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交鋒(1 / 2)
老申媳婦從地道上來,便去了堂屋,老申還在地上躺著,酒醒了大半,看見她就嗚嗚地叫起來,眼神凶狠。
這瘦得脖子綻筋的婦人輕飄飄地過去,順手從鍋台上拿了塊抹布,她在老申身邊蹲下來,抽出他嘴裡的布,老申張嘴便要喊,老申媳婦眼疾手快地把抹布又塞進了他嘴裡。
老申嗷地一聲,被抹布熏得兩眼翻白。
老申媳婦平靜地道:「喊什麼,喊來兵爺把咱們全家都殺了嗎?」
老申直翻白眼兒。
你現在做的事難道不是要害了咱們全家嗎?
但他總算明白了些,曉得此刻不能得罪他這倔硬的女人,連忙點頭,嗚嗚示意她趕緊把那抹布給拿了。
老申媳婦這才拿出了抹布,卻不解綁,坐在他身邊磨菜刀。
磨得老申心驚膽戰,本來想好了解綁了就揍這女人一頓的想法頓時煙消雲散。
他曉得這個瘦弱女人身體裡蘊藏的驚人的耐力,他自幼浪盪,從不乾活,飢荒年月,這女人剛生了孩子就下地上山,扌莫魚掏鳥,打獵砍柴,乾最累的活,吃最少的食物,一個人養活一家。
但他也不曉得這默不作聲逆來順受的女人,心裡藏著這般凶悍的火。
老申媳婦磨完了刀,輕巧地砍斷了草繩,對老申道:「指揮使已經送走了,隻要你不講,誰也不知道俺救過指揮使。你要是想餓死,你就去咧咧。」
老申不敢信,探頭對那牆角看,老申媳婦一刀砍在地麵上,她日常做活力氣大得狠,那印子足有半尺深,驚得老申縮了頭,看也不敢看那牆角一眼。
老申媳婦道:「妮,過來。」
一直在門口探頭探腦的丫頭趕緊進門。
「看好你爹,他這幾天要是敢出門,敢去那些兵爺麵前羅唕。」老申媳婦道,「趕緊告訴娘。」
丫頭點頭,立即緊緊地貼著她爹。
娘說了,這麼做是要救指揮使,她不曉得那許多,但是指揮使是要救的。
沒她一次次送糧,沒她一煙鍋子打掉爹的牙,娘和她早就餓死了。
老申媳婦起身對老申道:「俺去瞧瞧有沒有雞蛋,給你做個菜吃。」
她去扌莫雞窩了,老申躺在地上,麵對丫頭一眨不眨盯著自己的小髒臉,悲從中來。
總覺得那婆娘剛才那句話,是想要炒了他的蛋呢……
……
天快亮的時候,村子裡發出一聲叫喊。
起身的士兵,終於發現囚籠裡沒有人,而看守的人都死了。
上百名士兵立即沖出各家院子,同時發出有變的信號。
遠處野地裡一片忙亂。
村子裡那些士兵沖進每一戶人家進行搜查,很快小村裡娃娃哭婆娘叫地便亂成了一片。
翻箱倒櫃之後自然一無所獲,包括地窖也都下去搜查過了。
領隊的頭目一頭汗地去敲村長的門,村長在村口敲鑼,高聲喊:「各位鄉親,昨晚誰見著有人來救囚徒的?兵爺說了,舉報有功!給銀子,給饃饃!」
沒人回答也沒人動,漢子們好多都吭哧吭哧吐痰,婆娘們神情平靜。
那士兵點名幾個總愛晃盪的閒漢,「老申,瞧見啥沒有!」
老申激靈靈打個寒戰,一把打開後頭總戳他屁股的丫頭的手,直著脖子喊:「沒!」
隊長煩躁地一揮手,「外頭都是咱們的人,四麵都堵死了,一個病歪歪的女人,能跑哪去?一定沒走遠,再搜!」
又雞飛狗跳地搜了一遍,有人大喊:「豬棚裡有個地道!」
老申媳婦不急不忙地道:「那是俺家新挖的地窖,還沒挖好。」
士兵們下去看,果然土壤還是新鮮的,牆上還殘留鏟痕,沒有人呆過的痕跡。
老申媳婦靠牆站著,背後就是通往王嬸子家的門,那門上早就黏好了泥土,不會掉,門一關,底下光線昏暗,天衣無縫。
地道一個轉身就走完,士兵們無處可搜,隻好上去。
這邊人剛走,那邊門悄無聲息推開,剛才避到王嬸子家的赤雪和狄一葦又轉回來了。
之後士兵們將全村的屋子又搜查了一遍,倒是有發現連通地窖什麼的,但是也沒有收獲。
自然不會有人再去查老申家的地窖。
帶兵的蕭家將領十分焦灼,大罵部下之後又下令內外搜索,認定人一定還沒走,再搜!
士兵們大批大批地開進小村,將小村的每間屋,每個出口,乃至一個豬棚,都看守得水泄不通。
又一遍遍地滋擾民戶,調來戶檔,檢查核對每一個村民。
等著狄一葦遲早露出蛛絲馬跡。
而在地下,赤雪和狄一葦走過一間又一間屋子地下的地道。
半夜時分,婦人們爬下床,在丈夫的鼾聲中悄悄乾著自己的大事。
五天之後,蕭家將領終於絕望地確定,狄一葦確實跑掉了。
他隻得留下少量士兵繼續在村子周圍搜查,自己帶兵往回走,去稟報黃明這個糟糕的消息。
也就在這天夜裡,全村婦人們挖通了通往村外的道路。赤雪和狄一葦順著地道爬出出口,看見村外小樹林裡積雪半化,不遠處的道路上,大軍正沮喪而沉默地遠去。
兩人對望了一眼,赤雪吐出了一口長氣。
坐在雪後的小樹林裡,狄一葦卷著老申媳婦給的一種辛辣的葉子,點燃了美美吸了一口。
赤雪輕聲道:「指揮使,您是就此離開呢,還是……」
狄一葦直到抽完了那葉子,才慢悠悠道:「就此歸隱田園麼?是挺好的。」
赤雪心裡嘆息一聲,明白了她的決定。
她站起身回望永平大營的方向,指揮使想要回去,拿回自己的軍權,這一路必定艱難。
黃明等人失去了狄一葦的蹤跡,必然能想到她有可能回來,通往永平大營的路上,必定大軍密布,重重關卡。
雖然有人幫忙——那天赤雪救狄一葦的時候,埋伏的十個士兵被人解決,赤雪猜不是狄一葦的忠心屬下,就是太女的護衛到了,也許兩者皆有。
但是終究無法和大軍相比。
狄一葦眯眼望著赤雪,半晌道:「都說太女無用,無用的人,怎麼能有你這樣的侍女。」
赤雪一笑,「指揮使如何看出太女身份的?」
「我在盛都時就見過她,隻是她當時未曾注意我罷了。」狄一葦淡淡道,「太女的眼裡是這大乾天下,而我等都為其臣屬,所以在黃明作祟的那一刻,我便向太女飛鴿傳書了,想來她早已得到消息,該往回趕了。」
赤雪喜道:「如此甚好。指揮使放心,太女一定會為您主持公道的!」
狄一葦又一笑,伸手撫撫赤雪的發,柔聲道:「好姑娘,這幾日你也累了,且先歇會,後頭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
她蒼白的手指順著赤雪的發,滑落赤雪頸後,輕輕一捏。
赤雪軟倒下來,被她接住。
黑暗中似乎隱約有點動靜。
狄一葦道:「出來吧。」
一陣靜默,隨即林子深處走出來一個男子,微胖,團臉,細眯的眼睛,似乎總帶著笑意,仔細看卻又什麼都沒有。
他抱臂笑道:「指揮使暌違久矣。」
狄一葦道:「指揮使別來無恙?」
夏侯淳笑:「別,我這指揮使哪能和你這指揮使比,就一皇城裡撿磚補漏看大門的,您別寒磣我了。」
狄一葦撣撣破舊的農婦衣裳,道:「確實,你可沒我狼狽。」
夏侯淳便不笑了。
「還沒謝過夏侯指揮使相救之恩。」
夏侯又笑眯起眼睛,「所以,你就以泄露皇太女行蹤,假傳消息為報?」
狄一葦毫無愧疚之色,道:「夏侯指揮消息靈通。」
夏侯淳哼了一聲,「為什麼?」
狄一葦出事當夜,他潛伏在側,後來見赤雪跟了上去,怕赤雪出事,也一路跟著,並在赤雪出手的時候幫了忙,但這幾天他聽見一個消息,說皇太女假托歷練學生身份,來了永平大營,並且被派往別處做斥候,如今聽聞狄指揮使被冤,正要趕回永平,正式視察永平軍。
這意思,就是皇太女會及時趕回,為狄一葦撐月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