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袔衣(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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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映月的冊封禮準備得十分倉促,從聖旨降下到正式冊封一共隻有五天時間。可是對於侯爺和夫人來說,這五天卻過得格外漫長。自從上回一位老宮人前來報告了這個消息之後,夫妻倆心裡始終惴惴難安。按說女兒冊封郡主,這是天大的榮耀,而外人看他們靖安侯府,自然也是繁花著錦一般,可是上官仁總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近段時間以來,國師在朝堂上的勢力進一步擴大,明裡暗裡黨同伐異,已將觸手伸向了各個機構。王不知受了他什麼蠱惑,對其聽之任之,自己則終日隻沉迷於煉藥修仙,追求長生不老,於朝政卻不管不顧。那國師投其所好,每日將煉製好的丹藥拿去給王服用。王隻道服了丹藥以後全身飄飄欲仙,如墮雲霓,端的無比受用,若是一日不服,便覺躁鬱難耐,而身體每況愈下卻不自知。

再早以前,王雖然疏於政事,卻偶爾還見見臣子嬪妃。可是最近一年多來,卻幾乎連寢宮的門都不曾踏出一步,連貼身伺候的宮人也全部被換成了國師的親信。國師對外隻是宣稱:吾王奉天承運,修仙悟道,以期白日飛升,任何人不得打擾。至於凡塵俗務,則由他瑤光全權代理。於是現今的各種詔諭政令之中,已經分不清楚哪些是王的真實意圖,而哪些是國師假借王的名義發出的了。

國師瑤光的不臣之心,如今看來已是昭然若揭。然而適其端倪初現,上官仁便已有所察覺,所以當王還在親自料理政務之時已然多番勸諫。可是上官家累世功勛,而上官仁又手握兵權,這些都早已引起了王的猜忌。而那瑤光又從旁煽風點火,以至君臣之間漸有釁隙,王又哪裡肯聽進逆耳忠言?瑤光見此舉奏效,豈不變本加厲。他深知若要進一步掌控朝局,靖安候上官仁就是他最大的絆腳石。於是想方設法歪曲事實,甚至不惜憑空捏造其意圖謀反的各種證據。同時一麵加緊籠絡朝臣,一麵竭力排除異己,很快便在朝堂上與靖安候形成了分庭抗禮之勢。

上官仁為人耿直,昔日針砭時弊往往直言不諱,於是此番作為便被國師拿出來大做文章,逼得他後來不得不韜光養晦謹言慎行,唯恐給上官一族招致禍患。

可現如今,眼見王權旁落,國將不國,上官仁再也不能坐視不理。於是近幾個月來,他往來奔走,集結朝中不願屈服瑤光,忠君愛國的有識之士,靜候時機一舉勤王之師。

可是映月冊封郡主的消息來得太突然,上官仁擔心這是國師的又一個陰謀。若果真如此,這陰謀的目的是什麼呢?難道瑤光已看出了自己的意圖,特地將映月召入宮中當做人質?

上官仁這五日一直在苦苦思索,瑤光這一著果然陰險無比。若他遵旨讓映月進宮,那麼映月便成了掣肘自己的工具,雖無性命之虞,卻免不得經受一番苦楚;可若他不讓映月進宮,他瑤光剛好可以借此讓自己背上個抗旨不遵的罪名,此罪名一旦坐實,緊隨其後的豈不就是滅族的謀逆大罪?一邊是掌上明珠,一邊是闔族的命運,何去何從,真是難煞人也。

困擾上官仁的還有一事,便是賜給映月的封號:「陽歌郡主」。這「陽歌」二字現在知道的人已經不多了,因為這兩個字曾經是王城裡絕對的禁忌。

當今帝王,復姓「澹台」,聖諱「慶隆」。初登大寶的第三年,王後誕下一名公主,取名「靜」。因其在冬至前後出生,其時為一年之中最陰之時,又是個女孩,欽天司擔心兩相疊加陰氣過重會沖撞國運,便上書建議王為公主賜封號時應以「陽」字來加以鎮製,於是王便賜其封號,乃曰「陽歌」。

陽歌公主出生以後沒幾天,王後就因生產時元氣大傷而薨亡。王痛失愛妻,悲傷不已,又想起欽天司此前的諸般言論,於是便認為公主陰氣過盛以至妨母,故視作不祥,隻在孩子出生那幾天匆匆看過幾眼,此後便不聞不問。可憐那陽歌公主,剛一出生,母親便撒手人寰,又不得父親垂愛。宮中之人,有幾個不是捧高踩低的勢利眼?公主在這些人手中受到何等對待由是可想而知。多虧了王的另一位名叫「玉藻」的寵妃,是她對公主多番護持,年幼的陽歌公主才不至於被宮人們肆意欺淩。

說起這玉藻王妃,容貌生得極美,而且略通玄門方術。她瞧公主出生的日子與王後駕薨的日子都甚不尋常,料知其中必有玄機,於是便讓自己那精通咒術的弟弟進宮,為公主批流年。

她弟弟是誰?正是當今朝堂之上如日中天的國師,瑤光。可在當時,他還不是國師,而隻是欽天司中的一名籍籍無名的副使。

得王允準之後,瑤光便在宮中大擺X之陣。陣法持續了三天,得出四句批言:「流水盪盪,甲兵鏘鏘。上見四孟,改政易王。」這四句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王心中已猜到七八,但還是急命瑤光細細地解釋。瑤光便說,這四句是以陽歌公主的生辰八字入式推演占卜而得出,意思是,接下去一年,國家將會有水患和兵災,若水患和兵災交替出現在四孟,也就是每一季的頭一個月,即孟春、孟夏、孟秋、孟冬,則會江山易主。而破解之法,顯而易見便是處死公主。

王聽後大為震怒,雖然他早已將陽歌公主視作不祥之人,可公主畢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怎能由得外人僅憑一則批言說處死就處死?何況,凡帝王者,最忌人談江山氣運。若是天降祥瑞,預示他澹台一氏千秋萬代還則罷了,可瑤光口口聲聲竟說出「易主」二字,豈不大觸其逆鱗?因此,王當即便以妖言惑眾為由,將瑤光下了大獄。可奇怪的是,那瑤光既不申辯也不反抗,而他姐姐玉藻王妃竟也毫無袒護之意,就那樣任由自己的弟弟進了天牢。

接下去的一年,詭異的事情果然接連發生了。一切正如瑤光的批言所示,黃河水患、外胡入侵、江南洪澇、嶺南內亂果然交替出現,而且剛好都在正月、四月、七月和十月,正應了那句「上見四孟」。

再後來,陽歌公主突然病夭,而與公主生前一切有關聯的人,包括乳母、宮人、太醫等全部被處死。一時間,王宮之中血流成河,一車車的屍體被拉出宮秘密掩埋,恐怖和血腥經久不散地彌漫在王宮四處。人人都知道公主沒有病,是王下令秘密處死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可王是一個愛民如子的好王,連國民都能當成兒子來愛的好王怎麼可能殺死自己的親生女兒呢?何況,一個連親生女兒都能痛下殺手的王還能否繼續愛民如子,是誰也不能保證的。所以公主隻能病夭,絕不能有第二種可能。從那以後,陽歌公主就這樣從宮中消失了。她消失得如此徹底,好像從來沒有出生過一樣。宮中乃至整個王城人人自危,所有人對「陽歌」二字噤若寒蟬,甚至連「公主」一詞也都不敢再提,謹防禍從口出。而瑤光,也便是在那個時候被冊封為了當朝國師。

映月是偷偷聽了父母的談話才得知這樁秘密公案的。她雖然從小就知道有這麼個禁忌,可至於究竟為什麼卻一概不知。所幸「陽歌」這二字也並非常用,久而久之也便淡忘了。直到幾天前,她教竹桃偷聽父親與人議事,得知王賜給自己的封號恰恰就是「陽歌」二字時才猛然記起。映月明白,若自己直接去問父親,他必定不會如實相告。可是冊封之日轉眼即屆,此事來得蹊蹺,父母必會私下商議,於是便時時留心想要探知真相。

上官仁與聶氏均無法猜度王的此舉究係何意,亦無從得知這到底是王的意思還是國師的陰謀。可無論如何,此事當中端的透著十分古怪。夫妻二人哪裡忍心讓女兒身涉險地,可是闔族的性命和榮辱亦非兒戲。如今王命已下,映月明白父母的為難,左右思量後終究還是認為需以大局為主,於是毅然決定奉旨進宮。

這五天當中,闔府上下忙作一團。冊封郡主,規製儀式都非同小可,一應的禮服、禮器均需加緊製作采辦。侯府上下的丫鬟仆人們都隻道家中要馬上要出個郡主,個個與有榮焉,忙得興高采烈。可他們哪裡知道,主子們卻終日為此愁眉緊鎖。

映月顯得比平日更加高興似的,跟著忙前忙後。吉服的顏色、花紋,禮器的品類、規格她都一一過問。她勸慰愁眉苦臉的父母時,說的話也是俏皮的:「也許真是為了給王妃祝壽才讓女兒進宮排舞的。再說,就算國師想用女兒來鉗製父親,隻要父親手裡一天握著兵權,諒他也不能如何。說不定,宮裡頭錦衣玉食,女兒倒樂不思蜀了呢。」

聶氏知道女兒故意說些話來讓她和丈夫寬心,於是也便含著眼淚笑嗔道:「你這丫頭越大越會胡說八道了。滿腦子盡想著錦衣玉食,連爹娘也不要啦!」映月嘻嘻笑著過來摟母親的脖子,像小時候那樣撞到聶氏懷裡撒嬌。上官仁在一旁看著娘倆笑鬧,嘆了口氣,隻好搖頭笑了笑。

02

冊封之日天未亮,聶氏便來到映月房裡,說要親自為女兒梳妝。她一進門,便將房裡的丫鬟全支了出去,又讓自己貼身的婢女並竹桃在外麵守著,不許任何人進來。

映月本來睡眼惺忪,見母親清退了下人,便知她定是有話要說,頓時也清醒了。她瞧母親穿的還是和昨天一樣的衣服,發式絲毫未亂,可是麵容卻十分憔悴,顯然是一夜未睡,於是忙掀簾下床,問母親到底怎麼了。

映月扶母親坐下,剛一觸到母親的手,便聽見她輕輕「誒」了一聲,同時吃痛似的將手往回一抽。映月急忙攤開母親的手來看,隻見無數條細小的血口子密密麻麻地爬滿了她的手掌。聶氏趕緊將手掌一蜷,沖女兒溫柔地搖頭笑笑,笑容裡滿是舐犢之情和深深疲倦。

「娘,你的手……」

「不礙事,先別管這個了。」聶氏打斷女兒,同時從懷裡掏出一物,抖落開來,原來是一件簪綠色的袔衣。「趕緊把這個穿上。」聶氏說道。

映月臉上一紅,同時心頭更是大惑不解。她心想,從十幾歲起,這種貼身穿的小衣、肚兜便都是由自己親手縫製的,母親如何會突然一大早神色慌張地跑來送這個?莫非母親一夜沒合眼,又傷了手,就是為了通宵縫製這件小衣?可若說這是送給自己做郡主的禮物,也未免太奇怪了些。金、銀、珠、玉什麼送不得,為何偏偏是件貼身私密之物?從小到大並從未聽過家中有此習俗。

映月知道母親斷不會無緣無故行此怪異之舉,忙詳問端的。母親眉頭一蹙,催道:「沒工夫細說了,趕緊先把它穿上。」

映月隻得接了袔衣,一上手便發現那料子其實並不柔軟,想來穿在身上也不會舒服,於是心中更疑。她將袔衣迎著窗口一看,見簪綠色的料子在晨曦之下反著一層油亮亮的光。接下去,簪綠竟然漸漸轉變變成了鶴灰,接著是淡曙色,最後又變成了銀朱紅。映月每將袔衣沖著曦光或斜或側,那料子就變換成另一種顏色,端的是五彩斑斕,變幻無方。

聶氏見女兒不緊不慢隻顧著去看那料子,急得罵了一句:「我的活祖宗!都什麼時候了?!」一麵說著,一麵親自動手幫女兒把穿在身上的那件舊的袔衣給解了下來。

映月由著母親料理自己,乖順地轉過來轉過去,讓母親給自己抻抻下襟,又捋捋帶子。母親嘴裡的叮囑一刻也沒停,盡是告訴自己在宮中要時時謹言慎行,處處多加忍耐雲雲。

映月一麵答應著,一麵縮縮脖子,動動肩膀。這衣料穿在身上比扌莫上去還要硬挺,根本不像是尋常布料,貼在月匈前背後都極不舒服。映月這時聽母親說:「娘知道,這衣服穿著不舒服。可是這件袔衣你須得時時刻刻穿在身上,絕對不能脫下來。便是沐浴之時,也不能離身。你記住娘的話了嗎?」

映月見母親的神色極為嚴肅,與往日縱容她們姐弟時大不一樣。映月自是不敢違拗,但她還是纏著問母親到底為何。

聶氏嘆了口氣,「你這丫頭,從小到大就是這樣,不弄個明白你是不會安心的。」話音猶自未落,隻見聶氏不知何時已抄起了桌上一把鋒利的剪刀,以擊電奔星之勢朝女兒的月匈口用力刺了下去。

映月雖然機敏聰明,卻又如何會對自己的母親設防?況且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而母親離她又不過尺許,便是反應再快也絕無從躲避。映月大驚失色,狂呼一聲,驚恐之下竟然本能地使出殷九傳授的攬月拂雲手來。

映月右手避過剪刀的尖刃,疾去打母親的合穀穴。左手同時跟上,手腕拱起,先是一格,隨即反手順著母親的小臂,沿偏歷、曲池二穴一路拂將上去。映月雖然對外門功夫不感興趣,但一來,這攬月拂雲手使用之時非但並不粗魯,反而韻姿佳妙;二來,這功夫乃是殷九所授,映月時時練習,隻為睹物思人。到了如今,她已是大有進境,尋常高手慢說勝她,便是近身也需費上一番功夫。

剎那之間,三處穴位均已經拂到,按說母親手中的剪刀此時必定已然脫落,可誰料,母親微微一笑,原本伸直的手臂突然彎曲,手肘、內腕剛好格開映月的左右手。

映月隻覺眼前寒芒一閃,早已嚇得麵無人色。就在剪刀當月匈刺落的那一瞬間,她本能地閉上了眼睛,頭腦中一片空白。

可是月匈口隻襲來一陣輕微的鈍痛。

當她再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還活著,母親正微笑地著看著自己,而她手裡那把剪刀已經成了一堆廢鐵。映月的眼淚就在這個時候奪眶而出。聶氏忙將女兒攬入懷中,像過去無數個雷雨夜那樣,輕輕摩挲著女兒的背,嘴裡一麵不住地柔聲安慰。

映月立刻明白了,原來母親給自己的這件袔衣乃是刀槍不入的。她一頭紮進母親懷裡,說什麼也不肯出來。剛剛她的確是嚇壞了,可此時卻是故意撒嬌。

「娘送月兒的固然是件寶貝,可怎麼也該提前告訴一聲,萬一那料子突然不濟,女兒可還有命在?」

聶氏將女兒摟得更緊了些,在她頭發上無比憐愛地口勿了口勿,溫言說道:「娘的寶貝女兒,娘就是自己死了也絕不願傷你一根指頭。這袔衣娘早就穿在自己身上試過無數次了,確保萬無一失才敢拿給你的。而且剛剛刺的那一下,非但沒有用全力,還避開了你的左心口。隻是……哎,若是有歹人想害你,隻怕下手就沒有這麼客氣了。所幸這袔衣刀槍不入,你穿著它,娘也就放心了。」

映月抬起頭,撅嘴說道:「娘,女兒又不是進宮爭寵的妃子。一個月以後也就出宮回來了,哪裡就有那麼多人想害我?」

聶氏將映月粉嫩的腮幫輕輕一擰,說道:「你別大意了。娘雖然很少進宮,但是早就聽人說過『一入宮門深似海』。那宮裡表麵看著光鮮,裡頭實際上危機四伏。何況你這次冊封,我和你爹爹都覺得蹊蹺得很……總之,你去了以後,誰的話也別信就是了,王妃的壽誕一過,你就趕緊回來……」

映月連聲答應,接著將身上那件又恢復成簪綠色的袔衣一抻,嬉皮笑臉地問:「娘,你何時得了這個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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