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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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滿池細碎浮萍,可是楊花?非也!那是離人淚啊

臨河一排樓台煙雲籠罩,水滿陂塘,倚橋酒家旁的弄影戲今日沒再唱《斬關羽》,換了一首《思夫》。與達官貴人花重金邀請的戲班子不同,此處無笛音鑼鼓作配,僅一道清脆的唱腔,偶爾打上幾聲散板,聲調激越,曲折幽怨,一腔淒愴離別唱得細致入微。

一月前邊關吃緊,朝廷征兵三萬,城中不少青年壯士奔赴沙場,離別之淚,延續至今。

底下的看官多為婦人,視線盯著帷幕上餘下的獨影,心緒隨耳邊的唱腔起伏波動,眼內不覺泛出潮濕之意。稀疏雨滴落上鬢角,漸漸濕了肩頭,卻無一人走。

忽得帷幕光滅,耳畔斷腸之聲戛然而止,戲已煞卻。

戲台後伸出一顆腦袋,粗布小帽罩頭,麵龐白皙,沖跟前一眾看客熙和一笑,「天落雨了,咱們今日就到這兒。」

倚橋而建的吊腳樓,容不下太多人,婦人們擁在橋段石階之間,或坐或站,陸續從悲涼中清醒,遲遲緩不回來神來,心中意猶未盡,埋怨聲此起彼伏,「這就結束了,天還沒黑呢」

「是啊,再唱一場罷。」

天是沒黑,但落雨了。

封府的門一到落雨天關得極早,遲了隻能鑽西牆邊的狗洞。

弄影的『小夥』含笑不搭腔,埋頭收拾起了帷幕後的皮影,艷麗嫵媚的小人兒一離了光影,恍若褪去了生命,古板又僵硬,『小夥』小心翼翼地將其放入箱篋之中,再跨上肩,沖雨往外走。

外麵的看客夾雜著抱怨早已散去,沿河一片灰白石板也被雨滴染成了雨青色。

「十錦,收攤了啊。」路邊一人招呼。

沿河一條街,平日裡遊人散客多,販賣者多數乃糊口的百姓,沒有攤位,找個空地零星而坐,日子久了,互相都熟悉。

十錦笑著點頭,「落雨了,王嫂子也早些收攤罷。」

「春雨一下,也不知道何時才會停,我再等會兒,今兒不賣出去,這一鍋蛋可就全廢了。」說著從鍋中熟練地撈出一顆雞蛋,再用一塊乾爽的布巾擦去水漬,起身塞到十錦手裡,「我見你中午沒吃東西,先墊墊肚子」

「不用」

王嫂子一捏她手,感激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上回我那鍋子隔夜蛋,全讓你買走了。」

十錦笑了笑,客氣道謝:「多謝王嫂子。」

鹵蛋一直溫在鍋裡,有些燙,十錦滾在手心來回顛簸,到了鐵匠鋪子,鐵匠正在鑄刀,火爐燒得旺盛,一錘子敲在紅彤彤的生鐵上,頓時火星四濺。

十錦往後退了退,立在台階下,仰脖子喚了一聲:「魏大哥。」

鐵匠聞聲轉頭,見是他,擱下鐵錘,雙手往月匈前的黑布上抹了抹,三五步跨到他跟前,如往常一般搖了搖頭,遺憾道:「幾家賣消息的地兒,我都問過了,沒見過人。」

這樣的結果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倒沒多大意外。

鐵匠麵露不忍,這一條街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在找自家妹子,據說是一年前遭遇天災,一家子隻剩下兄妹二人,逃荒的路途中又走散,再也沒見到。

大鄴二十六州,想要找一個默默無聞的小老百姓,如同大海撈針。

話雖不吉利,恐怕多半已遭不測。

「沒關係,還請魏大哥繼續幫我留意。」臉上那抹惆悵轉眼消失,十錦把手裡還滾燙的鹵蛋遞給他,「王嫂子今日剛煮的,新鮮。」

想要在人滿為患的京城討一份生計,都是各憑各的本事。

十錦靠的是一手弄影戲,一人拉線,一人唱,沒人幫襯,氣勢雖單薄,勝在故事動人,唱腔也好,生意一直不錯,平日裡待街坊大方,見誰都是一張笑臉,人緣頗好。

見頭頂的雨點越來越密,鐵匠借給了她一頂鬥笠。

細篾編織的鬥笠遮去了他整張臉,回頭上了橋梁,橋簷下幾位小乞丐雙手抱腿,聽到動靜抬頭,一雙雙眼睛發亮,切切地看著他。

十錦也沒讓他們失望,從袖筒內掏出荷包,掂了掂,今日落雨,隻唱了一場,收入減半,「今兒咱吃王嫂子家的鹵蛋罷。」

荷包往前一拋,被一乞兒接住,眾人擁上一哄而散,齊齊朝王嫂子的攤位奔去。

江麵細雨色如煙,迷霧碧波中映出稀疏燈火,十錦繼續往前。

隔岸樓上一家茶肆此時兩扇古老錢的淩花窗敞開,臨窗一位年輕公子側頭,漫不經心地盯著淹沒在深巷雲霧裡的人影,問道:「她就是沈明酥?」

「回大人,小的跟了好一陣子,一年前沈娘子便混跡在這一帶,對外自稱江十錦。」

後巷子不及臨河寬敞,兩堵高牆聳立,中間一條窄窄的石板路,沒個屋簷可遮擋,雨落下來,全都砸在了身上。

到了盡頭的一扇小門前,十錦匆匆扌莫出兜裡的鑰匙,打開銅鎖,推門而入。

鬥笠沾了雨水,取下來掛在了牆上,再卸下肩頭的木箱,放入床頭旁的木櫃中,這才伸手揭下頭上的圓帽。

一頭烏黑的長發瞬間傾斜而下,如流墨綢緞,流至後月要。

江十錦確實是沈明酥。

也是國公府封家的嫡長子,萬人敬畏的尚書省左仆射大人的未婚妻。

一年前沈家遭難,沈家老爺臨死前把一封婚書交給了沈明酥,讓她帶著妹妹上京城找封家庇佑。

最後隻有沈明酥一人到了封家。

這一呆便是一年。

雖還未論到婚事,但封重彥有個未過門的未婚妻住在府上之事,京城人盡皆知。

高門大戶最講究臉麵和規矩,屋裡的兩位姑姑曾同她約法三章:「沈姑娘自來主意大,旁的奴才們管不著,但娘子需記住,隻要與封家的婚約還在,在外就得保全封家的顏麵。」

這點她明白。

褪下身上的青衫,換上襦裙,再出來,她的一言一行,已瞧不出半點江十錦的痕跡。

手中油紙傘不偏不倚,腳下蓮步踱不過寸,連適才臉上的那抹恣意也一掃而光,神態莊重,儼然是大戶人家走出來的閨秀。

橋市到封家的路線,她已經扌莫透,烏篷船半個時辰到封家。

封家的府邸是陛下兩年前封賞時一並所賜,大門平日裡隻供貴客和封家人通行,其餘人皆是走側麵的東門或是西側的角門。

角門多數乃下人通行,沈明酥走的東門。

東門來往的人少,離她的院子也近,唯有一點不便,落雨天關門早,還好是趕上了,掐著點進了門。

跨上遊廊,收了油紙傘立於牆角邊,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挺直月要身,深吸一口氣才邁步往前。

一跨入門檻,便見兩位姑姑一左一右地立在了門口。

左側那位是國公夫人指派給她的,名喚連勝。右側那位是封重彥給她的,名喚婉月。

兩人同她一起相處了一年,起初還曾在她身上費了不少心思,後來許是看出了她就是個扶不起的阿鬥,便由她去了。

人不在時兩人圖一個眼不見心不煩,裝作沒瞧見,如今這般立在這兒等她,定是有事了。

兩人也瞧見了她,雙手疊於腹前,垂首對她行了一禮,目光卻緩緩往上,觸及到她鞋麵的一片髒汙後,眼裡的不滿毫無遮掩地溢了出來。

沈明酥雙腳不覺往裙擺內縮了縮。

當年封重彥寄住在她沈家時,她見他拘謹守禮,總是對他說不用客氣,要他把沈家當成自己家就好,他每回笑笑不作答。

如今她倒是明白了這份寄人籬下的滋味,抬頭笑臉相陪,「姑姑們抱歉。」

「沈娘子說笑了,奴婢們隻是個奴才,哪裡擔得起姑娘的賠罪。」

她們是奴才,但她不見得就是她們的主子。

封家人不喜歡她,也不是一天兩天,從國公夫人到下麵的丫鬟,多少都對她有些成見。

因為像封重彥那樣的逸群之才,若非早與她有婚約,當配皇室的公主和郡主,而非她這等沒爹沒娘的孤女。

奈何沈家於他有救命之恩,封家人盡管心頭不願,也不能明言,該伺候的還是得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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