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示眾(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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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副指揮使白了臉。

他看一眼狄一葦。

她的衣裳被槍尖挑開,北地寒風強勁,轉瞬便將上身衣裳一層層吹走,此刻隻見烏黑的鎖鏈襯得赤裸的皮膚更顯蒼白,那粗如兒臂的鎖鏈壓在她月匈上,她平日裡有點佝僂的月要背此刻卻很挺。

樓副指揮使如被火灼一般轉開了眼光。

他見過她的身體。

那還是很多年前,那時候她還隻是個小隊,他是個普通士兵,沒有身份的大頭兵,想要掩飾性別並不容易,但她掩飾得很好,直到有次她受傷後沒忍住半夜沐浴,被擔心她傷勢跟過去的他發現了。

她並未慌張,穿好衣服和他說了她的顛沛流離的童年,她在容府既被厚待又被磋磨的奇特生涯,她為之憤而從軍的大妞二妞,和她忍下一切艱苦所為之堅持的夢想。

她的父親是不被重視的狄家遠支,沒有享受過狄家嫡係的照拂卻必須維係狄家男兒沙場上的榮光,剛剛娶妻就被迫上了戰場,後來亦死在戰場。

她沒說父親怎麼死的,隻說丟下的榮耀她會撿起來,父親沒能做到的她會替他做到。

他始終記得那晚她淡灰色的眸子閃爍如星,半池水裡倒映她玲瓏身形。

他也記得他發誓為她永守秘密,願意永遠陪著她在沙場之上走下去,走到世間再無流浪飢饉那一日,若今生他們完不成,則留待後來人接續。

後來他也這樣做了。

後來隨著歲月流逝,他的心態漸漸變了。

他看著她一步步向上攀登,而他也成為了她身邊的那個男人,攜手沙場笑看風雲的日子似乎她已經滿足了,她不想再向前走一步,可他想。

再後來,她沙場中槍,大家以為她是男人,倒也無妨,但隻有他和軍醫知道她是女人,女人受了那樣的傷,一輩子便毀了。

軍醫是她帶出來的人,為她守口如瓶,輕聲嘆息。

他亦憐惜,憐惜之後,卻又覺得這樣的日子不能再過下去了。

今日她傷了根基,明日便可能丟了性命,馬革裹屍是將士最多的結局,可他想要和她好好過一生。

隻有他們兩人的,不必總是麵對千軍萬馬,不必總是被各種瑣事糾纏無暇分身的一生。

不必富貴,也無需喧囂,詩酒田園,相攜相伴即可。

然而隨著她不斷立功,升遷,成為九邊大將,他的希望越來越渺茫。

隻要她還是指揮使,她還在戰場上,她還是那個人人仰望的戰神,他就永遠隻能落在她一步之後,聆聽她,服從她。

永不能並肩。

他的心漸漸開始不得安寧,靜夜隔著帳篷看著她抽煙壓製傷痛,那點微火也幽幽灼在他心上。

有時候想,或許她就是不懂人間情愛吧,並不親近任何人。

自己就是離她最近的,能這樣一輩子也好。

但內心的野火一旦燃起就不會被熄滅。

他做了一個不為人知的選擇。

而在不久之後,當他第一次看見她,對著那個美貌的少年發呆的時候,便覺得,自己的那個選擇沒有做錯。

原來她不是不會愛人。

原來她心裡不是隻有戰場。

原來那般的年青美貌,鮮活強大,一樣會在她心上留下痕跡。

那之前的那麼多年,他沒能走近,是因為他不夠努力,還是他從來不是她心裡的那個人?

這風刀霜劍的流年,這貧瘠苦寒的北疆,支撐他一路走下去的,是她不曾和我在一起卻也不會再看一眼別人。

然後某一日這認知被打破,邊關的雪從此降。

直到今日。

他沒想過竟然會在這樣的場景下再次見到她的身體。

驚心動魄。

衣服撕裂的那一霎,他本有機會阻攔。

黃明的話擊中了他。

高飛在天的鷹,如果不折翼,如何甘願此後蜷縮於他人蔭庇之下。

此刻,他看著她,她卻不看他。

黃明陰陽莫辨的嗓音響在耳側,「來人,將指揮使請入囚車。沿永平防線沿途押送,也好讓永平守軍和邊關百姓看看,咱們狄指揮使的真麵目。」

所有人霍然抬頭。

這是什麼意思?

剝了她衣裳,然後一路示眾麼?

這是要墮了整個永平軍的士氣麼?

就連樓析也忍不住了,急聲道:「大伴,這不成……」

「有什麼不成的。」黃明柔聲細語地打斷他,「女囚通奸還騎木馬呢,不敬夫君者還披枷示眾呢,這位罪涉通敵叛國,將來免不了刑場淩遲,既然遲早要給這天下人看,自然該先給永平軍的好兄弟們看是不是?」

他哧哧地笑著,眼神裡泛著青光。

他是誰,慈仁宮的三號人物,司禮監的秉筆,宮中朝中幾乎人人趨奉,卻自來永平軍的第一日,便被狄一葦給了沒臉。

更不要說今日萬眾之前,他何曾受過這樣的侮辱。

如今還怕什麼呢,他有順寧指揮使司的兵,有樓副指揮幫忙壓著這些人,中軍都督還在趕來的路上,狄一葦和她的蠍子營互相牽製,根本不怕兵變。

再說……他從來就不怕這些兵。

顯然這一手激怒了永平軍,遠處在騷動,近處蠍子營帳篷又開始震動。

黃明笑道:「也不是不能通融。」

眾人稍稍安靜,緊張地看著他。

黃明環顧一周,很享受此刻自己萬眾凝目的風光,對比剛來時的待遇,他舒爽得想大笑。

於是他便大笑了。

笑道:「你們給我磕一個頭,我便酌情給她加一件衣裳。」

「閹人無恥!」當即便有人怒吼出聲。

黃明笑眯眯一攤手,「不勉強,嗬嗬不勉強。」

那副將沉默半晌,膝蓋微彎。其餘人互相看看,吸一口氣。

狄一葦忽然道:「打住。」

眾人停住,不敢看她,都看地麵。

「無此必要。」狄一葦淡淡地道,「太監都不怕被人盯褲襠,我做甚要怕人看。」

黃明臉上一陣抽搐,尖聲道:「狄一葦,你不過也就一個尖酸刻薄的老女人!瞧你那月匈,竟然還有疤,還有那肚子上是什麼?眼睛嗎!叫人看了惡心。」

「那是我為大乾征戰沙場留下的疤,我可以保證每個傷口都來自敵國的刀劍。絕非躺在長凳上被騸刀挖割所致。」狄一葦一笑,「確實沒你的好看,要麼你脫了褲子讓我學習一下?」

黃明:「……」

他氣咻咻一抬頭,環顧四周。

將領們怒目而視。

火槍隊緊張地抬高了槍口。

黃明冷冷地看向身邊的樓析。

「樓副指揮使。」他抬抬下巴,道,「想清楚,你現在已經不能回頭了,隻有陪著我一路走下去,你才有將來。」

「你答應我不傷她性命。」

「我們隻要永平軍。」黃明輕蔑地道,「你放心。」

樓副指揮使抿緊唇角,揮手示意,他早已準備好的親兵們上前,組成刀陣圍住了那些將領。

與此同時他對蠍子營大喊:「別妄動!你們沖出帳篷,就是叛軍!你們成了叛軍,指揮使一樣死罪!」

囚車裡狄一葦一直態度如常,但是絕不看樓析一眼,也對他的話沒有任何反應。

蠍子營的帳篷裡死一般沉默。

那些平常生活裡就隻有訓練,堅忍到有些麻木的漢子,此刻看起來,依舊是麻木的。

狄一葦對蠍子營看了一眼,眼睛眯了一眯。

不遠處營帳裡猛然傳來一陣大哭。

哭聲越來越高,漸漸蔓延至所有帳篷,那些流血不流淚的漢子,第一次當眾痛哭,那哭聲並不像哭,倒像是從月匈臆裡拚盡全力擠出的嚎叫,嚎叫裡寫滿曾經的出生入死,和如今的憤懣淒涼。

狡兔尚未死,走狗先已烹。

囚車轆轆地行駛起來。

營帳的帳篷掀開,有人跪在帳篷口,哽咽長聲道:「指揮使走好!」

囚車從帳篷前經過,帳篷裡的人伏地而泣。

哭聲幽咽掠過皚皚雪地。

狄一葦抱著雙臂,道:「乾什麼呢,我還沒死呢。什麼走好不走好。不吉利。」

有人脫下衣裳拋過去,被守衛的士兵一槍挑走。

樓副指揮使脫下大氅。

黃明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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