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驚蟄日(2 / 2)
在這曠野之中,連一棵可以擋雨的樹也找不到,他們就這麼暴露在天幕之下,任由冰涼的雨浸透衣衫。
逃兵之中,有一個不起眼的小群體,他們和這群鬆散的潰兵格格不入。
雖然同樣蓬頭垢麵,但是這些人的氣質明顯與其他潰兵不一樣。
他們的神情並不像其他逃兵那樣頹喪,行走的時候將一人牢牢的守衛在中間,一些有心的士卒看見了,心裡暗暗納罕,覺得這應該是那位大人物隨著亂軍一塊逃出來了。
宇文憲穿著小兵的衣服,在親衛的簇擁下逃出了生天。
雨勢漸漸平息,前方隱隱約約的可以看到鄉鎮輪廓,看到的亂軍們歡呼一聲,前仆後繼的朝那裡奔去,緊接著,所有逃兵都加快了腳步。
一名按刀的壯漢恭敬地對一身小卒打扮的宇文憲說道:
「殿下,前方不遠處就是一個鄉鎮,我們加快速度,可以在那裡休整一下……」
宇文憲點點頭,咳嗽了幾下,蒼白的臉上湧上一股不正常的潮紅,雙腿一軟,幾乎要仰倒在地。
「殿下……!」親衛驚呼一聲,連忙扶住宇文憲,隻見宇文憲有昏厥的趨向,並且渾身發燙。
「來人,來人,趕緊抬著殿下去前麵尋郎中!」
「不要……!」宇文憲按住了他的手,道:「扶我起來,我還可以走……」
「殿下……!」親衛兩眼發紅,焦急的喊道。
宇文憲抬頭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渙散,虛弱道:
「……齊軍一定還會派斥候追擊,你們這般對我,又豈能不顯眼?快放我下來……!」
於是親衛隻好將他放下,宇文憲晃動了幾下,好歹是站穩了。
便在親衛的攙扶下行走,邊走,邊吩咐道:「大部潰兵,應該會在前麵那座城邑集結……,
等到晚上的時候,你拿著我的印綬,命他們將所有兵馬集結好,清點人數,不準他們亂跑,先穩住局麵再說……
咳咳……咳咳咳……」
宇文憲說著說著,便劇烈的咳嗽起來。
親衛見狀,愈發焦急,「殿下,我們還是先在就近安頓好,等養好病回到同州再說這個事……」
「不能回同州!」宇文憲努力保持著腦子裡的些許清明,道:「不能回同州……
不回,我或許可以保住這條命,要是回了,我這條命就由不得自己了……」
親衛怔了一下,明白宇文憲說的對。
此番大敗,大塚宰定然怒不可遏,會將帳統統都算在宇文憲的頭上。
可是不回同州,他們又能去那裡呢?
於是他疑惑道:「那我們怎麼辦?」
宇文憲虛弱的笑了笑,道:「集結兵馬之後,我們挑出兩萬人,剩下的拋棄……我們去汾北!……」
「汾北?」親衛不解,有些擔憂的說道:「隻怕大塚宰那邊會追究殿下……」
宇文憲努力的牽起一絲譏諷的笑容,道:「大塚宰……嗬,再過幾日,大塚宰自己都要自顧不暇了,那裡有功夫理我?」
「……我之所以選擇去汾北,是因為那裡,還有我翻身的機會……!扶著我……」
漸漸停息的雨中,宇文憲踉踉蹌蹌的朝前方邁去。
昭陽殿內,燭光暖煦,淅淅瀝瀝的雨揮灑在殿外的地麵上。
龍案上靜靜的躺著一個錦盒,錦盒之中有一枚蠟丸。
高緯捏起那枚蠟丸,捏碎,裡麵顯出一張字條。
「這是前線的最新消息?」
劉桃枝單膝跪在下方,恭聲道:「啟稟陛下,確鑿無疑,錦衣密諜一查實消息便用信鷹送來了,比最快的軍報還要快上幾日,絕對可信!」
從洛陽到鄴城,八百裡加急也不過三日路程。
用信鷹傳書,一日可到。
高緯「嗯」了一聲,略有些緊張的掰開字條。
這是他掌權以來的第一場戰爭,影響深遠。
說不緊張,不期待,那是假的……
高緯定睛一看,慢慢的舒展開眉眼,笑道:「甚好……!你退下吧……」
這一場戰爭意義深遠,不僅是高緯樹立權威的重要一步,而且還影響到了之後幾年的戰局。
現在他要做的便是一步步撬動天下格局。
但說到底,對於這場戰爭,他心裡還是沒有十足十的底氣。
斛律光和高長恭縱然是當世名將,但是那邊的韋孝寬還有宇文憲也都不是省油的燈。
況且北周這次有備而來,兵力、錢糧都要勝過齊軍,這勝敗還真是難說之事。
這次斛律光並不是在打穩妥保險的拉鋸戰,而是和宇文憲十數萬大軍決戰,這又超出了歷史的軌跡。
如果輸了,那後果將難以預料……不過還好是勝了……
【還好是朕勝了……!】
高緯心情極好,背著手走出內殿,路過內閣的時候趙彥深訝異道:「陛下?」
以往皇帝不在內殿處理完政務是絕對不會出來的,有事情也是直接傳喚閣臣和樞密院院使,今日是怎麼了?
高緯微笑著一抬手,示意免禮,道:「今日驚蟄,政務繁忙,趙相還要好好注意身體,且早早先回去歇息吧,朕也要去歇息了,有什麼事,明日再與朕說……」
說完便在一大群宦官和甲士的簇擁下離開了昭陽殿,前往嘉福宮。
此時婉兒剛剛命人準備熱湯水,卻見高緯一腳踏了進來。
「陛下?」皇後呆呆的看著破天荒早歸的丈夫。
高緯哈哈一笑,過來抱緊了婉兒,在她的小臉上重重的親了幾口。
「陛下什麼事這麼高興啊?」婉兒臉紅紅的推開高緯,嬌嗔的白了他一眼,這麼多人看著呢……
高緯促狹的笑著捏住她挺翹的小瑤鼻,動了動,「你猜……」
婉兒搖搖頭甩掉他那隻作惡的手,「哼,不猜……」
「一點也不乖……」……
驚蟄日。蟄蟲驚醒,萬物復蘇,天氣轉暖,漸有春雷。
天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