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風雪邊城(1 / 2)
永平的春天已至,遼東的冬天還在半途。
一行車隊急匆匆在茫茫大地上奔馳,後麵跟著的大隊騎兵馬蹄濺起積雪騰騰,身後卷起丈高的霧。
隊伍正中擁衛著幾輛看起來就異常堅固的馬車,經過特製的馬車在雪地上平穩而又快速地行駛著。
那是急行軍趕回汝州的遼東王及王子們的隊伍。
當日五色原上,定安王被慕容翊刺傷,傷在要害,畢竟年紀大了,半生倥傯,這一處的傷害引發了舊傷,一直昏迷不醒。
跟來觀戰的諸王子本來有想趁機掌握軍權的打算,結果因為來的人太多互相牽製反而誰也無法順心,而滄田和五色原的戰鬥接連失利,大王的重傷消息雖然封鎖了,但是大王久久不出現本就是對士氣的打擊,遼東潰敗,諸王子一看去勢難挽,也隻能下令撤軍,護送著大王逃往大雪深處。
對大乾的戰爭敗了,大王又昏迷不醒,如果……那麼就得趕快回到汝州,萬一留守汝州的兄弟們趁機奪了權呢!
因此這一隊馬車跑得如被狼追趕,也不管他們老子的傷能不能顛簸。
幾位王子還趁著有大軍保護,十分心有靈犀地將自己的護衛留了一部分下來。
搜尋慕容翊。
這個人受了重傷,身邊人被打散,不趁這個機會想辦法趕緊殺死,難道還等他恢復過來報仇嗎?
現在慕容翊在他們心中,是猙獰的惡魔,不散的陰影,懸在頭頂搖搖欲墜的巨石,某種程度上比以往最畏懼的大王還叫他們恐怖。
畢竟大王和他們無仇,輕易虎毒不食子。
這位和他們的仇卻從幼時延續至今,當年他們不覺得是仇,不過是掌下弱草隨意碾磨而已,螞蟻配和大象叫囂仇恨嗎?
等到螞蟻忽然成了毒蛇雄獅,他們才驚覺,仇恨早已深種。
真真是你死我活,隻要遇見,誰也不會猶豫。
雪原茫茫,風雪愈烈,最近天時不好,似乎又要有暴風雪。
有一騎迎麵馳來,老遠打著旗號。
最前麵的繡衣使主打個呼哨,放緩馬速,前麵的車停了下來,後麵的車也不得不停,七王子掀開車簾,探頭出來,「怎麼忽然停了?」
出來的王子中,他年紀最長,因此當仁不讓,自認為自己目前是領頭的。
「前頭道路塌毀,需要繞道,今晚來不及繞過去。」繡衣使主道,「而且,風雪也要來了。」
七王子皺皺眉,看看四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怎麼停留?」
繡衣使主一指,「那邊有個村子。」
說是村子,其實看上去就三四戶人家,但是有總比沒有好。
車隊向那方向行去,到了之後才發現這小村已經荒廢,護衛軍們動作很快地收拾出幾間乾淨屋子,先將大王抬進了一間相對最好的屋子,七王子很自然地選了第二好的屋子,剩下的幾個王子,隻能擠在一間屋裡。
大王的親衛虎賁衛將大王所在的小屋圍了個嚴嚴實實,繡衣使主親自端著一盆藥湯過去,在門口被人攔了下來,虎賁衛首領客氣地向他點頭,親自接過藥湯,喝上一大口,再對他點點頭,進了門將門關上。
繡衣使主站在門外,麵具紋絲不動,片刻轉身。
七王子從隔壁的隔壁屋子探出頭來吹風,正看見這一幕,冷冷一笑。
雖然不知道繡衣使主為什麼失寵了,但顯然是失寵了,大王這個人啊,誰也不信。
七王子回頭看看自己的屋子,說是屋子,但是隻是一間四麵漏風的破屋,裡麵和外麵一樣冷,七王子下令點了好幾堆火,行路匆忙,自然沒有銀絲炭,幾堆火散發出來的煙氣和炭氣熏得七王子不斷咳嗽,隻好出門去透個氣。
外頭在下雪,靴子踏在雪地上咯吱咯吱,七王子推開籬笆門,看見一個士兵路過,背後插著小旗,是先前來通報道路消息的斥候。
為了保證安全,隊伍裡的所有人都是層層篩選過的,每個人七王子都認得,隻有負責提前打探道路的斥候,才有可能臨時加入這個隊伍。
七王子倚著籬笆,想著自己的護衛不知道有沒有搜尋到慕容翊,如能痛快解決就好了。
他囑咐了,看見那人不必猶豫,誰殺了他必有重賞。
看著那斥候牽馬經過,他忽然道:「餵,你。」
那斥候應聲站下,厚厚的棉帽下露出一雙細長烏黑的眼睛,眼神很天真乾淨。
一看就是個從軍不久的新兵蛋子。
「去把水缸裡的水打滿,再燒一桶水,等會我要洗澡。」
這種天氣井台堆滿了雪,地麵濕滑,打水是苦活計,七王子決定要對自己的親信好一些,隻好抓差這種沒地位的斥候兵了。
斥候兵二話不說,去院子裡拿了水桶,去打水了。
他經過七王子身邊的時候,七王子隱隱嗅見了一股藥氣。
喲,身上還帶傷呢。
七王子可沒什麼叫停的想法,區區一個小兵,本就是乾苦活的,一點傷怎麼了?
他回去烤火了,隔窗隱約看見那小兵不斷擔水,一步一滑,露出的手指凍得通紅。
天漸漸黑了,水倒進水缸的聲音猶自傳來。
七王子有些尿急,想在屋裡尿,卻沒找到馬桶尿罐,他是個有潔癖的,不敢在盆裡撒尿熏著自己,隻得出門去。
屋簷下他的親衛裹著大棉襖勾著頭睡覺,斥候小兵進進出出,一開始他們還看著,次數多了也懶得看了。
七王子自覺是個體恤下屬的主子,也沒叫醒他們,繞到屋後,抖抖索索地撒尿。
尿撒到一半,身後有腳步聲。
還有潑潑灑灑的聲音,一聽就是那個小子擔水回來了。
還挺實心眼,說擔滿就擔滿。七王子踮起腳尖看麵前的水缸,不滿地道:「這半天還沒滿——」
腳步聲走到身後,雪地裡咯吱一響。
「——真是個偷懶的——」
頭頂忽然傳來一股大力,猛地將他的腦袋按進冰水裡!
剎那極致深寒閃電般貫穿大腦,帶來劇烈的頭痛和窒息,七王子立刻嗆了水,腦袋瘋狂擺動,下半身拚命掙紮,身後的人一頂,將他還沒來得及拉上褲子的上半身猛地往水缸缸身一貼。
哧一聲輕響,熱身體遇上結冰的缸身立即被凍住,七王子渾身皮肉一陣癲癇般的狂顫,腳底將積雪蹭得碎冰飛濺,身後人不為所動,緊緊抵著七王子,片刻後鬆開,按住他腦袋的手依舊不動。
那濕淋淋的腦袋拚命想梗起脖子,後頸上迸起一根根青黑色的筋,然而背後的手便如鐵手,死死將他壓在水底,而他赤裸的雙腿已經被緊緊粘在缸身上,稍一掙紮,呲啦一聲,缸身上留下了兩塊血淋淋的皮。
七王子想喊喊不出,想動動不了,窒息的痛苦仿若要炸裂了肺,徹骨的寒冷和黑暗如黑色幕布慢慢貼上他的口鼻,幕布落下的那一刻,他全身猛地抽搐了一下。
臨死前腦海中白光一閃,恍惚裡看見當年冰洞裡,他也曾經按著一個小小的頭顱,看著那腦袋痛苦擺動掙紮,狂笑著壓住了他的腿,直到那小小孩子快要不能掙紮,再嘩啦一聲拎出來。
對著那滿臉冰血唾一口,再按進去。
再拎出來。
再按進去……
地獄黑沉沉地逼過來。
這回,換他來永久沉淪了。
……
上頭的人,靜靜看著半浸在缸中的後腦勺,水漸漸結冰,一線白在那片黑發間緩緩凝結。
透明的冰麵,隱約倒映上頭的人影,模糊綽約,隻一雙眸子,冷而堅定。
那邊屋簷下,有護衛隱約好像聽見有動靜,抬頭要起身,卻看見一個夜巡的繡衣使經過。
他撇撇嘴,把頭埋進大棉襖裡,又睡了。
片刻之後,一道人影,掠過低矮的籬笆牆。
七王子還站在缸邊,褲子落在腳邊,大腿貼著缸身,地麵上一道長長的滑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