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四 鄢陵舊恨(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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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後來心境大概緩過來些,聽我安排,在黑竹養了許久的傷。說來也是奇怪,雖然那次他誰都沒得手,但那完顏宗望回到金都之後,不出兩個月竟然便病死了。我問他是不是換旗的時候動了什麼手腳,他說他滿心想著那個金使,哪裡顧得上別人,隻是換旗時候看了一眼,本來想說句恐嚇的話,可受限於喉間機簧,隻得罷了——我心裡想,『換旗』已算得最大的恐嚇了,隻是總不能這破我大宋十萬軍的堂堂金人主將,這麼點事就嚇死了吧?內中因果,卻也說不清了。

「你在黑竹記錄之中凡見到瞿安,縱多溢美之詞也都是泛泛而言,未見多少詳載,那是因為——他做的事實在超過了『江湖』之界限,許多時候詳載不得。黑竹會號稱江湖最大的殺手組織,可曾經那般接近過兩國帝王命運的,也隻有瞿安一人。別說黑竹了,就是後來聲勢浩大興起的抗金組織江下盟,也沒人再能真正靠近過金人之核心。

「那之後他便不怎麼接任務出去了——一是我擔心他身體和情緒,二是他容貌已暴露,汴洛到處都有他的捉拿畫像,這種時候還是避避風頭為好。他那段時日留在黑竹,除了躺床上養傷,就是在造物室,至於江湖上的『換旗刀』,從此便再也沒有了。可就算他什麼都不再做,我心裡還是認定,待他到了十八,我便要將『金牌』給他。我可不管他人服不服——這黑竹少了誰都可以,獨獨不能少瞿安。

「瞿安真是什麼都造,造奇屋建築,造古怪兵刃,還常配些奇怪的藥液——卻也不是為了治病飲用,大多是用來粘物上色滲實之類的,他這樣的人,很快就自己扌莫索會了易容也便絲毫不奇了。他本相當厭惡易容——隻是十六歲到十八歲長相也沒多大變化,外麵『換旗刀』的畫影揭了又貼,他卻也不能一輩子躲著不出門吧。要我說,他確實長得太秀美柔氣了,雖說頗能迷惑對手,但與他一貫風行實在不搭,換了還好些。

「他休養兩年,這一『重出江湖』,我以為,黑竹的金牌殺手又能再成一段新的傳奇,沒了『換旗刀』自然還會闖出更厲害的名號,不用刀劍也能改換別的兵刃,就算是把掃帚在他手裡也能殺人。確實,那之後的三年,他確實當得起『金牌』二字,他賺回來的錢,夠黑竹又養了許多新人。但我萬沒想到——好日子也隻有那三年。

「這恐怕亦是我深心裡一直惱恨淩厲的緣由罷——瞿安二十一歲那年,走任務回來,帶回來一個四五歲模樣的孩子——就是淩厲。靖康之後,黑竹會雖然有很多孤兒寡漢來投,勉強也都能收來用,但這麼小的是不要的,瞿安按理很清楚這個——要不是看在是他,我早趕出去了。私底下我便問他怎麼回事,就算大發善心,也別弄些養的時間比能用的時間還久的進來給我賠錢。他並不瞞我,跟我說,這個可能是他兒子。

「我大吃一驚。他們這些小子平日裡私事我不過問,但我總以為瞿安不是那樣人,他前些年除了想報仇,心裡應該沒別的了,哪裡來個好幾歲的兒子?我便罵他,怎麼叫『可能』是他兒子?這種事如何『可能』?他竟與我說,幾年前的事他其實不記得了,但他感覺那姑娘告訴他的時候沒說謊,這孩子大概確實是他的。

「這可是聞所未聞,要不是確實知道瞿安的直覺向不出錯,我真要以為他是給人坑騙了。我隻好讓黑竹先將孩子收留下來,暗中想著——怕是五年前他去汴梁殺金人那一路上發生的事。我忍不得多追問他幾句,他承認那姑娘他確實五年前就認得,但我再要問何時何地發生過什麼緣何能毫無印象,他卻又說不明白前因後果。

「這事情雖隻瞿安與我知道,但一個小孩在那——你說長得不盡似吧,偏也不是一點不似,所以黑竹裡暗地裡也都猜著了些。隻瞿安自己不以為意,讓那孩子叫他師兄,跟我學武功,說他自己不擅教。這卻也是實話——天賦異稟之人,又如何曉得怎樣去教一個普通人?

「我雖然答應教習淩厲,但從來不喜歡他——我總覺得,是他改變了瞿安——自他來到黑竹之後,瞿安再也沒有回到過以前『換旗刀』時那樣的盛氣風發。我心裡知道是怎麼回事。五年前瞿安沒能報成仇,後來那個指揮使因為捉不到『換旗刀』,也被調離了開封,返回中都去了——對於瞿安來說,這始終是個沒解完的局,但本來還有時間的,隻是淩厲突然出現,讓他發現他的生命裡竟然還有除了報仇以外的事情需要在意,他實在措手不及——就像當初他都快要準備好了,靖康之變一來,什麼都不一樣了。他很少和淩厲說話,但我常發現他遠遠看著我們發呆,好像又和五年前、十年前那兩次一樣,陷入了什麼新的輪回折磨裡。我心裡想可能他再出去『散個心』也能好,可我這次卻不敢提了。我總覺他這次再出去,恐怕就回不來了。

「我沒說,瞿安卻終於來找我了。這次不是要散心,是要離開黑竹。我萬沒料到他的要求這般徹底,還想用淩厲將他留下來,可他卻說,正是因為有淩厲了,所以他可以走了。他很明白——他這天生的敏銳,怎麼能不明白呢——我確然待他與別人不同,我是將他作為一個寄托,一個我畢生心血的寄托,一個傳承的後人,而不僅僅是一個殺人的工具。他就是因此才一直難以對我啟齒說要走——他早就想走,也應該走,因為對他來說,黑竹和我,卻著實隻是工具——是讓他復仇的工具,而他早就已經足夠強大,早就不需要我們了。他知道我不至於虐待他的兒子,所以他便將他的兒子也當作了工具——當作代替他成為我寄托的工具。而他——用他自己的話說——在殺掉那個金使之前,內心永遠不會有一天安寧,也就永遠無法成為一個正常人。他說——隻有那個人死了,他才有可能某一天,會再回來。

「他走了之後的事情,我再沒法知道得那麼巨細無遺。他倒也沒那麼絕情,會與我和錢老寫信,雖不說自己在哪,但偶爾夾寄些機關圖紙,甚至托人轉帶過一些做好的玩意,算作念物。我大概曉得他是去了北方,應該一直在找那個金使的下落,但一直不清楚他找到沒有。他信裡從不提起淩厲,但我總相信,他因為有這個兒子——哪怕是個不要的兒子——所以才沒再像當年一樣不顧生死隻圖報仇——他徘徊了那麼久,總還是想要有一天活著回來的。

「但不知從何年起,信就沒有了。我著急去過北境,茫茫冰雪,不知再到哪裡找他。我不知他的生死,常為此遷怒責罵淩厲,但後來連淩厲都長大了——長成了他的師父我口中天天誇贊的他的『瞿師兄』的樣子。他生於亂世,亂世裡黑竹的生意一向更好,所以他開始殺人的時候比瞿安還小;他殺過的人比瞿安還多;他給黑竹掙的顏麵比瞿安多十倍不止——隻是在我眼裡,他終究是個什麼都不配的替代品,他每擁有些什麼,我總在想,那本來是屬於你爹的。連那塊金牌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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