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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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不等十全再發作, 沈明酥開口道:「我一個靠唱戲的尋常百姓,收入綿薄,日子清苦,今日隻有這麼一壺茶, 公子讓我倒了, 我又去哪裡再找一壺茶來。」

十全聽她如此一說, 忙道:「我明日帶些好茶給十錦。」

沈明酥一笑,「公子尊貴, 喝的茶自然是好茶,不僅是茶,吃穿用度都是一等一的好, 我這等無名小卒怕是無福消受。」

十全終於聽出了她語氣裡的不對,愣了愣,雖不太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英雄誌高,擔心他是把自己的誠心當成了施舍,趕緊解釋,「我不是十錦想的那個意思,我拿十錦當親兄弟,身為兄長應當」

「你我姓氏不同, 家族不同,不過是各自披著一張假皮, 靠著虛情假意虛與委蛇, 做做戲就罷了, 何來的兄弟之說?」沈明酥看著他漸漸蒼白的臉色,笑了笑,「十全公子莫非還當真了?」

十全從未見過她如此神色, 那笑容藏著諷刺和涼薄,刺得他心口陣陣發疼,一時隻顧呆呆地瞧著,忘記了該如何反應。

務觀也安靜地看著沈明酥,一聲不吭。

沈明酥把桌上的包袱和昨兒他留在這兒的衣裳,一並推給了他,「十全公子拿回去吧,我十錦還沒到需要向人討衣穿的地步。」

十全瞧著那包袱,隻覺心疼得厲害,臉龐一熱竟是流了淚,哀傷地看著沈明酥,「你明知我心意,為何還要如此傷人。」

沈明酥冷笑,「十全公子的心意如何我怎得知,且十全這名字想必也是假的,你我連真名都不敢相交,談何心意?」

十全嘴角翕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十錦行走在泥潭,一身汙泥,但雙手乾淨,公子的這些東西我怎知道是不是踏著屍身踩著白骨,還是飲著人血?」沈明酥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淡去,盯著他那雙矜貴的眼睛,以前覺得親近,如今隻會讓她生恨。

「在你們這些高貴的人眼裡,人命是什麼,是一文不值隨手可捏死的螻蟻,還是手持利刃,禽獸食祿,殘暴生靈的暴徒?」沈明酥眼中紅意泛出,「我與公子路不同無法為友,我是地上的淤泥,日日活在黑暗中,夜半被孤寂和親人離去的悲痛驚醒而也不能眠,而公子是站在雲端的高貴之人,你的親人健在,你可以高枕無憂,肆意揮霍。」

她討厭他那張茫然的臉,瞥開頭不去看他。

他無辜,可她呢。

她何嘗不無辜,她的父母沒了,沈家的十幾條人命沒了,每個藥童的家庭都跟著支離破碎,他們就不無辜嗎?

十全一動不動,淚眼看著她,很多話想說,想告訴他自己的身份,想辯解自己並非他口中那樣的剝削暴戾之徒,他雖身居高位,卻未曾傷害過任何人,可這樣一句話他以什麼立場來說?十全的所有一切他可以告訴他,但趙佐淩不能,斟酌良久,終究隻吐出了兩個字,「抱歉。」

她不需要道歉,她要的是血債血償。

「衣裳,食盒都拿走,這裡就不要來了,我不想再看到你。」

十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來的,雙腳麻木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動,任由雨點從頭澆淋而下,一身很快被淋透,雨水順著他臉龐往下滴,掛在鼻尖下顎,他似是沒有了知覺,一副失魂落魄。

阿月撐著傘,遠遠見其懷裡抱著包袱和食盒,也沒打傘,臉色一變,迎上前傘撐在他頭上,「殿下,這是怎麼了。」

十全沒說話,喉嚨似是被什麼東西塞住,開不了口,木訥地爬上了馬車。

何為禽獸食祿,殘暴生靈。

馬車內有一盞羊角燈,照得他臉色雪白,目光輕飄飄地掃過跟前的包袱和食盒,食盒上掛了一層水珠,水珠緩緩地往下滾動,穿過了盒身上隱約刻著的兩個字跡。

『東宮』

十全目光陡然一頓,眼裡的迷茫漸漸地清晰了起來,濕透的背心這會才覺得發涼。

原來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可為何她要那般恨他?

腳步聲離開了院落,聽到了院門合上的聲音,沈明酥眼裡的神智才收回來,提起茶壺往自己茶杯裡倒了一杯,迎頭飲盡。

務觀神色一頓。

沈明酥笑笑,「務觀公子以為我會下毒?」

務觀不語。

屋外空階下又有了雨聲,沈明酥輕輕地轉動著手裡的茶杯,笑了笑,緩聲道:「讓我來猜猜,務觀公子今日為何而來?」

務觀轉過頭,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務觀公子不知道從何得知,你們小殿下的身份已經暴露,這般匆匆趕來阻止我,是怕我情緒失控,毒殺了小殿下,亂了你的計劃。」

務觀笑出了聲,「還有呢。」

「我今日若是情緒失控,抱著能殺一個是一個的心態,你必然會勸解我,報仇不該如此,我應該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繼續與小殿下虛與委蛇,利用他的身份,接近他的親人,然後再一個一個地解決,那樣豈不是更痛快,而不是這般隻為圖一時痛快,真正的仇人還沒見到,便葬送了自己。」

耳邊雨滴聲越來越近。

沉默片刻後,務觀一笑,提著茶壺,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輕抿一口,嘆道:「所以,咱們十錦還是心太軟了。」

沈明酥不說話,轉頭看向雨霧。

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了油紙傘下露出的那張被雨水淋濕的笑臉。

務觀見她不出聲,繼續問道:「那你說說,我這麼做的理由。」

這不簡單,沈明酥道:「你不想我死,我還有你要利用的價值,至於是什麼,應該是你們那位陛下的身體又出了問題,要你來我這兒討藥,但有了前車之鑒,不能再像兩年前那樣說殺就殺,換了一種更溫和方式,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想讓我乖乖地把藥給你們。」

沈明酥側目,看著麵具下那雙狹長深邃的桃花眼,沖他笑了笑,道:「你說是嗎,淩國師。」

突如其來的一道稱呼,把周圍嘈雜的聲音都撇在了耳朵之外,務觀送到嘴邊的茶杯一頓,緩緩放下,抬眸與她目光對上。

沈明酥眼裡帶著笑意,就像是第一次在柳巷的石橋底下見到他的那一日,沒有任何波瀾和驚愕。

淩墨塵納悶了。

那日封重彥也沒當著她的麵揭穿他,她怎麼認出來的?

「沈娘子果然聰明。」淩墨塵笑起來,請教道,「何時認出來的?」

沈明酥沒回答,隻道:「錦衣衛馮肅是你的人。」

「在京兆府的地牢裡,你用一招苦肉計,故意當著我的麵扯下了錦衣衛的月要牌,後又主動送上門,一步一步地把我引到了錦衣衛身上,且提出幫我去找馮肅,但後來不知道怎麼了,你沒了耐心,或許是不再介意自己的身份會不會暴露,隨性破罐子破摔,讓我很輕易地找到了馮肅,逼問得也很容易。但梁耳不過是一個錦衣衛指揮使,若無人撐月要,他還沒那個膽子一口氣屠殺沈家滿門,其中的道理你我皆知。」

務觀等著她繼續說。

「即便後來封重彥及時趕到,阻止了你,但你知道已經成功了,成功讓我心頭的懷疑得到了證實,不再存有半分僥幸,你這麼做,不外乎是想告訴我屠殺沈家滿門的凶手,想讓我復仇。」

沈明酥頓了頓道:「但光憑這些,我確實猜不到你的身份,可你忘記了在地牢裡,你曾餵過我一顆藥丸。」

「我醫術雖是半吊子,但身為沈家長女,那藥丸是什麼還是能辨別得出來,護心丸,當朝國師淩墨塵的獨門秘傳。」

原來如此。

「嘖。」淩墨塵做出一副痛心的模樣,悔不當初,「瞧吧,人果然還是不能太好心,這不搬石頭砸自己腳了。」

沈明酥一笑,「國師若有心要欺瞞,我不可能知道你身份,但國師從一開始就不怕自己暴露,不過是在等著我去揭穿。」

淩墨塵不再說什麼了,慢慢地湊近她,麵具下的眼睛近距離地看著她的黑眸,「沈娘子怎麼又想起來,今日要揭穿我了?」

一縷寒風跨過門檻,燈芯了彎月要,縷縷光芒映在兩人的眼底,無聲的寂靜暗暗彌漫。

沈明酥答:「因為比起十全,你更適合。」

「何意?」

「國師想要的東西我沒有,國師也知道沒有。」沈明酥看著他,緩緩道:「又或者說,國師不想我有。」

滴滴答答的雨聲,不止不休,淩墨塵眼底的眸色漸涼,抬手五指輕輕地落在她的肩頭,拇指蹭著她的頸項,雨聲越來越密,他道:「沈娘子可知,太聰明了也不好。」

「知道,國師想要殺我了?」

「想了。」

「國師舍不得。」感受到頸項傳來的窒息,沈明酥神色不慌不亂,平靜地道:「我還沒起到利用價值。」

淩墨塵看著她,這雙眼睛當真的和趙佐淩很像,但又完全不一樣,除了與生俱來的矜貴之外,還有一股孤注一擲的狠厲。

竟也熟悉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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