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督郵在此(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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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太守召荀貞入郡的文書下午到了潁陰。

帶文書來的是郡主簿王蘭,潁陰廷椽胡勉亦隨之歸來。

文書到時,荀貞正在縣廷和縣令縣吏荀緄等諸大姓家長商議底下該怎麼辦。

看完文太守的文書,縣令請王蘭下去休息,等他離開後,唉聲嘆氣,離座起身,親自把太守的文書遞給荀貞,言辭閃爍吞吞吐吐地說道:太平道的信眾遍布吾縣諸鄉各亭。經過昨夜的清洗,縣中隱患雖去,鄉間還有隱患。府君在這個時候召君入郡,真是真是,唉

漢世,郡太守和郡佐屬之間是休戚與共的封建式關係。郡佐屬視郡太守為君,為了郡太守的利益往往不惜犧牲一切以至生命,但反過來,若不願屈事於人,也可以拒絕郡府的辟用,即使出仕後,如果言不聽計不從,本著合則留不合則去的原則,也可以離職而去。

荀貞荀彧就是後者,文太守不待見他倆,因此相繼掛印自辭。現今,荀貞已然辭官,是自由身了,從當下的出仕慣例來說,他完全可以拒絕文太守的征召。

縣令在這個時候吞吞吐吐地對荀貞說這種話,言外之意,其實就是想請他拒絕文太守的征召。

堂上諸大姓的家長擔憂本縣安危,也有好幾人對文太守的征召不滿。

一人說道:幸賴乳虎,縣中的隱患方能被消弭於無形之間。今縣中雖安,縣外虎狼環伺。太守不為吾縣百姓著想,反在這時候召荀君入郡,豈有此理

有人替荀貞鳴不平:昔君為北部督郵,逐貪除惡,民為之歌。今太守至任,不獎賞君的功勞,反對君百般刁難,以至君與文若不得不先後掛印,委屈歸家。方今郡中有難,又想起君了

一時堂上盡是反對之聲。

荀貞低頭細看文太守的文書,默不出聲。

文太守的這封文書大概是倉促寫就的,沒多少字,字也寫得很潦草,隻說悔不早聽卿言,致使有今日之變,又說,郡朝上下,無不蹺足以待卿來;生民百萬,盼君如嬰兒之盼父母。他可能也怕荀貞計較他以前的態度,抬出了生民百萬這個大帽子。

縣令問道:荀君,你看這,這。你是去,還是不去

當然要去

說話的不是荀貞,是荀緄。

荀緄拄著拐杖,顫巍巍站起來,斬釘截鐵地對荀貞說道:吾族世居本郡,豈有見郡有難而袖手旁觀之理昔你為北部督郵時,百姓歌曰:荀貞之,來何遲。今太守有召,你必須去,不但必須去,而且必須馬上去如此,方不負百姓對你的贊譽,方不負你為我荀家子弟。

荀緄是荀貞的長輩,在潁陰亦德高望重。他這一開口,縣令和諸姓家長都不好再說什麼了。

荀彧贊同荀緄的意見,也認為荀貞該去。不過他不是從名望這個角度考慮的,而是從軍事角度考慮的。他對荀貞說道:孤城難支。陽翟,郡治也,與吾縣又隻相距數十裡,朝發夕至。陽翟若失,賊勢必漲。待其時也,賊挾大勝之威席卷郡南,吾縣難保。

對堂上諸人而言,荀彧的這個分析比荀緄的話更有說服力。

荀貞本來有些猶豫。

他比堂上任何一個人都清楚黃巾起義的聲勢,如果太守對他言聽計從,他不介意應召去郡府。可太守分明不待見他,現在召他入郡隻是因為倉促無計,等黃巾起義後呢等太守看到黃巾起義的聲勢後呢他會不會恐懼害怕重壓之下,他會不會昏招迭出會不會棄城而逃

在聽了荀彧的話後,他不再猶豫了,說道:好,我現在就去郡府

不管在太平道正式起義後太守會不會昏招迭出,為了潁陰為了宗族為了妻子,也為了他自己,他都必須要去。

縣令想再勸勸他,說道:荀君,陽翟是郡治,民亂若起,必為首戰之地。此去陽翟,無異自投虎穴。君請三思而後行啊

縣君,誠如我族父所言,我家世居潁川,為郡冠姓,今逢大變,自當慷慨赴險,死且不顧,又豈能因為懼難而罔顧鄉人,隻圖自保再則,文若說的也沒錯,孤城難支。覆巢之下,豈有完卵陽翟若失,吾縣也難保全。我去了陽翟後,吾縣若遇賊襲,也可帶兵來救。

決定做出,不再猶豫,荀貞再次顯出了他果決的一麵,說去就去。

縣裡的吏卒不足,為保證本縣的安全,他此去陽翟不打算帶荀家軍,隻帶西鄉賓客。

出了縣寺,他請送他出來的縣令與諸姓家長留步,拜別荀緄,與荀彧告別。

今天早上,他分別派人去了西鄉和許縣,去接門下輕俠受訓裡民以及宣康李博的親戚家人與陳寔陳群一族。西鄉的人接來了,陳家人還沒接來。他對荀彧說道:我走後,我門下賓客的親戚家人就全靠文若照顧了。陳家人來後,代我道個歉,就說我不能迎接他們了。

兄自去,毋憂家中。,要不要先回家裡,和阿嫂告個別

荀彧說到了荀貞的心裡,他很放不下自己的小妻子,可眼下卻顧不上兒女情長了。他慨然說道:郡裡都要翻天了,我怎麼能還牽掛家裡

令許仲江禽陳褒等人召齊西鄉賓客裡民,留下傷者,三百多步騎列隊於縣寺門前。

他登高說道:諸君皆知,太平道將反。諸君昨夜冒風雪夜馳數十裡,扣縣門,援救於我,我非常感謝。今太守召我入郡。我隻能對你們說,此一去,九死一生。若有不願去者,我不勉強。你們的家人親戚都已被我接來了縣裡,你們可以留下來,與他們團聚。我隻有一個請求,若我不幸戰死,希望諸君能記住你我今日之情,每年我的忌日,給我的墳頭添一碗酒。

輕俠裡民受他多年供養,養兵千日,用在一時,荀貞的這番話說得又很讓人動容,沒有一個退卻的。許仲江禽陳褒帶頭,諸人舉起兵器,大呼:願從君入郡願為君赴死

雪下了一夜半天,至此漸小。

雪花淩亂,撲撒在眾人的衣甲兵器坐騎上。

落雪兵馬大呼,縣寺門前,一股慷慨壯烈之氣直沖雲霄。

縣令諸姓家長荀彧站在寺門後,仰望荀貞,都不禁動容,想道:貞之平素接人待物溫和有禮,恂恂如君子,今逢大變,乃現崢嶸頭角,真荀家乳虎,吾郡英雄也。不約而同想起了前縣令朱敞,乳虎這個稱號就是朱敞最先說出來的,又都欽佩朱敞有識人之明。

荀貞從高處下來,多看了陳褒兩眼,心道:遊俠劍客們尚氣輕生,願意從我去郡府不足為奇。繁陽亭的受訓裡民隻是普通百姓,我本以為能有一半人肯跟著我離家去郡已是不錯,沒想到竟沒有一個留下的這都是阿褒的功勞啊。

陳褒機敏伶俐,善與人交往。如果說荀貞與人交是推赤心置人腹中,使人感激涕零,那麼陳褒與人交就是春風拂麵,令人輕鬆自在。與輕俠寒士交往,得其感恩,陳褒不如荀貞;與普通百姓交往,得其效死,荀貞不如陳褒。

許仲江禽陳褒整好隊列。小任程偃牽了荀貞的坐騎來。程偃傷的不重,不肯留下來,堅持要隨荀貞齊去。荀貞拗不過他,隻得允了,翻身上馬,正要走。十來個人騎馬趕來。當頭兩個,一個披甲執戟,是文聘,一個高冠帶劍,是荀攸。

文聘年紀小,睡覺死,白天受訓又辛苦,沾著枕頭就能睡著,昨晚荀貞遇刺那麼大的動靜,他在後院愣是沒聽到,也沒趕上後來的洗城,後悔得不得了。聽說了荀貞召集門下賓客,像是要出城,急忙忙帶著門下騎奴和荀攸一塊兒跑來了。

荀君,哪裡去

去郡府。

我和你一起去

荀攸聰明,不用問荀貞,隻看低眉順眼隨在荀貞身後的王蘭,就猜出了必是太守召他入郡,說道:我與你同去。

荀攸荀彧之智,後人誰不知要不是顧念宗族妻子安全,荀貞剛才在堂上時就邀請荀彧同去了荀彧去不成,他本就打算邀荀攸同行的,聞言大喜,說道:正要去請公達與我同行

文聘叫道:我也去

程偃小任諸人笑了起來。

荀貞亦不覺微笑,想道:仲業尚未弱冠,按理說不該帶他涉險。不過,他與文太守同族,文太守往日對他也頗為照顧。把他帶去郡裡,也許能助我稍許至少,一些不合適我說的話,可以讓他去說。說道:你去可以,但去了後,可不能隻睡覺啊

文聘羞紅了臉,咬牙說道:從今兒往後,我晚上就不睡了

荀貞哈哈大笑,騎在馬上,向仍站在縣寺門內沒離開的縣令荀彧等人拱了拱手,道聲告辭,馳馬奔行。

快到城門口,碰上了秦乾。秦乾帶著幾個吏卒在街邊牆上貼招募兵士的告示。

荀貞沒有停馬,對他點頭示意,驅騎直過。

城門口,又碰上了荀衢。

潁陰城防不足,荀劉諸氏已答應縣令派本族子弟賓客協防。荀家負責的是城西。

因為黨錮,荀衢頹廢放盪了多年,今朝終有用武之地,意氣風發,問了荀貞作甚去後,自信地說道:你隻管去,縣裡有我在,必固守金湯。陽翟若遭賊圍,我會帶兵相救。

荀貞不久前才對縣令說:潁陰若遭賊,他會帶兵來救。殊未料尚未出城,這話就被荀衢幾乎原封不動地送還回來。也是有趣。看著荀衢鬥誌昂揚精神煥發的樣子,荀貞也為他高興,說道:有仲兄在潁陰,我在陽翟沒有擔憂了。

出了縣城,荀貞召來兩個輕俠,說道:你們即刻去陽城鐵官,告訴樂進江鵠小夏,就說太守召我入郡了。我入郡後,會想辦法征得太守同意,召鐵官徒奴入郡,叫他們及早做好準備,隻等太守府的公文命令一到,馬上就率眾趕去陽翟

今天早上,在遣人去接賓客家眷許縣陳氏的同時,他還派了幾個人去陽城,通知樂進等人,告訴他們太平道就要反了,命他們立刻動手,清除鐵官隱患。並令他們,等到黃巾軍起後,可尋機帶鐵官徒奴支援潁陰。

現在,他被太守召入郡府,這個計劃也要相應地做出一些調整。

這兩個輕俠接令,荀貞吩咐許仲額外撥出兩匹好馬給他倆,一人兩馬,馬歇人不歇,奔往陽城去了。

距離昨夜遇刺陳牛被殺清洗潁陰已經過去了半夜半天,波才波連應該已經得到了消息,極有可能會提前發動。在這樣一個時刻,時間就是生命。稍有耽擱,可能就會落在波家兄弟的後邊。事不宜遲,荀貞傳下令去,迎風冒雪,奔赴陽翟。

因為不清楚波才波連現下的位置,為避免半路受到埋伏,陳褒帶了一隊人在前開道,江禽押後。荀貞許仲荀攸文聘等坐鎮中軍。

一路行去,沿途各鄉似與往日並無不同,但若細細觀察,又會發現分明透著詭異。

路上看到的多是老弱,青壯少了許多。

潁陰縣界內的諸鄉亭部接到了縣裡的警告,一片風聲鶴唳。路過的鄉寺亭舍前聚集了很多本地大姓的子弟賓客,見到荀貞一行三百餘步騎馳騁而過,分別露出了惶恐戒備等等各種不安的神色。大部分的寺亭前都有官吏的身影,也有兩三個亭舍前隻有大姓子弟賓客聚集,卻無吏員影蹤。想來,應是亭長亭父亭卒害怕亂起,棄亭逃跑了。

對此,荀貞亦無可奈何。他總不能舍下陽翟潁陰不管,來管這幾個小小的亭部。

值得慶幸的是,路上沒有遇到截擊,入夜,到了陽翟。

陽翟和潁陰一樣,今天一天都沒開城門。

王蘭上前,叫開了城門。

荀貞夜入城中,回想起他初任北部督郵時來陽翟的情景,那天是臨近傍晚,夕陽散發餘暉,城中人來人往,車馬喧嘩。今夜,城中寂靜,燈火稀疏,寒風夾著雪片,籠罩全城。風嗚嗚的穿過街巷,雪掩蓋了鱗次櫛比的民宅。

他仰首望天,月亮雖在,卻給人一種烏雲壓頭的感覺。

城頭上一隊隊郡卒高舉火把披掛齊全,執著兵器,在什長伍長的帶領下,緊張地來回巡邏。時聞鎧甲撞擊之聲,在雪夜裡清脆響亮。

放了他們一行人入城後,城門緩緩地關閉。城外空曠,落雪明澈,城內屋宅遮蔽,月光黯淡。荀貞有個錯覺,覺得好像被一隻猛獸吞入了腹中。他搖了搖頭,把這錯覺丟掉。

王蘭小心翼翼地看著他臉色,說道:荀君,去郡府吧

主簿請先行。

不但城上有郡卒巡邏,街道上也有兵卒巡邏。

從城門到郡府,不短不長的一截路上,接連碰到了七八隊巡邏的士卒。每隊士卒人都不多,四五人,應是一伍,碰見荀貞他們這三百多步騎,最先的反應無一不是被唬一跳,有膽小的差點握不住手中的長矛。內地久無戰事,官吏怯戰,士卒也一樣有怯戰的。

由眼前的士卒想到路上的見聞,荀貞心情很沉重。隻憑他,能救下陽翟麼

他聽著身後沙沙的腳步聲和的的的馬蹄聲,顧盼左右,還好,有荀攸在,有文聘在,有許仲在,有江禽陳褒在,有三百餘賓客裡民在,鐵官裡還有樂進在。他向城中某個方向遙望了一眼,城裡還有戲誌才在。

不管他為今日準備了多少年,不管他是不是有了一點做個當世英雄的念頭,到底沒有經歷過戰爭。昨夜洗城時,他雖也意識到了大戰在即,可當時他是在城裡,對城外廣袤的鄉野沒有直觀的感受,今天沿途觀看諸鄉亭裡舍,給了他一個直觀的印象,也使得他不再隻是從紙麵上理解戰爭,而是開始從實地理解戰爭了。想到也許很快就要麵對廣袤鄉野的圍攻,難免會心神不定。

多年來養成的深沉城府幫助了他,隨從身邊的諸人沒有一個看出他的不安,看到的隻是他從容鎮定地驅馬前行。

他深吸了口氣,清澈冰冷的空氣使得肺腑為之一涼。他打了個冷戰,笑道:這陽翟,怎麼好像比潁陰還冷

王蘭陪笑說道:是,是。陽翟臨山近水,所以一下雪就容易冷。

這麼晚了,府君會不會已經睡了

不會。府君交代我,說待君到後,立即請君入府相見,他會一直在府裡等君。

作為文太守的心腹,對文太守此前對荀貞的不公平對待,王蘭一清二楚,唯恐荀貞負氣不肯來,這一路上都陪著小心。好容易把荀貞等人帶到郡府外,他為難地看了看三百餘步騎,商量似地說道:府裡怕容不下這麼多人。要不然,先讓他們在府外等候等見過府君,再找地方安頓他們

好。荀貞痛快地答應了。

他從馬上下來,吩咐許仲江禽陳褒留在府外約束部眾,帶了小任程偃,與荀攸文聘跟著王蘭入府。

和風雪蕭瑟的城中街巷不同,府中燈火通明。

府裡府外,到處是執兵披甲的吏卒,或站崗,或巡邏。

荀貞等人經過諸曹的曹院時,不少人探頭外看。這些都是聞聽了風聲,知道太平道將要生亂而不敢歸舍留滯府中的吏員。其中,有認識荀貞的,竊竊私語:這不是故北部督郵麼他怎麼來了

我聽說,是上午鍾功曹諫言府君,召他來的。

府君召他來的

是啊。

也是,荀君號為乳虎,勇猛知兵事,任繁陽亭長時就帶著鄉民剿滅過一股悍盜。今若平亂,非他不可。

府君召他來倒不是因為他曾剿滅過悍盜,而是因為他前些天上言府君,請捕波才波連。

有這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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