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四章 有孕(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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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上殿下,無數人群,此刻卻隻剩下暴雨抽打大地和德妃輕輕吸氣的聲音。

還有遠處鐵蹄踏破宮闕之聲。

文臻忽然一抬手,閃電般抓住了德妃的手。

那柄一直握在德妃手中的長劍,不知何時再次抬起,並且離她的月要側隻有寸許距離。

文臻緩緩看了一眼劍尖,再看一眼德妃,對麵那女子,剎那間臉色青灰,眼神竟然有點直愣愣的。

像所有滿載希望的花,瞬間被命運的冷風吹破。

她眼底的光,一寸寸地暗下去。

文臻心中頗有些不解,實在有點不明白她那忽友忽敵的奇怪立場,按說娘娘現在應該很歡喜,終於殺了永裕帝,光明前景就在眼前,何以臉色如此難看?

她先前已經看過了,沒發覺德妃有中毒昏聵的跡象,文蛋蛋在她發辮上盤桓,真要有問題順手就能解了。所以之前德妃行徑奇怪,她想也是德妃向來性情古怪罷了。

此刻見她這模樣,文臻不禁皺眉道:「娘娘,您到底——」

她話音未落,德妃忽然再次手一抬。

劍鋒倒轉,寒光一抹,「嗤」一聲,刺入心口。

濺開的血瞬間噴了文臻一臉。

她眼前一黑。

混沌中聽見隨便兒的尖叫,文臻於一懷巨大的震驚和苦痛茫然裡,恍恍惚惚地想:不能給隨便兒看見……不能……

她一抬手,捂住了撲過來的隨便兒的眼睛,一掌拍昏他,拋給一個沖上來的護衛。

站在台階邊緣的德妃,已經跌落下去。

順著那剛剛流滿永裕帝血跡的漢白玉台階,一路滾落廣場,廣場上的朝臣剛剛才見皇帝的頭顱滾落長階,一轉眼便見那名動天下的妖妃也淒然滾落,廣袖在暴雨中散飛而起,最後一霎竟依舊翩然若舞。

群臣在雨中僵硬著身體,張著嘴,眼看那美人砰然墜落塵埃,麵朝地趴伏在一地冷雨中,身下漸漸洇開無數蜿蜒的紅。

而在不遠處,皇帝的頭顱宛如在靜靜凝望。

啊地一聲尖叫,有臣子實在受不了這連番的刺激,近乎瘋狂地慘叫著,撲入了雨幕中。

狂雨裡,文臻跌跌撞撞從台階上奔下來,半途腿一軟,竟然摔了一跤,就一路這麼滴溜溜滾下去。

她心間似有火灼,又被這冰雨泡透,渾身從肌骨到血液,都在這般的交煎裡被灼透、被泡散、被碎裂,被蹂躪成一片片的殘片,眼前雨絲縱橫,鐵蹄逼近,群臣哭嚎,廣場無聲,整個天地都在翻覆飄搖,而她已碎成千片,不知身在何處。

直到她雙膝觸著那冰冷的青石地和橫流的泛紅雨水。

她踉蹌爬起,沖到德妃身前,伸手一扌莫,整個人便墮入了冰窟中。

那個女子,竟如此決然,毫無解釋,一劍入心,連半分生機也沒給自己留!

文臻跪在雨水裡,跪在那屍首之前,一邊努力地將她翻過來,一邊嘶聲道:「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明明已經殺了狗皇帝。

為什麼明明大仇已報。

為什麼明明已經看見希望的曙光。

你卻要這般決然地結束你自己?

連一個解釋都沒給我。

你要我如何麵對你,如何麵對燕綏!

忽然又一聲慘叫,菊牙也不知從什麼地方沖了出來,看見底下一幕,發出了一聲瘮人的呼喊。

「娘娘啊——」

然後她也狂奔而下,撲到德妃身旁,手還沒伸出去,眼淚便流了滿臉。

文臻僵硬地轉過頭,問她:「……為什麼?娘娘為什麼要自盡?」

菊牙渾身顫抖,好半晌才擠出支離破碎幾個字:「那天我們被截住……我看見……我看見陛下對娘娘耳朵……吹氣……」

文臻臉色茫然。

是毒?是蠱?如果娘娘被永裕帝控製,如何還那般決絕地要殺他?以至於她也沒有多想,下意識便抓住機會出了手。

忽然有人驚呼。

文臻轉頭。

就看見皇帝的頭顱裡,忽然鑽出一條黑黃色的蟲子來,那蟲子在雨中一扭一扭,然後「啵」地一聲爆了。

散出一股在大雨中依舊凝實的黃色煙霧。

宿主都已死亡,母蠱便不能存活。

文臻盯著那東西,忽然想起當初在妙銀的竹樓上看蠱術大全,曾看過一種「控心」蠱,據說傳自異域,已經失傳很久。中蠱者本身並無傷損,隻是意誌受宿主所控,而且一旦中蠱,無藥可解,隻要被控過一次,哪怕宿主死亡,依舊會完美地將宿主的意誌執行下去。

文蛋蛋也沒見過這種蠱,就沒能察覺異常。而且這種蠱因為控的是精神,想要解難度更大。

當時那書上有圖解,她看著那惡心的蟲子和施蠱方法,還想這玩意難怪會失傳,要做這個宿主,得先把這蟲子活吃掉,這誰能乾得出來?

永裕帝乾得出來。

為大業他本就毫無底線。

難怪他不禁製德妃。

難怪他敢回大殿。

隻是他以為德妃是他的殺手鐧,卻沒想到那女子一生苦難,早已練成不屈烈火之心。

當知道皇帝若死她也無藥可解,她依舊選擇一劍弒君。

當確定自己將會成為害人的傀儡的那一刻,她毫不猶豫赴死。

不給自己半分留戀世間的機會。

……

暴雨劈頭蓋臉打在人臉上身上。

不知道多久之後,文臻才扶著地麵起身,緩緩抱起德妃。

沒有人來幫忙,四麵隱約有騷動和喧嘩之聲,文臻此刻腦中卻一片混沌,隻想著要帶娘娘回宮,不能這樣曝屍雨中。

沒人幫忙也正常,當時大殿黑暗,她在背後砍頭,在群臣的眼裡,是德妃弒君,然後畏罪自盡。

可是怎麼認為都無所謂了,人都沒了。

四周似乎有奔走聲,鐵甲和武器撞擊之聲,甲葉被雨水沖刷的嘩然之聲,還有快步接近的腳步聲。

她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不想管,將德妃負在背上,站起身來,卻忽然一個踉蹌,便要栽倒。

一隻手輕輕扶住了她的臂膀。

文臻麻木地抬起頭,透過密集的雨簾,看見一身輕甲的唐羨之,站在她的身前。

而廣場四周,不知何時已經滿是黑甲紅纓的唐易聯軍。

雨絲將萬物模糊,嘩啦啦自蒼天向大地傾瀉,她隻看得見唐羨之一雙眸子堅定又悲憫,嘴唇一張一合不知道在說什麼,她聽不清也不想聽,撥開他的手,將德妃的身子往上背了背,轉身。

有將領快步過來,伸手要攔截她。

唐羨之抬了抬手。

那些蠢蠢欲動的唐易聯軍,都停住了動作。

唐羨之沒有再動,也沒有再說話,他就那麼立在仁泰殿下,立在滿地淡紅的血水中,推開了身邊將領打起的傘,隻凝望著那女子的背影。

他的大氅本想給她披上,此刻卻落於冷雨之中,他也就那麼單衣薄甲,在寒雨中,靜默看她離開。

廣場寂靜,萬軍無聲,唯有雨擊大地,風嘯若狂。

所有人沉默著,看著那女子於這淒風苦雨的長夜裡,獨自背著屍首,踩著那皇帝的血水,腳步微微踉蹌卻依舊十分穩定地,一步步離開。

靴子濺開微紅的泥漿。

步聲緩慢,踩著微微發亮的水泊,一路「撲、撲、撲」地聲響空而涼。

宮燈被風吹得滴溜溜亂轉,旋轉的昏黃光影,打亮那一片濕漉漉的雨地,勾勒她雨夜背屍的背影微彎。

再「撲」地一聲,徹底被風吹滅。

整個廣場,宮殿,天地,東堂。

都在這一刻,沉入黑暗。

……

暴雨下的德勝宮,雕簷鬥拱,依舊維持著全盛時期的浮華。

主人在數月之前離去,再歸來卻已經魂飛冥冥。

文臻在一地嗚咽聲中,一直將德妃背回了她的寢殿,她的渾身已經濕透,靴子每走一步都會流出淡粉色的血水,寢殿裡雪白的地毯便留下一路淺紅的足印。

將德妃安放在那張象牙拔步床上,菊牙已經不哭了,近乎冷靜地喚進宮人,梳洗,換衣,整理遺容。

文臻默默坐著一邊,看著漸漸洗去泥跡的那張臉,依舊明媚鮮妍,如玉潤潔,彷如生時。

恍惚裡想起當年初見,那何等光輝又別致的美人。

耳邊似乎聽見她懶洋洋的聲音,天生三分輕蔑,尾音仿佛帶著鈎,「美貌和做吃的有什麼關聯?聽說你廚藝不錯,可我瞧你長得也不怎麼樣啊。」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菊牙將德妃收拾完了,比平常還美麗三分模樣,便坐在一邊,癡癡地看了一陣,忽然輕聲道:「前幾天,娘娘和我說,如果有一日她去了,林擎又不在身邊,那就把她一把火燒了,骨灰給林帥。」

文臻緩緩轉頭看她。

菊牙卻沒看她,癡癡地注視虛空,心間響起那日和娘娘的對話。

那是在兩人和隨便兒都被皇帝製住之後,她和娘娘被送進地道,住在皇帝曾經住過的地室,地室有瞭望孔,但其實並不能看見上方任何景致,隻用來傳遞信息所用。

但娘娘經常湊過去看一看,聽一聽,有一次她便忍不住問娘娘能看到聽到什麼。

娘娘便道:「我被關在這底下,才知道上頭的氣息有多新鮮,上頭的自由有多寶貴。」

她便道:「娘娘倒也不必太過操心,總是能出去的。將來,林帥還要接您出宮,一起雲遊四海呢。」

娘娘出了一會神,悠悠道:「是啊,那樣真是很好很好的。」

她想著那場景,剛自露出微笑,娘娘忽然轉頭看她:「可若最終不能在一起呢?」

她心中一跳,未及回答,娘娘已經道:「老天向來待我不厚,可是那也沒關係,那你就把我燒了,骨灰給林擎,他愛隨身帶就隨身帶,愛找個地方葬了,還是愛撒入大海,都隨他。我就是想他了,想他再抱我一次……距離上次他抱我,已經二十七年了。」

她眯著眼,似乎想到那場景,竟然露出微笑,輕輕道:「那樣,也是很好很好的。」

菊牙哽咽一聲。

文臻低頭,捂住臉,半晌聲音悶悶地傳來,「如果娘娘早有預感……那麼,燕綏呢,她……有沒有話?」

菊牙沒有立即回答。

她取出娘娘最愛的一支簪子,緩緩插在她鬢上。那簪子和德妃日常的華貴首飾比起來有點格格不入,前端隻有一朵貝母雕飾的牡丹花,雖然也算精美,但其實不值錢。

這是殿下十四歲回宮那年,給娘娘的禮物。

也是他正式贈給娘娘的唯一一件禮物。

娘娘從來沒當著他的麵戴過,卻總在夜間插戴著這簪子睡覺,哪怕經常被戳了頭皮。

「……娘娘,為什麼不對殿下說啊。」

「我不想說。」

「娘娘!」

「有些人太穎慧,有些人太狡猾,我怕說了,就會給人看出端倪,最終害了他……或者我還是不夠信任他,或者我還是心中有怨……總之,我不想說。」

「您不說,難道就打算這樣被誤會一輩子嗎?」

「以前我介意過,現在我不介意了……因為,這世上,已經有人替我愛他了。」

「娘娘……」

「那就夠了。」

……

「娘娘說……現在這樣就很好了,就夠了,她……不求原諒。」

文臻指縫裡漏出一聲哽咽。

菊牙起身,過了一陣,殿中天井裡燃起了一堆火。

文臻坐在火邊,看著那美人漸漸化為虛無,德勝宮的天井上有穹頂,飾有琉璃罩,雨絲已經小了,淅淅瀝瀝不斷滴落在琉璃罩上,再流出道道透明溝渠,似天也落淚不絕。

而琉璃罩下的火光並不熱烈,平靜卻決絕。

似那傳奇女子最後的抉擇。

在火光漸漸熄滅之前,文臻隱約看見火星升騰之間,有晶瑩的光芒暈開一片光帶,再迤邐往青天去了。

芳魂去矣,此生無歸。

菊牙緩緩起身,她並沒有像其餘宮人一樣跪拜哀哭送別,一直愴然卻平靜。

文臻以為她要去取骨灰盒,不想片刻之後,便聽見砰然一聲悶響。

整個寢殿都似乎顫了三顫。

文臻霍然回身,就看見菊牙倒在玉階之上,額頭的血自殿柱淋漓而下,緩緩流過她腳下,再流入火堆。

火堆便嗶嗶剝剝宛如輕笑。

一直望著火堆的菊牙,唇邊也綻開一抹笑意。

沒有告別,是因為我不會和你分開。

娘娘,別怕。

菊牙來陪你了。

……

火堆又燃起,這回,文臻把菊牙也火化了。

她取了兩個盒子來,一人一個,親自裝填。

那灰白色的細微骨碎刺在掌心,她卻麻木得不知疼痛。

一顆鮮紅如心的東西骨碌碌滾落掌心,文臻看了半天,才看清楚那是一塊雞血石,材質色彩形狀,應該和給林擎的那塊正好是一對,卻無字。

另還有一個黃銅指環,和平素德妃的華貴格格不入的飾品,文臻也沒在她手指上看見過,此刻卻出現在骨灰裡,想必是原先戴在心口。

文臻把這兩樣東西都埋在了骨灰裡。

身後忽然有輕輕腳步聲,隨即宮女們潮水一般退下去。

文臻沒有回頭。

那人站在她身後,看著她掌心不斷被戳破,她便隨意地在**的衣襟上擦擦,不願那血跡沾染了骨灰,卻也並不理會。

他幾次手指顫動,卻都沒有伸出手。

直到文臻將骨灰都歸攏,裝入盒子,抱在懷中,起身。

兩人相對,圓而大微紅的眸子,對上眼尾微長,目光明澈的眸。

彼此都覺得,麵前隔著一座波濤洶湧名叫痛苦的海。

半晌,唐羨之輕輕道:「怪我嗎?」

文臻木然道:「怪你什麼?怪你為唐家為自己掙命嗎?」

唐羨之怔了怔,沒想到她會這麼說,然而隨即便釋然,是了,隻有她會這麼說,也因此隻有她,永遠牽動他的心。

「原來你都明白。」

「是的,我都明白。我明白皇權並不天定。我明白世家沒有道理束手待斃。我明白燕綏和你的一切行動都不過是出自彼此不同的立場,大家都不過是在捍衛自己不能舍棄的東西而已。我甚至明白燕綏在對付世家時的手段也未必比你光明多少,沒有誰就是正義的鬥士,正如沒有誰天生該死。而你和燕綏,皇族和世家,注定不能共存。」

唐羨之眼底微微濕潤,他輕輕地抬起頭。

無論如何,能聽見這一番話,便不枉之前那許多的退讓和救贖。

「可是唐羨之,我明白,不代表我能接受,不代表我能原諒。」文臻輕聲道,「現在,我看見你,就會想起林飛白苦守湖州六日夜,最後在城頭長坐的身影;就會想起當年在湖州所遭受的一切逼迫和煎熬;就會想起慕之那小小的一捧灰,想起幼年的燕綏在宮裡遭受的非人的一切……雖然這些不能都算是你做的,我怨恨你似乎毫無理由,但唐羨之,你選擇了唐家,你攻入了天京,你要做這東堂的帝王並且最後是你成功了,那麼你現在還這樣一臉溫情地站在我麵前,是要做什麼呢?」

她譏誚地笑了笑。

「是來展示你作為成功者的仁慈的憐憫,還是來試圖勸降或者和我繼續一輪的談判以便拿下燕綏呢?」

她拍拍懷裡的骨灰盒。

「我建議你立即殺了我。因為下一次,你便是對我放手一萬次,我也要殺你了。」

唐羨之忽然咳嗽了起來,急促地說不上話。

隨即他便猛然伸手。

因為文臻忽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倒下的時候猶自緊緊地抱著那兩個骨灰盒。

唐羨之扶住了她,看著懷中的女子,連碎三針,傷勢未愈,急痛攻心,強撐多時,終於在此刻,虛弱地躺在他懷中。

他攬著她單薄的肩,手指微顫,想要攏一攏她的亂發,最終卻在觸及她肌膚的最後一刻,停住。

琉璃罩上的雨絲一道一道滑落綿綿不絕。

天地在這一刻選擇安靜哭泣。

良久,黝黯的天空下,才傳來那男子輕輕的回答。

「……我已不奢望一切獲得。」

「我隻想……再看看你而已。」

……

這一年東堂連年號都亂了。

永嗣不是永嗣,永裕假冒永嗣奪回帝位卻又轉眼頭顱滾落玉階,皇位一月四替,皇帝連死三個,連宮中最尊貴的那幾個女子,太後,皇後,德妃,容妃,都死了個乾淨。

這一年的正月十三,本該是東堂的燈節起燈之日,最後燈是起了,皇城掛白,滿城喪燈,死去的皇族太多,以至於太常寺累倒了一堆官。

正月十四,更多的唐易聯軍進入天京,迅速控製了整個天京城。

正月十五,唐羨之在眾將擁立之下,繼皇帝位,改國號為唐,年號太始。

太始帝頒布的第一條命令,便是將那一堆皇帝的屍骸,都統統葬入永裕帝為自己準備的建陵,也不管擠不擠,也沒走那許多繁瑣程序,幾座大棺往皇陵裡一塞,讓他們在地獄裡狗咬狗去。

太始帝的第二條命令,是大赦天下,輕徭薄賦,減輕戰亂頻仍給百姓帶來的負擔。

此舉贏得了天京百姓的擁護,唐易聯軍進入天京時,直奔天京各要害部門和駐軍地,以最快速度偷襲控製,掌控中樞,除了在皇宮遭遇了一陣散亂的抵抗外,其餘地方點塵不驚,約束嚴謹,絕不騷擾傷害百姓,因此明明是傾國之亂,卻相當平穩地過渡,而各處的抵抗,也因為東堂皇族的殘殺和大量死亡,顯得毫無組織,很快就被繳械。

當日仁泰殿廣場上百官都在,皇朝忽然傾覆,有近一半的朝臣叩拜新帝——此時李相等人才發覺,滿朝文武,竟然有這麼多人,實際是唐家門下!

剩下的一多半,在李相的帶領下,拒為兩朝貳臣,唐羨之也不著急,吩咐人將東堂皇族剩餘的皇子公主都提溜出來,臣子們反抗一聲,便殺一個——你不是說你要忠於東堂皇室的嗎?那你害死了東堂皇族後裔又怎麼說?

在場的文臣們,一日夜已經見了太多鮮血,早就抵受不住,哪裡還經得起這樣悍烈的逼迫,當場暈了一大半,有人觸柱而死,隨大司空而去,有人痛哭流涕,高呼蒼天不公,永裕帝誤國。之後唐軍又直接拿湖州係官員逼迫李相,反抗一聲,也殺一個……最終李相一個頭磕倒塵埃,老淚縱橫。

唐羨之其時立於大殿之上,注視廣場血流成河,哭號震天,麵無表情。

一將功成萬骨枯,心腸慈軟做不得那孤家寡人。

王霸之路,不過是比誰壘得白骨京觀,更雄偉一些罷了。

天京和朝堂,便在這樣柔和又酷烈的手段搓揉之下,迅速揉捏成了唐羨之想要的模樣。

但目前唐家占下的隻是大半壁江山——川北定陽橫水西川,和湖定平中四州以及天京,之後半個月又打下了衡州建州,地盤連成了一塊靴子形狀的長條形。上頭的青州徽州池州,在林擎轄區,宣州隋州長川暫未拿下,和下頭的蒼南滇州,都還不在唐國的版圖內。

因此大朝會上,唐家迅速占領朝堂的新貴們,分成了兩派,吵嚷不休。

一派守成持重,表示莫如就和燕綏林擎談判,大家割地而治,互不乾擾,青州池州隋州那一片就歸了那兩人,蒼南滇州實力較弱,可待穩定後慢慢收服。

這個觀點遭到了鷹派的激烈駁斥,鷹派指出,綏靖政策絕不可取,林擎之子死於唐軍圍困,林擎遲早要報仇,神將善戰天下皆聞,臥榻之旁他不肯安睡,我等也別想安睡。

另外還有一個理由,是眾人不好說出口但極其憂心的——原尚書令,燕綏之妻文臻現今據說還留在宮中,以宜王燕綏的性子,如何能受此奇恥大辱?一旦平定西番,也必定會揮師南下,奪回愛妻。

這兩人是誰?是橫穿唐家地盤而過還能將唐家軍備庫都炸了的猛人!

如果不是家主另有一手準備,軍備庫有兩處,唐家會連起事的力量都沒了!

更不要說這麼多年來燕綏對唐家的製衡和暗手不斷。

饒是如此,唐家這次出兵,也因為湖州阻礙和軍備缺失小樓劍手損失一半等等原因,硬生生少了一支力量,不僅一路上損失加倍,進天京慢了一點,還無法直接將長川拿下,也無法將蒼南一手聯合,擴大地盤,擁有更多的實力對付林擎燕綏,顯得處處被動。

在唐家人看來,便是犧牲一半朝堂一半軍,也決不能養虎為患,必須先把這兩人解決了。

爭吵到了最後,漸漸意見統一,大家提出,必須趁著林擎燕綏還在和西番作戰,無暇顧及背後的時候,立即出兵,和西番聯合夾擊邊軍,最好之前先和西番議和,達成默契,免除後顧之憂。

這個提議得到所有臣子的贊成,對於好不容易奪取政權的唐家人看來,安內比攘外重要得多,西番人哪裡有燕綏林擎可怕?

因此群臣齊刷刷上奏,請求出兵,踴躍爭先,求為先鋒。

大殿之上,新帝卻久久沉默著。

人們的興奮漸漸褪去,疑惑不解地對望。

所有人都不明白,這明明是當前局勢下對唐家最有利的決策,陛下卻又是因何猶豫?

難道真的是為了那個女人?

但殺了燕綏,滅了邊軍,才能長久地擁有這女人和這皇位,這唐家天下啊,陛下連這個都不明白?

朝堂漸漸安靜下來,在一片死寂的困惑中,新帝終於開了口。

「不可。」

「陛下!」

「出兵青州背後,和西番議和,你們該知道,一旦邊軍大敗,一直相助邊軍抵抗西番的青州池州隋州的百姓會麵臨什麼?青州池州隋州……就會是下一個徽州。你們也該知道,西番人是什麼性子,和西番聯合,西番必定會要走青州……到那時,國土裂,金甌缺。」

「可是陛下,放棄和西番談和讓地聯軍,未來就是我們坐不穩這江山了!」

「朕剛剛拿下這江山,便要將國土和百姓拱手讓人……朕的尊嚴,我唐家的尊嚴,不是這麼掙的。」

「陛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朕寧願於沙場之上親手斬林擎燕綏,也不願在背後將他們送於異族。」唐羨之淡淡道,「此事無需再議。」

「陛下!!您請想想唐家!」

「放心,唐家不會消失,唐家的後代會永享安寧,唐家不會在朕的決策之下滅亡……朕保證。」

「陛下!坐穩這天下,哪怕是半邊天下,才能保唐家永享安寧!」

「半邊天下不是天下,和異族分享的天下不是天下……無需再議,退朝。」

人群如黃昏落潮怏怏而去,帶著無盡的困惑和不甘。

大殿上隻留下唐羨之高坐於禦座,夕陽穿入殿門,將他孤涼的影子,長長地鏤刻在金磚地上。

他一動不動,端坐如雕像。良久,才輕聲道:

「家國大義在上。」

……

文臻睜開眼睛時,看見的是德勝宮殿頂滿雕的飛翔的鳥。

她眨了眨眼,此刻才發現,德勝宮的藻井雕刻不是尋常的龍鳳,隻是各種各樣的鳥,形態各異,但都高昂著頭,展翅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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