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五 大結局(1 / 2)
皇上很忙,他的大部分時間都用在了政務上。
事實當日他定下南巡後,從京城到地方,從上到下,不少人都頗有微詞。而在江南地區更有不少士儒都聯名反對。
「南巡」二字聽著簡單,但誰都清楚,說穿了還是驕奢淫逸的吃喝享樂,揮霍的是金山銀山,換來的隻有勞民傷財。
而在很多人的認知裡,五六年前的那場亂子正是從南巡開始埋下的禍端。以致於不少人聽聞南巡便心生反感。
但朱常哲用他的身體力行讓所有人都閉上了嘴。
此番南行,他的身後不是能力過人的將領,便是各部的棟梁新秀,就連後妃也一個未帶。
各地的進貢他隻象征性收取了一二,謝絕了各種名目邀約的宴席和進獻的美人。
他每日往返於江南各地,帶來了諸多新啟的工事建設和惠民措施,增加了江南的科考名額,親自啟動並主持在江南地區的新考,一口氣吸納了近百名才華橫溢的飽學之士……
如此,不滿的聲音越來越小,相反,對他的歡迎聲卻是越發熱烈起來。
得益於朱常哲的勤勉,南巡進程尚未過半,朝廷原本規劃的目標便已基本完成。
一時間,原本因著戰亂,朱常哲在江南地區並不怎麼樣的口碑如新建的樓塔般迅速拔地而起。
太皇太後在到達荊溪後,便入住了她心念已久的太湖別院。如前世一樣,她對這處情有獨鍾,一住下便不願挪動。
朱常哲也抽出好幾日待在了這個別院。
對他來說,這裡更是意義非凡。
他在這地保得了性命,等來了救援。這裡是他力挽狂瀾的轉折點。這裡也是兩大反賊落網的最後戰場。
對他和他的今日而言,這裡是個福地貴地,是他今日所有一切的。
他對這處有著特別且深厚的感情。
就連別院那個地庫,他也再次行舟前往走了一遭。此刻想來,那些雖無自由卻溫馨的家常日子竟也回味無窮。
情起興至,他在別院處處潑墨留書,賜匾立碑,太湖邊,寶樓前,涼亭上,處處都有他的墨寶。他心底裡也希望此地長存,程家永葆,希望他和他的後代福澤貴氣可以綿延。
他的恩典給的越多,此地和程家的將來才能更穩固……
太皇太後的壽辰很快到了。
江南眾官員奏請大辦,太皇太後以一個「儉」字推了,隻想簡簡單單辦個小宴。
於是這宴便辦在了程家別院。
規模不大,但勝在熱鬧溫情,是皇帝喜歡,老太太滿意的。
念北何昀和小魚代表程何兩家奉上了一台猴戲。
幾隻猴子得了孩子們無微不至的照顧,早就生出了感情,長時間的編排和演練,加上孩子們之間的默契,整台表演妙趣橫生,搏得了滿堂彩。
尤其在表演的最後,孩子們跪地磕頭祝福,大猴端了一盤九隻壽桃上前祝壽,倆小猴一左一右拉開祝詞橫幅時,更將氣氛烘到了頂點。
孩子們得了嘉賞,連小魚也得了皇上和太皇太後的誇贊。
一切都是那麼安穩和諧。
觥籌交錯間,朝鮮王的視線有些模糊。
不知是否酒多了,還是最近白日他打聽到了幾個自己那最疼愛,卻已香消玉殞的寶貝女兒的故事,他這才知道當年背井離鄉的女兒是何等受人算計,又是如何委曲求全,以至於他每每一想到文蘭,便忍不住地眼頭發熱,眼底發酸。
他喝得越多,心就越疼。
那孩子為了家國,做了最對最好的選擇和努力,可結局卻是那般淒涼。她獨在異鄉無依無靠,無親情愛情,唯一的信仰便是對家國的責任,她吃了那麼多苦,卻在收獲時差了最後一步。
他一想到那麼個活潑熱鬧如芍藥的孩子,最終雖被追封貴妃又如何?還不是千裡孤墳連家都回不得?
朝鮮王心頭一揪揪的疼,這晚,又是喝多了,晃著腳步回到了住處。
然而,心再痛也得要顧忌身份顏麵,一醉方休可不行。
隨從端來了醒酒湯。
朝鮮王嘆了一聲,淨手淨麵,端碗喝了起來。
一口灌下,才嘗出了味道。
甜滋滋的味道沁人心脾,是那麼……熟悉。
甜白瓷碗砰地落了地,朝鮮王紅了眼。
「王上?」隨從一臉關懷。
「這湯,是你吩咐做的?」他問。
「不是,是程府的廚子送來的。」
「不,不可能。」
他心頭一顫,一把抓住了隨從手臂。
「醒酒湯呢?還有嗎?」他隻怪,自己喝的太快。他已經不知自己是醉了,還是舌頭沒嘗仔細。
隻有回憶如潮襲來。
他的文蘭啊,平日哪怕再胡鬧,對他都是最貼心的存在。多少個酒宴後,她都會捧上一碗甜甜的醒酒湯。
醒酒湯的做法各種各樣,他們朝鮮人多用鹹鮮口味。
隻有她,會在他的醒酒湯裡熬入清甜的雪梨,放些他喜歡的陳皮青梅,還有一小截參。
而最近的醒酒湯都是禦廚送來。大周皇室注養身,醒酒湯多是靈芝加蜂蜜,口味苦重,他實在喝不慣,都是一口吞下。
今日他喝湯如往常,可此刻……他後悔無比。
「沒……沒了。」就送來了一盅。「王上若還不夠,屬下去拿。」
朝鮮王要來了那湯盅,在心腹們的目瞪口呆中,他竟是珍而重之將盅底最後那一小口湯汁倒出來,細細品了又品。
隨後,又哭,又笑。
是嗎?
是文蘭嗎?
但怎麼可能?
親信去了又回,帶回的醒酒湯卻是另外一種。
果然,果然嗎?
朝鮮王突然想到,自打到了荊溪後,他的院中,一直都有他們朝鮮口味的小食,比如打糕,鬆子,栗子……更重要的是,這些都是他愛吃的。
可他在太皇太後和皇上住處,其他官員住處,便沒有發現這些。
朝鮮王慌慌張張拿起了一枚打糕,豆麵,豆沙,那熟悉的味道更清晰了。這可是地道的朝鮮做法。
他這才驚覺,或許這才是他這幾日老是想起文蘭的原因。
他一顆心頓時高高懸起。
去找了程家管事問過後,那姑娘卻笑著回話說,是知道朝鮮王來了,所以他們特意請了朝鮮廚子做的小吃,醒酒湯也是主子吩咐做下的。
「當日郡主與文蘭公主感情要好,想來是文蘭公主教過郡主醒酒湯的做法。」那親信想了想道。
「你說的……是。退下吧。」
朝鮮王的眼淚卻還是止不住。
文蘭離開前,給王後留下了醒酒湯做法。可王後做出的醒酒湯味道與文蘭做的就是不同。他不信,他不信程紫玉能做得那麼好,那麼像……還有那參味,別人嘗不出,可他能!那分明是朝鮮參的味道啊!
親信說的是,程紫玉和文蘭感情要好,要好啊!既然是要好,那……會不會……會不會是……是程紫玉幫著……
那後邊的半句,卻是他不能也不敢問出來,指出來的。
萬一是真,便是欺君之罪啊!
將禍及多少人,是他都不敢深思的!連朝鮮,宮裡的妃子,皇子都會被牽連。
他最好的辦法,就是裝傻。
他的文蘭,沒死!
好好的!
在程紫玉的庇護下,活得好好的,那比什麼都強不是嗎?
朝鮮王很清醒,越來越清醒。
他不能找人去查,如抓耳撓腮般難受。身體也漸漸不受理智的控製了。
天一亮,他便借著練拳腳,守在了離院門不遠的亭子裡。他隻想看看,是誰給他送點心過來。
來人他認識,是程紫玉的心腹,那個叫柳兒的。
想到那姑娘會武功,他若去跟蹤,怕是不易。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慢慢跟了幾步。
眼見人將淡出視線,他剛要離開,轉身前卻瞧見柳兒在一片桂花林前將手中竹籃遞給了一個姑子。那姑子身後還跟了個孩子。柳兒蹲身去掐了掐孩子的臉,就與她們揮手道別了。
所以,那些吃食是那姑子送來的。
姑子麵生不識,肯定不是他的文蘭。
那孩子……靈動得很。
他想起來。
那孩子叫小魚。
昨日還跟著念北一道耍猴戲來著。
朝鮮王心頭一咯噔。
小魚?
那小魚是……
剛剛那姑子的女兒?
不對,肯定不是!
小魚能上台麵,自然不會是剛剛那個下人打扮的婦人的孩兒……
他一下便口乾舌燥。
他之所以能記住小魚,正因那孩子的靈動!此刻想想,可不就……就像他的文蘭?
小魚與文蘭小時,可不是有五六分的相似?
朝鮮王腿軟無比。
好在當日還有一場宴,他如願以償見到了和孩子們在一起的小魚。
越看越像,好像文蘭。
他想法子支開了念北幾個,私下與小魚說上了兩句話。
小魚很懂禮,對他送的禮物也很感興趣。
他知道,小魚姓紀。
他問了她娘的姓氏。
「我爹和娘一個姓。都姓紀。」
「紀嗎?」他略微失望,竟然不是李。而李和紀,他想不出聯係。
「你的大名叫什麼?」
「紀小魚啊,我就叫小魚。以前我以為,是我家做魚買賣,所以我叫小魚。後來娘告訴我,她是希望我平平凡凡,就像湖海裡的一尾小魚,雖然沒有大來頭,卻擁有無拘無束的自由和歡樂,可以平凡又簡單的生活……」
「好名字。」朝鮮王一哽,眼眶又紅了。
是她。
這麼個叫人心疼又卑微的願望,除了歷經背叛磨難的她,還有誰?
兩個時辰後,朝鮮王就著暮色,搖著船,來到了同在太湖邊的紀家。
遠遠的,他就瞧見了一個身影。
金紅色的落日餘暉將她圈住,看不清臉龐。但隻那一瞥,他就確定,那是他的文蘭。
她正半倚小船,哼著小曲,迎向一艘滿載而歸的大漁船。
船頭一個健碩男子正在揮手。
「相公,今日收成不錯啊!」她蹦跳起身,聲音裡全是愉悅。
兩船相遇,她站在船頭伸出手,大船男子笑著騰身將她一拉。
她落進一個懷抱,隨後人已到了大船。
晚霞將她的臉映成了金紅,透著美,和幸福……
朝鮮王的淚水一下就繃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