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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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墜,碎金色、橘紅、絳色的霧靄糾纏在天際,時卷時舒的變幻莫測,濃墨重彩的肆意流淌著,似要將天空燒穿了一般。那樣明艷的色彩仿若浴火的鳳凰翱翔,拖曳著長長的美麗的尾羽,旖旎了一片熱烈。光芒落在重重琉璃瓦上,流光如火如霞,耀眼的叫人幾乎睜不開眼。落在庭院中棕色的深口缸子裡微皺的水麵,波紋中粼粼色彩相撞,似要上演一出血色的刀光劍影。

桐蔭曳地,瘦竹婆娑,灰塵和光飛揚,叫人無端生了一股隨波逐流的無力感。

偌大的庭院,不見一人來回,角落裡卻若有似無的傳來呻吟和低泣,縈繞耳邊久久不去。

窗欞蒙塵,雜草叢生,碎金的光芒好似落不進此處。本該在這裡伺候灑掃的宮婢早已不見蹤影,明明是最落魄的所在,卻偏偏圍繞在巍峨無比的紅瓦高牆之中,相形之下,內在的破敗顯得無比諷刺。

這裡是歷代犯了錯誤的宮嬪最後的去處,憑她那時何等的風光,憑她母家擁有何等如天盛勢,隻要進了這裡,那便再無出去的可能,等待她們的隻有歲月無盡的折磨,伴隨著容顏衰敗,然後,慢慢絕望的死去。

人人皆知冷宮的破敗和陰冷,卻隻有進來的人才知它真正可怕的不是破敗,而是它的靜謐、它的太平。

權利、寵愛,這樣的名詞本就是爭鬥和死亡的衍生詞,你擁有權利,擁有寵愛,你處在風口浪尖,可你卻也能在宮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一旦被丟棄在此處,那說明你已經沒有了任何價值,注定了遠離權勢的中心,這叫那些汲汲營營一輩子的女人,怎麼能甘心?又如何不被心底對權勢的欲望折磨至瘋?

清細整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冷宮多年的沉寂,帶來一陣叫人窒息的興奮。這裡可是冷宮,最不該來的便是人啊!

來人邁著細碎的步子穿過小路,為首者在最為破敗的屋前頓了頓腳步,身後的人立馬繞過上前,伸手緩緩地推開了那沉厚的朱紅色門扉,老舊門扉發出綿長的「吱呀」聲,細細的,長長的,那樣的刺耳,讓人心驚肉跳。

突然而至的流擾亂了一室的寧靜,塵埃漫天飛舞,懸在梁上的輕紗浮動,歷經年歲的洗禮,早已瞧不出它原本的美麗,描金刻畫的床柱上全是指甲抓過的痕跡,富麗不在,斑駁醜陋。

為首者掀開輕紗緩步走向床榻。他知的,一旦進了冷宮就注定了落魄淒涼,可他還是被眼前所見震,跨出的步子生生給頓住了。

陰暗微黃的燭火下,咋一眼看去叫人覺著害怕。

榻上的女子筆挺挺的躺著,雙目緊閉,青絲枯黃,顴骨凸起,麵色蠟黃,眼眶深陷,嘴唇乾裂,身上的衣物仿佛蓋住了一具軀乾,瘦骨嶙峋已不足以形容她的破敗,哪裡還能從那張臉上尋出當年的一絲清艷風華?

盡管站在榻前,也幾乎已經感受不到她的氣息。

屋子裡除了沖鼻的黴味,混著一個行將就木的女子散發出來的頹敗氣息,那樣的味道就好似開敗了的花落進泥裡,慢慢腐爛的氣味。

因難產而剖腹取子,若是有太醫照料,好好養著不出三月便也能痊愈了,偏偏她在這個時候被打入了冷宮,哪還有太醫敢來為她醫治?加上時日漸暖,冷宮是何地方,髒亂不堪,到處是蚊蟲在爬,傷口在腹上,連翻都不可能,就隻能這樣一動不動的躺著,由著那些蚊蟲啃咬她的傷口,然後不斷的惡化潰爛。

如今,黃色的膿水混著暗紅的血水,浸透了被褥,潮濕陰冷,長時間的捂著,骨頭也連著受了潮氣,恐怕就連完好的背部如今也是腐爛不堪了。

這條命,已經到了極限了呀!

「娘娘。」天光被徹底隔在屋外,燭火跳躍,光線搖曳,有些目眩,瞧不清來者臉目,隻覺那聲音是溫柔至極的,又小心翼翼,半是陰柔半是清朗,甚是好聽,「娘娘,陛下有旨……」

那被喚作娘娘的人輕吟了一聲,緩緩睜開雙目。

那是一雙極美的眸子,烏黑晶亮,好似一汪蔚藍深海蓄了一湃洶湧,仿佛隨時都會迸發。

盯著床柱半響,她緩慢的艱難轉首,昏黃的光線下,小太監手中托舉著的那一抹黃、一抹紅,是那樣的刺目,枯黃的麵上毫無血色,唇角僵硬的勾起,帶著嘲諷,她道:「替我準備熱水,一件乾淨的衣裳,留下東西,去吧。」

聲音那樣輕,幾乎隻是在吐氣而已。

秦宵看了那紅色小瓷瓶一眼,轉而又瞧了瞧那如豆燭火,仿若隨時就要熄滅,就如她的生命一般,一眼可見盡頭。

想到此處,隻覺喉間一陣刺痛。

小太監手腳伶俐,不多時,熱水和衣物便送去房中,秦宵將她扶起後,便帶著人離去,走到門口,卻又忍不住再回頭再瞧她一眼,「娘娘……」

浴桶中不斷的冒著熱氣,卻沖不去一絲陰冷。女子隻是低頭盯著水波,對著水麵中的臉笑了笑,慢慢的,似乎自語一般的慢慢呢喃著,「去吧……」

秦宵看著她,張口欲言,卻最終沒再說出半句話來,退出屋子,帶上門扉,看著光線被漸漸隔絕,然後大門被砰然合上,那抹如骨消瘦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沈灼華,你錯付一輩子……這是報應……」

她已經多日未進米水,身上的傷也已經腐爛,太醫得了命令不給她醫治,卻總是拿藥吊著她的性命,讓她日日受著苦,隻能恨著,卻無反擊之力。

說起殘忍,可再無人等及得上他們了!

也是她不甘心啊,沒有為她可憐的孩兒和族人報仇,沒有看到那些人得到報應,她怎甘心死去啊!

怒火沖上心頭,她隻覺一陣的頭暈眼花,如柴的雙腿早已經沒有力氣支撐住她了。她趴在浴桶邊緣,向著水麵望著,哪裡還見往日的風華正茂,隻剩下一層鬆垮的皮囊覆蓋在腦骨之上,脫下衣物,是令人作嘔的腐壞爛肉,血水順著小腹不斷的躺下。

顫巍巍的手掬起一把熱水,潑向身子,沖刷著身上的汙穢。

可是此刻,她卻感覺不到任何一絲的疼痛,這意味著什麼呢?她知道的,就算早不甘心啊,她的命也走到了盡頭。

那時,他總說她清麗無雙,八麵玲瓏,可在那錦繡河山麵前,她和薑氏族人,不過隻是他和姑母手中的一顆棋子罷了!他眼中始終沒有容下過她的身影,至始至終不曾。他隻當她是棋子,他謀奪江山的棋子,他寵愛她的樣子,也不過是做戲,欺瞞了世人的雙眼,他將她推到風口浪尖,替他心愛的女子擋去所有的戕害。

而她的姑母,不,如今該稱一聲太後才是!她是那樣的寵愛她,無論她如何的驕縱,犯了何等的錯,也總是寬容她,就如母親一般。

許了她六皇妃的位置,她那時還傻子一般還歡天喜地的叩謝,如今冷眼看來才明白,若是真的喜愛他,又怎麼舍得將她推至那樣危險的境地?

這群人,利用她的真心,利用她的親情,將她推上了腥臭的爭權血路,讓她站在他們的麵前,替他們麵對刀風血雨,外祖父和舅舅、表兄們那樣的疼愛她,怎舍得她一人孤立無援?

百年的薑家,百年禮親王府!功勛卓著,手握兵權,歷代帝王倚重至極,誰不想拉攏?

這對母子,好深的心計,好毒的手段啊!拿著恩寵、親情當誘餌,讓她盡心盡力的為他們籌謀江山,好了,如今她替他們鏟除了異己,在無人能威脅到他們地位了,不再需要她這顆棋子了,轉臉便不認她這個結發妻,不認這個嫡親的侄女了,這樣迫不及待的將她殘害至此,就連她腹中的孩兒也不放過!

那也是他的孩兒,她的親孫啊!

一切來得突然,仔細想來卻也並非無跡可尋,是她太愚蠢,看不透。

猶記那日,她的表姐,視為親姐的柔婉女子啊,帶著新帝身邊的禁軍深夜闖進她的椒房殿,劈頭蓋臉便是一頓的砍殺。

哭泣、求饒、尖叫徘徊在椒房殿的每一個角落,那樣尖銳,那樣撕心裂肺,直至身旁的人一個個倒下,一切才歸於平靜。

滿地屍體,血腥沖天,她的鳳冠在兵荒馬亂中被摔在地上,青絲淩亂,白鳳儀那樣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仿佛在看一件惹人厭棄的物什,一字一句的與她說道:「表妹,這椒房殿,你怕是住不得了。」

直到那時,她還未曾想到,自己最信任的人竟這樣明目張膽的對自己下手。

「表妹如此聰慧,怎會不知,一顆棋子的價值沒有了就是要丟棄的。禮親王爺沒了,世子爺沒了,三位薑大將軍也沒了,百年的薑家啊,就這樣沒落了,真是可惜了,那可是表妹所有的價值呢……」

她在白鳳儀的眼中看到了鄙夷,嘲諷,看到了妒忌和怨恨,她從不知這個永遠表現的那麼溫柔善良、楚楚動人的表姐,竟也會露出這樣猙獰的表情,可笑她日日麵對著這個女子,竟一點都沒有察覺出來,她竟是這麼的恨她呀。

然後,她拿著匕首劃開她的腹,將她尚不足月的孩兒取出,她看著她的孩兒動了動,可是還沒來得及哭上一聲,就被白鳳儀身邊的宮人狠狠擲於冰涼的地上。

嘭!她聽到了骨骼斷裂的聲音,那樣小聲,卻是無比的尖銳,一分分的刺進她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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