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鬧學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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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鳶在這個身體醒來後,原本沒打算參加科舉。

如今的朝廷皇帝昏庸,奸佞當道,為官者懷利相接,各循其私。他在忠遠伯府時,因要帶母親脫離伯府,隻有寄希望於封官進爵,所以不得不參加考試。但齊家跟他們伯府不同,這邊的香鋪買賣日進鬥金,內宅又十分和樂安寧,齊方祖的兩個兒子,大兒子齊鬆已娶妻,做事穩重,如今在嶽丈那邊經營買賣。小兒子齊鳶頑皮可愛,雖然驕縱了點,但心地善良,又十分孝順討喜。

這樣的人家,日後子孫們隻要守住家業,安穩經營,自然能錦衣玉食度日,何苦非要科舉入仕趟那渾水?

直到今天,他在聽原身十幾年來的經歷時,注意到了背後齊府發生的默然變化。

若他沒猜錯,齊府恐怕樹大招風久矣。

齊方祖不顧原身意願狠逼兒子讀書,又主動結交揚州的士紳大儒,為各科應試舉子提供盤纏,恐怕也不是單純的崇尚儒術,而是早已遇見了日後的危機。隻是士紳望族不乏見風使舵之輩,受他資助的貧窮士子又多鄙薄商人,反而會覺得齊方祖是一意巴結他們的諂詐商戶。

如果齊府日後有難,真正能指望的恐怕仍舊隻有齊家人自己。

齊鳶暗暗嘆了口氣,又一想,自己若能以齊鳶之名博取科第,考得功名,在朝中結交一二可靠之人作為齊府靠山,那自己也不算白白占了別人身體,心裡也能坦然一些。

這樣一想,身上驟然輕鬆不少。

齊鳶躺不住,看銀霜還沒回來,梢間裡小丫鬟們已經在擺桌,自己起身到院子裡走了走。

金烏西落,餘暉灼灼,齊鳶的衣袍盡被鍍上霞色。銀霜進來時,就見小少爺抬頭看著院子裡那棵栗子樹,側臉微鍍金光,目色沉靜,恍如一支藏鋒玉筆。

她臉上一怔,腳下已經快步走了過來:「少爺,老爺說縣試想考的話自然是好的,隻要老夫人同意就行。做擔保的廩生仍打算找之前的張如緒。至於社學……恐怕以後不能去了。褚先生執意要你回家,束脩已經退了,如今隻剩地契未還,先生明天說讓人送來。」

社學跟縣學不一樣,縣學是官辦的,目的是為科舉,裡麵教書的先生一般是本地的廩生。社學卻是民間自立,意圖是孩童啟蒙,教化鄉民,擔任社師的多半是縣裡的生員甚至童生。

而這些社師教授課業,大部分都是為了掙些束脩養家糊口,名「救貧」,又或者攢銀子繼續科舉,又曰「濟讀」。唯獨齊方祖選的這家社學,先生名為褚若貞,是永元年間的進士。

科舉之途要先過縣試、再考府試,過了這兩道的讀書人叫童生。之後是院試,考中者為秀才,也就生員。考中生員後可以戴生員巾,以後出門也無需官府開具路引,自能暢通天下,坐車做船遇到稅官還可以免交關稅。

能做到這一步的讀書人已經是很少的一部分了,頭發花白還考童子試的大有人在。

之後生員再參加鄉試,考中後便是舉人,舉人再參加禮部主持的會試、殿試……到最後的才能稱之為進士,也意味著從此步入仕途。

其他社學的社師隻是童生或生員,本縣教諭也隻是個秀才,跟他們相比,褚若貞這個進士的確十分炙手可熱。要知道對讀書人來說,每一道考試都如同過天塹,相差千裡。

齊鳶在聽小廝講的時候,內心已經震驚過一次,因為褚若貞的名字他曾聽過,這人原也是名儒之後,精通八股,三十五歲時就中了進士,卻無意當官,一年後就告病歸田。太傅曾評價其人心如赤子,個性迂闊。

齊鳶知道他在社學做先生時,還有點大材小用的遺憾,直到有小廝無意中提起,這褚若貞除了社學之外,還開了一處學館。

社學裡的都是些富商士紳之子,大家沖他名氣,把孩童送進去讀書明禮,束脩都極為豐厚。學館裡卻隻收秀才和優秀儒童,而且褚若貞對於這些讀書人不僅不收錢,還會偶爾贈些筆墨紙箋。

至於錢款來源嗎,自然是那些社學的稚童交上來的。

小廝說這事時來了句「劫富濟貧」,說完覺得不對,臉色尷尬的不得了。齊鳶卻被逗樂了。褚若貞這一出可不就是劫富濟貧嗎。隻是不知道他為何非要讓自己退學,齊府又出銀子又出良田,按說應該是個很好的冤大頭才對。這其中定有什麼緣由。

銀霜見齊鳶若有所思的樣子,又道:「老爺還說,若少爺真心悔改,發誓以後不在社學裡搗亂了,他會去問問別家,再挑個好的。」

揚州城僅江都縣就有二百多處社學,非要進一個並非難事,隻是那些社師很多隻是童生,課業也多是教給讀書習字,看看《三字經》《百家姓》《孝經》《四書》之類。

齊鳶是一定要拜訪褚若貞的,不光是因為褚若貞善做八股,更因這人的學館中出了好幾個進士,如今館中的學生也都是優秀人才。如果被褚若貞厭惡,那等同於被他所有的學生以及本縣教諭厭惡。

齊府族中本來就沒有一個讀書人,在朝中缺些憑恃,齊鳶可不想不明不白地給齊府樹敵。

「我以前的確頑劣了些,這次經歷生死大難,我也知道是自己錯了。這次不管先生如何,我是應當親自登門道歉。」齊鳶冠冕堂皇地嘆了口氣。這話是故意借銀霜的耳朵,說給老夫人和齊老爺聽的。

銀霜暗暗點頭,聽他說要出門,又遲疑起來:「老夫人怕是不同意吧。少爺病還沒好……」

「隻是去拜訪老師,又不做別的。」齊鳶慢吞吞道,「更何況做子孫的怎麼能事事都讓老人家操心呢,這也太不孝了。」

銀霜聽出了警告的意思,躊躇半天,又問:「那少爺要帶誰出門?」

齊鳶這才想起今天還沒選貼身的小廝。

他在腦子裡將下午見過的幾個人初篩了一遍,最後先挑定了玲瓏巷的那個香鋪夥計,「讓錢福跟著吧。」

翌日,齊鳶早起,帶了錢福出門。

下人們已經在門外備了一輛精致馬車,齊鳶知道如今褚若貞已經十分嫌惡自己,估計會看不上這種富家少爺的派頭,於是換了一輛舊一些的,讓錢福趕車,晃晃悠悠直奔社學而去。

到了社學一問,今日褚若貞卻告假了,如今是另一位方巾襴衫的年輕書生代為授課。

齊鳶遙遙看到年輕書生正帶著儒童們念書,正猶豫要不要進去,就見原本安靜的學堂裡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隨後幾個十六七歲的錦衣少年掀桌子扔,嗷嗷叫著沖了出來。

齊鳶被嚇了一跳,正要拉著錢福躲開,就聽個頭最高的一個大喊:「你們慢著!仔細嚇著齊二!」

另一個胖墩墩的圓臉已然撲了過來,將齊鳶摟了個結實,聽這話立刻回頭附和:「遲雪莊說的對,你們都仔細著,慢著點!」

齊鳶在這些人撲過來時臉色早已經變了,他本來就十分抗拒跟人接觸,後來遭遇磨難閉門不出,更是少年意氣盡數磨為沉鬱,成了謹慎多疑之人。

直到這人喊出「遲雪莊」的名字,他要掙開的手才微微一頓,明白過來——這幾個人顯然是原身的好朋友。

個高麵白,柳眉俊秀的就是布商之子遲雪莊。將自己團團抱住抹淚的胖小子應該是鹽商之子王密。後麵跳上跳下,想要擠進來卻找不到空的蛇眼少年應該就是龍遊商戶的兒子崔子明。其他幾人他一時對不上號,又不知道該怎麼跟這些人相處,於是一時間隻傻立在那,任由這幾個人將他團團抱住,七嘴八舌地問話。

遲雪莊看出齊鳶的窘狀,在人群外朝他笑了笑,隨後才拿扇子挨個腦袋敲過去,把人都趕開一些,溫和道:「大家這幾天去你府上探望,但令堂說你傷得太重,如今還不宜見客,所以我們就沒進去叨擾。大家送的東西你可見了?」

齊鳶想起自從醒來後還沒見過原身的母親,東西約莫都在她那,便搖了搖頭:「還沒見到。我是偷溜出來的。」

「那你病好了嗎?現在怎麼樣?」王密立刻問。

齊鳶看他臉上還掛著淚,竟然是喜極而泣的樣子,內心感覺十分怪異,點點頭:「好多了。醫生說想要復原如舊有些麻煩,且得調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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