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1 / 2)
畫像上是一個幼童,身穿紅肚兜,肚兒鼓鼓,有點靦腆。
翻過畫紙,其後附了一行小字:景安七年,大郎一周留念。
心弦微動,寧雪瀅快速翻動書頁,又發現一張畫像。
畫中小童身穿碎花襖,嘻笑著站在雪地裡。
——景安八年,大郎二周留念。
再向後翻,一張張畫像的背後,都記錄著執筆的日期。畫中的小童在畫紙中一點點長大,身形輪廓愈發筆挺健碩,唯獨沒有五官。
寧雪瀅靜默許久,將畫紙一張張收好。
薛老唯一的子嗣走散於景安八年的冬日,剛滿兩歲時。
如今是景安二十六年,那孩子若尚在世間,已到了雙十的年紀。
人海茫茫,又過去十八年,要如何尋找呢?
除非有人在景安八年就陪在了那孩子的身邊,說不定還能認出畫像上二歲幼兒的樣貌。
可這種情況微乎其微。
寧雪瀅傳來董媽媽,托她尋來了幾位畫師當場臨摹了這兩幅珍貴的畫像。
因珍視而重視,薛老的事,寧雪瀅自認責無旁貸。
前半晌,衛昊通過了長兄的考驗,優哉遊哉地去往朱闕苑,與鄧氏提起早在半月前原定好的日程。
衛氏旁係中,有一位老爺子於今日舉辦壽宴,按著禮節,鄧氏需要攜帶至少一名嫡係子女前去慶賀,長子逢九從不會客,女兒心氣高不願與那一群一毛不拔的旁係走動。
還說前幾日是自己夫君二十歲的生辰,也沒見那一撥親戚有任何表示。雖說年輕人的生辰不可與老人家的壽宴比較,可衛馠就是不願與那撥人親近。
任務自然而然落在了衛昊的頭上。
起初衛昊也不願前去,但比起讀書,他寧願冒著寒風趕去城邊子赴宴。
然而,眼看著會試將近,次子有了肯刻苦的苗頭,長子今日又得閒,鄧氏心念一轉,親自去往玉照苑與寧雪瀅說起這事兒。
婆母好商好量的,寧雪瀅自然不能拂了她的臉麵,但問題是衛九肯不肯配合。
出乎意料,在聽過母親的意思後,衛九瞥向一臉不爽的胞弟,布置起課業,「等為兄回府會再考你,安心背書。」
衛昊不服,「今早不是背過了誒誒疼小弟背就是了!」
衛九撣撣指尖,漠然離去。
去往城邊子的馬車上,寧雪瀅和鄧氏坐在一起,衛九坐在對麵,一路相安無事。
寧雪瀅發覺,衛九對家人無異樣,隻是針對她一個。
抵達目的地已近午時,前後巷子劈裡啪啦燃放著炮竹,院子裡也亂哄哄的。
後廚在小院裡支起油鍋,被一群孩童圍觀,正在製作紅燒獅子頭。
鄧氏隨了份子錢,被主母熱情迎入,幾乎被親戚們淹沒。
出嫁前每逢年節,自己家中也是這樣熱鬧,寧雪瀅並不排斥,還與前來搭訕的表姑表嬸們圍
坐在火爐旁言笑。
長輩們紛紛湊過來,好奇地盯著這位被伯府迎錯而娶進門的長媳,見她言談舉止落落大方,不由打消了看樂子的心思。
寧雪瀅不是個會逢迎的性子,但為人親和,別人問什麼她答什麼,語氣溫柔,見解獨到,很像開在風雪中的梅,風骨俊秀。
可她並非事事謙和,在嘴刁的親戚有意拿話噎她時,她也會還擊,隻是始終保持著和悅,明麵上叫人挑不出理。
一名白發斑斑的老人湊上去,「你長在深閨,見識倒是極廣。」
寧雪瀅淡笑,「晚輩並非完全長在深閨,家母喜歡遊歷,每次都會帶上晚輩。」
被困宮中的十年光景中,田氏幾度耐不住寂寞,最大的心願就是到處走走,體驗不同的風土人情,展開被縛的「翅」。
嘴刁的親戚沒再多嘴,因對方不是能被任意拿捏的人。
相比屋裡的熱鬧,早已沒了人影的衛九形單影隻。他不喜歡熱鬧,露個臉後,就獨自躺在後巷的老樹上,仰麵枕著雙臂,感受參差椏枝中透射過來的冬陽。
裘衣垂落樹杈,迎風輕曳,在熱鬧喧闐中顯露閒適之態。
寧雪瀅找到他時,安靜地凝了一會兒。
「開席了,母親讓我喊你進去。」
濃密的睫毛凝了薄薄一層霜,衛九側頭俯視,見她牽著個被凍出紅臉蛋子的小童。
「誰家的孩子?」
寧雪瀅解釋道:「七嬸家的長孫。」
別說長孫,就是七嬸,衛九也不能對號入座,甚至沒有見過麵。
「喜歡孩子?」
寧雪瀅聳肩,「打我一進門,這孩子就一直跟著我罷了。」
衛九嗤一聲,「當自己香餑餑?」
他跳下樹,拍了拍衣擺的褶皺,冷冷看向那孩童,「小鬼,過來,」
孩童抓著寧雪瀅的手向後躲,一副怕極的模樣。
寧雪瀅好笑道:「我不是香餑餑,但小伯爺一定是餿饅頭。」
無人問津。
衛九自我感覺極其良好,絕不會被她借機的譏誚挫了自尊,見小童害怕自己,他走上前,高大的身姿籠罩住了還不及他腿高的孩子,一把將人提起,臂彎繃直,架在小童的腋下。
小童愣愣的,鼻孔裡流出透明液體。
衛九覺著,那好像是鼻涕。
「寧雪瀅,給他擦掉。」
寧雪瀅掏出帕子,卻沒有伸手為小童擤鼻涕,而是搭在了男人繃直的手臂上,施施然地離開,留下一大一小風中靜立。
眼看著小童的鼻涕越流越長,衛九將人放下,丟過帕子,「自己擤。」
小童照做,使了好大的力氣,隨後高舉手臂,將帕子抵還給他。
回到正房的寧雪瀅被鄧氏拉到一旁,「快開席了,阿湛呢?」
寧雪瀅指了指後巷的方向,「帶孩子呢。」
「啊?真的?」
「嗯。」
鄧氏走出門,看著自己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長子牽著個小童徐徐走來,不由得驚訝瞠目,「雪瀅,你在教會他過日子。」
曾經的長子,是不可能替誰帶孩子的。
寧雪瀅倚靠門邊,閒閒看著臉色鐵青卻任命拉著小童的男人,發覺這人有千麵,比衛湛還難以捉扌莫。
大同鎮。
在連續剿了三座山寨後,禁軍士氣高漲,季懿行也因表現勇猛又活捉了一名山匪頭子而立功。
寧嵩在得知這個差點成為自己女婿的年輕小將的功績後,沒有如同好事者所設想的那樣從中作梗,而是大大方方給予了獎賞。
還不到大規模論功行賞的時候,寧嵩讓部下送了件袷衣過去。
即便不是自己的乘龍快婿,寧嵩也不介意年輕有為的新人脫穎而出。
袷衣可禦寒,季懿行又一連數日沒有更衣,身上由母親葛氏親手縫製的棉衣因翻山越嶺早已破舊不堪。他道了謝,捧著袷衣走進帳篷。
小跟班打簾跟了進去,「呦,是寧總兵叫人送來的啊!」
季懿行側頭,示意他閉嘴。
露出上半身的男子健壯挺拔,小跟班岔開話題笑道:「老大,你生得精壯,若是跨馬持戟,一定很威風。」
戟?
季懿行使刀,但也知使戟威風,「替我取來。」
說著,他將上衣係在月要上,露出古銅色的上半身走出營帳。
小跟班站在一排兵器架前朝他投擲出三叉戟,「老大,接住!」
季懿行穩穩握住,在蕭蕭寒風中揮舞起來,身姿矯健,身手了得,吸引了其餘午休的將士。
有資歷差不多的武將撇撇嘴,「就他最顯眼,有那個力氣,去抓玄鐵寨的寨主啊!」
那是大同鎮一帶所有山匪的頭領,也是致使大同鎮官兵、百姓不得安寧的禍害,正是昔日的承戟侯尹軒,曾官拜兵部左侍郎,後被貶為駕部主事,隻因發妻被皇帝看中。
後來,賢妃鬱鬱病故,尹軒辭官銷聲匿跡,再後來,在大同鎮一帶落草為寇。
寧嵩帶兵幾次鎩羽而歸。
尹軒精通兵法,將山寨建造在易守難攻的險峻地勢,手握不少火銃,近親的下屬又全是亡命之徒,一個比一個瘋。
深知尹軒過往,寧嵩幾次勸降不成。
此番前來增援的禁軍都知皇帝下了口諭,砍下尹軒頭顱者,官升三品、賞金百兩。
寒冬臘月雖艱苦,但將士們鬥誌激昂,尤其是急於立功也好在武將中脫穎而出的季懿行。
與尹軒的交鋒發生在傍晚,金烏西墜,殘陽如血,籠罩荒蕪坡地,渲染淒楚。
為了立功,一名禁軍將領不顧寧嵩阻攔,又以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為由,無視了監軍的太子,帶領部下沖上山寨。
季懿行等人作為接應潛伏在山腳下,隻等山坡上傳來軍令。
小跟班背靠山坡抱怨道:「此番必定拿下尹軒,陳將軍怕不是想獨吞功勞吧?」
季懿行麵上穩如鬆柏,但心中起了搶功的念頭,打算伺機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