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昔日餘暉(1 / 2)
「哥們兒,你看那邊那個!辣不辣?!」
陳翊順著同伴Leon的手指的方向,輕描淡寫地瞥了眼那位身材凹凸有致的金發女郎,看著對方一臉興奮的樣子,自己卻不置一詞地搖了搖頭。
「我說你啊,來賓大三年多了,也沒見過你交女朋友,這好容易來了趟westcoast,也不打算來場熱烈的『crush』嗎?」
陳翊喝了口手邊的JuneBug,沒什麼興致地擺擺手,將遮陽帽順勢往臉上一蓋,擺出一副不想營業的架勢。
加利福尼亞的金色海灘此刻正要迎來另一場夕陽的落幕。
來美國三年,都還沒盡情領略過西海岸的風情,這次跟Leon從費城一路自駕,享受著被譽為金子般的陽光和熱浪般的海岸線,這可真是塊揮灑自由的極樂之地。
聽說國內的那群人,這個夏天過得也很精彩——
鑫榮實業終於要上市了,俞南風夙願得償,以她那個性,恐怕得開心個幾天幾夜做夢都會笑醒。
白音在國內高考剛結束,最近在報誌願,之前他還玩笑著建議白長黎,要不要考慮讓她也來美國,但總歸隻是玩笑話,白音更加不以為意。
夏明徹倒是去年被保送去了豐海大學,在國際上與世界四大美院相比,豐大無法望其項背,但它的美術資源在全國也是數一數二的,就沖這一點,每年多少藝考生擠破頭都想進豐大。
不過夏明徹居然放棄了巴黎美術學院的offer,他是著實沒料到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白音不願出國的原因。
不過比起猜白音要去哪裡上學,當務之急是他的伴手禮又有的愁了,前幾年都是讓Leon幫忙物色的,其他人還好,白音對於那些浮華奢靡的珠寶首飾奢品包包,偏偏是淡淡然。
今年又要以升學禮以及成人禮的名義送給她,肯定不能像前兩年那麼隨意,他要好好挑一挑……
「Leon,有什麼是能當做成人禮送給女生的?」
陳翊將帽子挪開,直截了當地問,
「怎麼?又是送給你妹妹的?」
他點頭。
「哎老弟,我越來越感覺你不會……」
Leon壞笑著頓了一下,心有所指的樣子讓陳翊感到有些莫名的心虛。
「你不會是個妹控吧?」
「……」
陳翊翻了個白眼,「你動漫看多了吧?她要讀大學了,又趕上成年,今年的禮物我想花點心思,這不挺正常的嗎?」
「欸,你緊張個啥?咱又沒說你不正常……」
「你到底有沒有主意?」陳翊一臉嫌棄又不耐煩地催促著對方。
「我想想……今年的確得花點心思啊?我猜之前那些亂七八糟的,她肯定也不稀罕吧?」
陳翊表示認同:知我者,Leon也。
「那……就投其所好唄?她有什麼愛好嗎?」
「她喜歡……畫。」
陳翊想了半天,才蹦出這一個字。
「畫?那咱乾脆,去藝術品拍賣行拍一件送回去唄?」
「不行,太小題大做了。」
陳翊幾乎是立刻駁回了這個建議。
他本來就不算內行,白音也不是什麼畫都會喜歡,這禮物的容錯率實在不劃算。
更何況,夏明徹大概也會送她同樣的禮物,甚至還是親筆畫就,那這禮物的意義,豈不是相形見絀了?
他正想著這些,思緒卻被Leon的催促猛得拽回海邊——
「哎!哥們兒!你手機響半天了!」
他取下墨鏡,逐漸辨認出了來電號碼……
是母親陳菁雲,怎麼會這個時間打來電話?國內應該還在淩晨。
此刻夕陽西下,而海灘上的人群依舊熱熱鬧鬧地擁簇成一團,他恍然困惑,起身走到人少安靜一些的地方,按下了接聽鍵——
「餵媽?這個時間還沒休息嗎?」
「……小翊,你快回來吧。」
電話那頭,母親的聲音顫抖著,像是鼓起了好大的勇氣才說出來接下來的話……
而聽完這段話的陳翊,內心就像那即將退潮的海浪,前一秒還激情澎湃著追趕落日,這一刻卻不得不在一片喧囂聲裡,奮力退回到屬於自己的海域。
他恍惚著回頭看向海灘上的那群人。
他們嬉鬧、叫喊,這裡就像是他們揮灑自由與張揚的聖地,手中觥籌交錯著,臉上的笑意燃燒著如盛夏的烈日,夕陽的餘韻扭送著他們的狂妄與興奮,沉入海岸線的另一端。
而他的心也隨著西沉的落日,直至夜色降臨,才知這場狂歡對他而言,更像是一場虛妄的夢,他竟有一剎那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不知道是吹了太久鹹味的海風,還是電話裡的情緒過於熱烈而感染到他,視線裡的光影忽然模糊了起來,重疊,交叉,又再度清晰。
接下來的陳翊,毅然中斷了與Leon這場夏日酣夢般的旅行,直接訂了飛回國的機票,連夜開車去了舊金山的機場,打道回國,飛機上的十幾個小時都未曾合眼。
而從落地豐海到回家的這一路上,他始終都一言不發,像是還未清醒的樣子,直到他推開了白家大門的那一刻……
滿目的挽聯與黃白相間的花束占滿了他的視線,白長黎的黑白肖像正擺在廳堂中央,照片上的他還帶著威嚴中摻著一絲和藹的笑容——
也是他每年回國時在機場接自己時會展開的笑顏,但世事難料,今年再次見到他這樣的笑,竟然是在這樣的場合下……
他凝視著父親白長黎的遺像,緩緩地走到廳中央,隨之入耳的是母親啜泣的聲音…
他沙啞著開口:「……醫生不是說已經沒事了?」
自從他成人禮的家宴上,白長黎被查出胃潰瘍,原本以為術後遵醫囑注意調養,就沒什麼大礙了。
可誰知這兩年竟然每況愈下,最終被確診為胃癌。
他那時人還在美國,隻是一直聽說在接受治療,也從未聽說會這麼嚴重,誰承想會這麼突然……突然到他甚至都沒能來得及去接受這一切。
「昨天淩晨,病情突然惡化了…」
陳菁雲的聲音顫抖不已,眼眶早已哭紅了,俞南風一直在身邊安撫著她。
陳翊欲言又止了幾次才繼續問出口:
「為什麼不提早告訴我?這樣我至少可以……可以回來看爸最後一眼?」
「姨夫的病其實一個月前就開始惡化了,用的都是最好的藥物和治療方案,即使在最後一刻,醫生也在拚命地挽救他…可惜還是……」
俞南風代替在一旁已經泣不成聲的母親回答了他,可她的尾聲也逐漸被堵在了嗓子眼裡。
陳翊沉默了,隻感如鯁在喉,身體也在拚命下墜。
陳菁雲擦了擦眼中的淚,依舊抽噎著開口,「之前沒告訴你,是不想耽誤你的學業,你爸爸也百般阻撓不讓告訴你……但我真的沒想到,他竟然就這麼……是我沒有照顧好你爸爸!都是我的錯!為什麼…為什麼啊」
她眼裡的淚水再次如泉湧般溢出眼眶,用更加令人心碎地哭腔嘶吼著,回盪在毫無生氣的靈堂裡。
俞南風趕緊扶陳菁雲坐到旁邊的椅子上。
「南風,要不你先陪她去休息一會兒吧?這裡還有我。」
適才一直寡言的夏鴻見狀提議。
說罷就招呼著方姨跟俞南風一起攙扶著陳菁雲,離開了這間吊唁廳。
從夏鴻口中得知,原來陳菁雲從前天晚上父親病情惡化,到接受搶救手術失敗,到現在已經三十多個小時沒合眼了,承受得痛苦不比他急忙趕回國少。
「夏叔,這兩天麻煩您和南風姐了,有什麼我能幫的…」
「放心小翊,」夏鴻接過他的話,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姨夫這會兒在打點墓地,葬禮這邊有我們操心。」
陳翊聽到『葬禮』『墓地』這樣的詞語,心下戰栗,他怎麼都沒想到,上次見到白長黎的光景——他明明還笑得那樣開懷爽利,但此刻竟已與他們陰陽相隔……
「長黎走得突然,別說你媽媽,即使是我,也一時難以接受。」
夏鴻哽咽住了,也對,這麼多年來二人如兄弟般,從畢業起就在一起扌莫爬滾打的情誼,又在在事業上相互扶持,此時也隻能惘然。
「生死難料,這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對了,你爸爸生前立下了遺囑,將來慕白的重任會落到你頭上,不過這都是後話,你這一路回來也辛苦得很,要不先去睡一覺?」
夏鴻看到他的神情疲憊又恍惚,順勢提議。
這一路上他始終都神經緊繃,身心確實早已疲乏不堪。
他點點頭,回頭略略掃視了一眼這個吊唁廳,正準備轉身離開,但一個念頭卻如煙霧般沁入了他的腦海——
此刻吊唁的人群裡,唯獨不見白音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