。

學館裡有一處小小的廚房,旁邊是草堂搭的用餐之所,上麵也像模像樣的題著字,名曰「會饌堂」。

學館的雜役兼職夥夫給大家做飯燒菜,平時不過是煮些時令蔬菜,大約十天半日會加些魚腥肉沫,給大家改善生活,用料簡單,口味自然也無法奢求。

這裡的士子大多是家境貧寒之人,所以對飯食並不挑剔。褚若貞也不收他們束脩,像是張如緒那樣的,褚若貞偶爾還會貼補點米油。

孫輅家境優渥,在其中算是個例。因此他年紀雖輕,但因學問最好,又經常帶些碎銀來,替褚先生負擔開支,所以破例做了齋長。

至於齊鳶這等豪富人家嬌養的小公子,家財不知道頂多少個孫輅,在這裡簡直是三畝竹園出棵筍,獨一份了。

齊鳶跟著眾人身後打飯,旁人都覺稀奇,因此頻頻朝他看過來。當然也有對他持有偏見的,少不得瞪幾眼冷哼幾聲。

齊鳶被看得不太自在,但心裡並不覺得不好意思。

要知道學館的開支來源可都是社學裡那幫膏粱子弟的束脩。原身之前交的束脩可是足足的,而且齊家還給了褚先生學田,單那學田每年收的租銀也不少了。

這些人隻知道鄙視唾棄小紈絝,但小紈絝是天生富貴,又沒乾過傷天害理的事情,與他們何乾?

齊鳶雖然不是紈絝本人,但對對方的名聲十分在意,別人瞧不起小紈絝,比別人瞧不起現在的他更讓他介意。

因此他心裡十分不爽,中午打了飯後也獨自選了塊地方吃,不屑跟別人為伍。

孫輅匆匆趕回乃園時,見到的便是穿著鬆黃色雲錦長袍的齊鳶自己獨坐會饌堂一角,小臉微抬,嘴裡鼓鼓囊囊地吃著東西,麵色傲然不屑,似乎不太高興的樣子。

簡陋的草堂裡,其餘士子都是青色藍衫,草堂外又是春辰草綠,因此放眼望去,獨獨地顯出了這一份嫩黃色來。偏偏齊鳶生得麵色嬌嫩,憨然可親,讓人恨不得看一眼就想親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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