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記六(1 / 2)
「你想繼續乾什麼呢?」
明日朝問他。
聞言,仿佛是得到了允許,又或者是單純想要展示給她知道,少年開始沿著她的掌紋親口勿她的掌心。
溫熱的嘴角掠過指腹,然後微張,舌尖抵著唇齒,稍尖的虎牙似有似無地摩挲著她手腕的脈搏,好像在尋找下嘴刺入的地方。
她的顫栗一路從指尖升起,蔓延到胳膊,再到大腦和全身。
心裡因為他的不尋常而微微犯怵,但她還是他到底想做什麼,又會做到哪個地步。
很快,他就用虎牙輕輕咬了咬她的手腕,然後又用舌尖舔了舔那塊被刺痛的肌膚。
明日朝原以為他會繼續咬,他卻停下了,語氣很乖地問她:「我可以繼續這樣嗎?」
她沒有立即同意或拒絕,而是困惑地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呢?這樣做有什麼含義嗎?」
聞言,他沉悶地「唔」了聲,好像不知道要怎麼解釋。
那些聲音被堆到了晦澀的光影裡,含糊得有些聽不清:「……你不喜歡嗎?可是貓舔你咬你的時候,你也並沒有拒絕不是嗎?」
明日朝突兀地一頓,好半晌才說:「……那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他追問道。
「貓是動物,你是人。」明日朝說。
可是他又說:「貓是動物,人也是動物。」
「這麼說是沒錯……」她困擾地歪了歪頭,突然覺得素真是個邏輯小天才:「可是動物和動物之間的習性不一樣,你和宗介他們上山打獵,難道沒有注意過這一點嗎?同樣是睡覺,貓頭鷹喜歡站樹上,蝙蝠卻喜歡倒掛,同樣是求偶,孔雀是展屏,而鸚鵡是唱歌……人類和其他動物的習性更是天差地別,或許在貓的習性裡,舔咬人類的手指是親昵的表現,但是你咬我,就感覺很奇怪。」
聽到這來,他失落地將她的手放下,不死心地問:「奇怪什麼的……你能當我也是想和你親昵嗎?」
「可是親昵的方式有很多種呀。」
她說。
對此,仿佛被她徹底拒絕了一樣,他陷入了一種難以理解的沉默。
但明日朝又問他:「你是想和我更親昵一點嗎?」
「……嗯。」他慢半拍地點頭。
她將懷中的小貓輕輕抱走,轉而朝他張開了雙手,說:「那你抱抱我好了。」
雖然一開始想做的被拒絕了,但是他還是沒有怨言地抱住了她。
明日朝的手則是從少年纖瘦嶙峋的脊椎骨往上爬,最終觸及到了他耷拉在腦後的發尾。
屋內一定亮起了照明的火光,且離他們很近,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指尖暖暖的,素滿身的水汽被她燙化,終於歸於一聲安心又滿足的嘆息。
他柔軟的臉頰輕輕埋首在她的頸間,溫熱的呼吸在耳邊流連,隻稍一會,她的心口突然就變得火燒火燎起來,伴隨著肩骨與頸側連接處突如其來的一陣疼痛。
驚呼差點從嘴邊溢出,但下一秒又被她自己咽進了喉嚨裡咬碎,她飛快地扌莫進了少年的發間,捏住了他的後頸,將他提愣開來,惱羞成怒地詢問他這個有些野性的壞習慣是哪裡來的。
他意識到這次她好像是真的生氣了,不由得後退幾步,連著吐息都變得木訥。
明日朝扌莫索著掐住了他的臉頰:「張嘴。」
他乖乖照做。
雖然看不見,但她還是憑著感覺用拇指輕輕扌莫到了他的虎牙。
尖尖的,感覺比較鋒利,但應該不致於像長牙的小動物一樣亂咬東西,她放開手,才說:「下次再亂咬,我就生氣了。」
「對不起,不要生氣……」他輕輕握住她的那隻手,說:「我不是想傷害你,我隻是……」
隻是什麼他自己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說不出來,到最後這個行為是否能被歸於親昵也很難說清。
明日朝覺得素是有點霸道和任性在身上的。
他會憐惜她被草葉割傷,但是自己也會咬傷她。
不過人無完人,他若是真是十全十美的乖孩子,那就不會離家出走了。
明日朝這樣安慰自己。
第二天,許是為了道歉加上哄她開心,素給她烤了地瓜吃,還用現摘的野菜燙了道菜給她解饞。
素本來是不會做飯的,對吃的也是一竅不通,當初在山間,他們都是隨便吃點現成的野果應付飢餓,但是,來到村子裡後,他在村民們的耳濡目染下,學會了很多。
再加之她的口味挑,在平安京被養叼的味蕾一開始很難吃慣村裡的食物,為了能讓她吃多一點,他便開始研究怎麼做飯。
魚該怎麼烤,佐料如何適量,火候又該掌握多大……他對這些充滿煙火氣息的東西莫名充滿了興趣和熱愛,結果很快,他的廚藝就得到了獵戶一家的認可。
於是,他高興地自攬活乾,成了家中的掌勺人,牢牢抓住了她和獵戶一家人的胃。
這一點上,他稱得上狡猾。
因為他前一晚惹她不開心了,第二天就能用一個熱騰騰的烤地瓜和一道可口的野菜將她哄回來。
就連她的貓也隨著日漸長大而更黏總是給它做飯的素了。
正值春天,是製作梅子酒的好時節,青澀的梅子洗淨後在鹽水裡浸泡,到盛夏就能喝上,村裡到處都彌漫著青梅酸澀的氣息。
也不知道素是從哪要來的梅子酒,他像將自己身上的糖都捧出來似的,將一碗醇香的梅子酒獻給她。
春日的午後,小貓在一旁打滾,她坐在廊邊,捧著碗盞,在他安靜而期待的等待中,像小鹿飲水似的,低頭輕輕抿了一口。
微澀的酒水帶著些許辣意淌過喉嚨,流進胃裡,她感覺被流經的地方都像溫水漫過似的,升起一股輕飄飄的暖意。
她沒忍住笑了起來,感覺陽光在臉上跳躍,廊上似有花瓣落下,飄在了酒碗裡,泛起了漣漪。
素也高興地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難得帶著難以掩飾的雀躍和明快,和她說照這個方法再釀久一些,等到夏天他們就能喝到更好喝的梅子酒了。
言畢,他跑遠了。
沒過多久,他又跑了回來。
當她問他去乾嘛了的時候,他說自己把那壇自己釀的梅子酒埋在了一顆櫻樹下,聽說埋在地下的酒越久越好喝。
明日朝笑,問他難不成想在這裡呆很久嗎?
他一頓,似乎抿了抿唇,也笑了。
他扣住她的五指,說:「都可以,隻要你在的話,就算要我一直呆在這裡也可以。」
明日朝覺得他確實變狡猾了。
都會這樣哄她了。
那一天,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已經記不清了。
沒有爬床的記憶,黑夜仿佛被剪去,在梅子酒的作用下,她的世界天旋地轉,意識也在春日的陽光中斷了片。
迷迷糊糊間,她感覺到意識變得輕盈,脫離身體的靈魂好像浸泡在溫熱的酒香中,腦袋昏昏沉沉地痛,冥冥中,她在日漸熟悉的黑暗裡看到了一顆灼熱刺眼的太陽在頭頂上明晃晃地照。
那是熟悉的場景。
夢中的她坐在轎攆裡,倚著窗柩望向外邊的天際。
春日的太陽照耀著鋪天蓋地的綠意,花開的原野紛紛擾擾,五顏六色的爬地菊開滿草木茂盛的山坡,有受了潮的斷木覆著薄薄的青苔,彎曲的藤蔓從屋子底下的泥土中冒出,沿著廢墟裡的依附物生長,在蝴蝶停棲的地方開了花。
春天是綿綿細細的風,是漫山遍野的花香,和掠過雲層的雪白飛鳥。
當時為什麼會撩開簾子望出去呢?
她已然忘記。
但是,她知道不是因為突如其來的山賊,也不是因為護衛恐懼的叫嚷,她隻知道抬頭望向天上的那一刻,上邊刺目的光,竟白亮得分不清是不是太陽。
同一時間,那雙受光的眼睛,突兀地襲來了一陣尖銳難忍的疼痛。
她在明亮的春日中驚叫著閉上了灼痛的眼睛,像一隻即將湮滅在日光中的怪物般,蜷進了轎內的陰影裡。
外邊飛濺的血染紅了雪白的雛菊,鋒利的刀尖撕開滾燙的肉|體,兵刃相交的碰撞混合著鬢馬的嘶鳴響徹花開的綠野,她恐懼地用雙手緊緊捂著失去光明的眼睛,竟感覺唯有那樣異樣的疼痛能為她帶來一絲活著的清醒。
她知道,也許很快就會輪到自己。
被殺死的命運很快就會降臨。
……
她不是個會喝酒的人。
繼那一碗梅子酒後,素堅決不讓她喝酒了。
他好像不知道人喝酒會醉,宗介說她那天突然頭一歪昏睡過去時,素慌亂得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實在難以想象那樣兵荒馬亂的場麵,她因此被逗笑,說才不要呢,她就要喝。
不然那壇埋在櫻花樹下的梅子酒,豈不是會很寂寞嗎?
過後,素帶她去村口聽那裡的老煙頭講故事。
有一種說法是說年紀大的人是一種寶藏,因為他們的閱歷豐富,是金錢無法比擬的財富。
村口的老煙頭就是那樣的人,他年過半百,年輕的時候在外遊歷,晚年才歸鄉回到村裡來。
他喜歡將以前遇過聽過的事編成故事,溫暖的午後就會卷著煙草,坐在村口同村裡的孩子們講。
但所謂故事無外乎都是神神鬼鬼那一套,且都主觀帶有誇張的成分,老煙頭說他年輕時路過一個村子,那裡有神明降世,但貪心的人類趁其不備偷了神明的羽衣,阻止祂回到眾神之所的「高天原」去。
明日朝聽過類似的故事。
故事的發展大多是不能回到天上的神明留在了人間與人類相戀,最後取回羽衣回到天上,與戀人分隔千裡,是悲傷的結局。
但村裡的孩子對這類故事沒有抵抗力,覺得又遙遠又浪漫,都聽得很入神。
老煙頭很快又說起了另一個版本的故事,他說有些人類受到神明的喜歡後,會被邀請到桃源鄉中作客,從此就在人間消失了。
人類將這種現象稱為「神隱」。
神隱,意為被神鬼隱藏起來。
在平安京,天狗、山姥、狐仙的傳說從來都是熱門的怪談,所以每當有人無故失蹤時,人們就會擊鉦敲鼓,喊名搜找,如果找遍後還尋不到,便隻能判定失蹤的人應該被神祇或鬼怪帶走了,再也回不來了。
以此為由,老煙頭告誡孩子們不要亂跑,特別是天黑的時候,小些的孩子嚇得顫顫巍巍的,記在了心裡,大些的卻嗤之以鼻,覺得老煙頭喜歡唬人。
而明日朝是這樣評價這兩個故事的:「真是貪心的人類和任性的神明。」
聞言,站在她身邊的素牽起了她的手,小聲說:「神明才不會做這樣的事情呢……」
明日朝彎著嘴角笑,在陽光中探究性地望向他的方向。
他也沒再說什麼,而是牽著她的手,去往山花遍野的平原散步。
春日的鳥鳴,仿佛沒有盡頭。
輕軟的風帶來算不上熱烈的暖意,拂過掌心的枝葉墜著沉甸甸的露水砸下,濡濕了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