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一(1 / 2)

加入書籤

(今天隻發兩篇前傳,明天開始發布正文。)

百戶趙瑛從昏迷中醒來,眼前一片明亮,月匈中似乎有一隻小鳥撲棱著翅膀,急躁地想要一飛沖天。他的身體虛弱,心裡卻極為亢奮,迫切地希望將自己剛剛見識過的種種奇跡說與人聽。

但他最關心的事情還是那一件,於是深吸一口氣,輕輕握住月匈中的小鳥,將目光投向家中的老奴,壓抑著興奮,聲音微顫地問:「怎樣?」

老奴沈老七沒有開口回答,搖搖頭,想說話卻沒有開口,他的神情已經給出一個確定無疑的回答。

月匈中的小鳥受到重重一擊,再無一飛沖天的氣勢,可趙瑛沒有認命,也搖搖頭,用更加確定無疑的口口勿說:「不可能。」

沈老七半張著嘴,更說不出話了,他本來帶著悲哀與同情,這時全變成了驚訝,還有一絲恐慌。

「不可能。」趙瑛一字一頓地重復道,月匈中的小鳥再度活躍起來,「我看到了,真真切切,沒有半點虛假,我看到了,和周道士說得一模一樣。」

沈老七的嘴張得更大,發出一聲毫無意義的「啊」,主人說得越熱切,他的神情也就越古怪。

趙瑛發現自己是在對牛彈琴,於是掙紮著從蒲團上站起來,腳下虛浮,身子晃了晃,即便如此,仍然一把推開過來攙扶的沈老七,邁開大步向屋外走去,心裡又一次冒出「不可能」三個字,這回是說給自己聽。

不大的庭院裡,人群已經散得差不多了,隻剩下幾名道士正在收拾自家的器具,院門口倒是還聚著一群人,老道周玄亨正向街坊鄰居們說話。

「所以說啊,最要緊的就是心誠。」周玄亨背負雙手,右掌裡的拂塵像是偏在一邊的尾巴,微微顫抖,他的語氣不緊不慢,帶著一絲遺憾與責備,責備對象當然不是自己,「我們算什麼?和中間人差不多,居中撮合,把天上的神仙介紹給地上的凡人,就好比你們當中誰想見地麵兒上的老爺,當然要找熟人介紹,可是最後能不能見到老爺、見到老爺之後能不能辦成事兒,還是得看你自己的運氣和誠意,有人運氣不佳,有人舍不得出錢,當然怨不得中間人,對不對?回到求神上,敗事的原因全是凡人心不誠,我們倒是盡職盡責了,已經將神仙請到了家門口……」

聽眾不住點頭稱是,有幾個人的目光有所轉移,周玄亨轉過身,正看到失魂落魄的趙瑛,沒說什麼,轉回身,向眾人搖搖頭,輕嘆一聲,突然抬腿,大步向外走去,好像身後有什麼不潔淨的東西在驅趕他。

街鄰們慌忙讓路,隨後又聚成一堆,目光齊刷刷地投向趙家的主人。

「仙爺。」趙瑛的聲音有些沙啞,急急地向院門口追來,抬高聲音喊道:「周仙爺!」

周玄亨已經沒影兒了,一名年輕的道士攔在前麵,懷裡抱著銅磬,臉上似笑非笑,勸道:「算了,趙大哥,師父有急事先走一步,你別追了,事情就是這樣,福禍皆由天……」

趙瑛聽不進去,一把抓住年輕道士的胳膊,「不可能,我全按周仙爺說的做了,一點不差,而且……而且我看到了,真的,和你們給我的畫兒一模一樣……」

年輕道士疼得一呲牙,趙瑛立刻鬆開手,在身上到處扌莫索,想要找出那張滿是神仙的畫紙,以證明自己所言不虛。

趙瑛有個獨子,剛剛五歲多一點,前些天突然昏迷不醒,隻剩喘氣。

和尚、道士、半仙全都請過了,兒子仍沒有起色,年過三十的趙瑛就這麼一個兒子,視若珍寶,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就算傾家盪產也要挽救回來,於是托了許多親朋好友,花了幾百兩銀子,終於從靈濟宮裡請來赫赫有名的周玄亨周仙爺。

周玄亨率弟子們鋪案施法,與此同時要求趙瑛夫妻二人分別在東西廂房中靜坐默想,祈禱神靈相助,尤其是作為一家之主的趙瑛,若能在默想時看到神仙的模樣,則是大吉。

當時趙瑛跪在地上,虔誠地接過一張紙,上麵畫著兩名神仙與眾多侍從,他在屋子裡坐了一天一夜,期間不吃不喝不動,直至暈倒,但是在一片模糊中,他相信自己看到了神靈。

結果卻不是「大吉」。

周玄亨走了,年輕道士攔在趙瑛麵前,收起臉上不多的笑容,「事已至止,節哀順便吧,令郎命該如此,想是前生欠下的業債。你還年輕,今後多多燒香敬神,若能感動上蒼,或許命裡還有一子……」?com

趙瑛感到一股火從心底升起,「我做到了,和周仙爺說得一模一樣。」

年輕道士笑了笑,輕聲道:「做沒做到,不是你說得算。」

「誰說得算?你?」趙瑛大聲質問。

年輕道士搖頭。

「周仙爺?」

年輕道士仍然搖頭。

「究竟是誰?」趙瑛的聲音更高了,引來了院門口眾人的關注。

年輕道士略顯尷尬,嘿然而笑,可趙瑛的眼睛一眨不眨,眸子裡泛著狼一樣的微光,讓年輕道士既害怕又惱怒,「當然是神靈……」年輕道士轉過身,向著大門口的人群說:「當然是神靈,這還用問?神靈不肯現身,當然是你心不誠,明擺著嘛。」

「不對,神靈現身了,我親眼所見。」趙瑛努力回憶,昏迷時的所見如在眼前。

年輕道士又笑一聲,將手中的銅磬交給另一名道士,再開口時語氣已不如剛才那麼柔和,「趙百戶,何必呢,終歸那是你的兒子,又沒人埋怨你什麼……」

趙瑛上前一步,揪住年輕道士的衣服,怒氣沖沖地說:「我明明做到了!」

其他道士以及街鄰們急忙上前勸阻,年輕道士連掙幾次都沒能脫身,臉脹得通紅,「趙瑛,別來這套,你自己心不誠,害死了親生兒子,怪不得別人,更別想賴在我們靈濟宮身上……」

趙瑛揮拳要打,被眾人拉開。

院子裡眾人拉拉扯扯,亂成一團,道士們抱著器物匆匆離去,一路上都在嘀咕「心不誠」三個字。

趙瑛還想追上去,他的心情已稍稍平靜,無意打人,隻想問個明白,自己究竟哪裡做錯了,以至於落得個「心不誠」,可是眾人拖得拖、抱得抱,他一步也邁不出去,隻能大聲喊:「我做到了!」

沈老七擠進來,「老爺,快去看看家中奶奶吧。」

趙瑛心裡一驚,兒子生了怪病,妻子傷心欲絕,她若是再出意外,這個家就真的毀了。

街鄰一個個鬆手,七嘴八舌地勸慰,趙瑛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向正屋望了一眼,兒子還在那裡,可他不想看、不敢看,推開眾人,向西廂房跑去,妻子許氏就在那裡靜坐。

許氏也是一天一夜沒吃沒喝,但她沒有昏迷,比丈夫早一些聽說了結果,讓仆人將兒子帶過來,抱在懷裡,心中一直空落落的,呆呆地不言不語,直到聽見外麵的爭吵聲,才終於回過神來。

趙瑛進屋,看到妻子懷中的兒子,整顆心就像是被人連捅幾刀,又被扔在地上連踩幾腳。

「這是命。」許氏強打精神,夫妻二人當中總得有一個保持冷靜,現在看來隻能是她了。

趙瑛沉默良久,開口問道:「世上真有神仙嗎?」

「什麼?」許氏一驚,擔憂地看著丈夫。

「這世上真有神仙嗎?如果有,為什麼要讓咱們的兒子……他這麼乖,沒做過錯事……」

「千萬別這麼說。」許氏越發慌亂,「人家更會說你心不誠。」

「嘿。」趙瑛最後看了一眼兒子的小臉,轉身走出房間,妻子回答不了他的疑問。

「夫君……」許氏想起身,可是坐得久了,四肢綿軟,懷裡還抱著孩子,半點動不得,隻能眼睜睜看著丈夫消失。

街鄰還在院子裡,彼此切切私語,看到趙瑛走出來,紛紛閉嘴,一個個都準備好了勸慰之辭,可是不等任何人開口,趙瑛已經走出院門,留下一群人麵麵相覷。

趙瑛什麼都不想聽,他有滿腹疑惑,妻子回答不了,左鄰右舍更回答不了。

他不知道要去哪裡、該去找誰,隻是漫無目的地在街上亂走。

趙瑛盯著對麵的秀才,目光冰冷,像是經過一番惡鬥剛剛獲勝的孤狼,來不及品嘗爭奪到手的食物,依然挺直流血的身軀,昂首呲牙向其它競爭者示威,看看誰還敢上前與自己一鬥,其實它已是強弩之末,無力再戰。

勝利者的餘威通常有效,趙瑛不是勝利者,卻有勝利者的眼神。

秀才膽怯了、後悔了,放下手中的酒杯,訥訥地說:「剛想起來……有件急事……那個……我先告辭……」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趙瑛嚴厲地說,像是在訓斥軍營裡的士兵。

「啊?」秀才露出苦笑。

「世上究竟有沒有神仙?」趙瑛越發嚴肅。

秀才還不到三十歲,經歷的事情太少,不擅長應對這種狀況,右手重新捏住酒杯,不安地輕輕轉動,想起身就走,又覺得不好意思,連咳數聲,勉強回道:「子曰:敬神鬼而遠之。我們儒生……差不多就是這種看法。」

趙瑛對這個回答不滿意,仍然盯著秀才,好好的一個大活人,目光中卻有垂死者的瘋狂。

秀才更害怕了,由不好意思走變成了不敢走,轉動目光,向酒店裡的其他客人尋求幫助,結果隻看到一張張興災樂禍的麵孔。

「儒生不信鬼神。」秀才肯定地說,希望快些結束尷尬局麵。

「儒生不祭神嗎?欽天監裡仰觀天象的不是儒生嗎?你們不相信讖緯、星變、災異嗎?」

從一名百戶嘴中聽到這樣的話,秀才很是意外,想了又想,回道:「敬而遠之,我說過了,就是敬而遠之,儒生不信鬼神,但也不反對……用不著太較真,對吧?既然百姓相信……我真有急事,那個……」

「當然要較真。」趙瑛抬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嚇得剛剛起身的秀才又坐下了,「若是無神,這許多寺廟宮觀和僧人道士要來何用?何不一舉滅之,倒也省糧、省地。若是有神,究竟怎樣才能與神溝通?朝廷常常頒布旨意,昭告天下,神仙的旨意在哪呢?神仙為什麼不清楚表明自己的意圖?為什麼?你說這是為什麼?」

秀才坐立不安,再次望向店內眾人,乞求解救。

十餘位客人笑而不答,唯有靠著櫃台的一名長衫男子剛進來不久,不清楚狀況,冷笑道:「誰說沒有神仙?是你眼拙沒認出來而已。」

趙瑛的目光終於從秀才身上移開,看向長衫男子,「你是神仙?」

「我當然不是,可我……」

秀才再不猶豫,起身向外急行,暗暗發誓再不隨便接受別人的邀請。

長衫男子看了秀才一眼,繼續道:「可我見過,親眼所見,吳老兒胡同李三麻子的小兒子被鬼怪勾了魂兒,請了多少郎中、吃了多少副藥都沒用,後來請了一位真人,一場法事下來,那小子活蹦亂跳。」

趙瑛愣了一下,似乎被說得啞口無言,等了一會問道:「你說的真人是誰?」

「還能是誰?當然是靈濟宮……」長衫男子發現周圍酒客的神情不對,不明其意,卻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嘿嘿笑了兩聲,「吳老兒胡同離這不遠,自己打聽去。」

趙瑛站起身,打量長衫男子一番,邁步離店。

「哎,趙老爺,賬還沒結……」夥計叫道。

掌櫃沖夥計擺擺手,「常來的客人,記賬就是了。」隨後低頭看賬本。

長衫男子仍不明所以,「剛才那人是誰?盡說些怪話。」

夥計道:「你不認識?怪不得,他是住在觀音寺胡同的一個百戶,叫趙瑛,他兒子……」夥計壓低聲音,「他家的小子前些天也丟了魂兒,請的也是靈濟宮老道,可惜……」

長衫男子恍然,長長地哦了一聲,「聽說過,原來就是他啊,自己心不誠,沒請來神仙,怨不得別人。」

掌櫃咳了一聲,「少說閒話,勿惹是非。」

夥計乖乖地閉嘴,長衫男子卻不服氣,「區區一個百戶,還敢怎樣?」

沒人搭話,長衫男子覺得無趣,敲敲櫃台,又要一壺酒,自斟自飲,很快將趙百戶忘在了腦後。

趙瑛卻記得長衫男子說過的每一個字,離開酒店,立刻去了一趟吳老兒胡同,站在胡同口,看著幾個小孩子在街上打鬧玩耍。

很快有大人走出來,狐疑地打量來者,趙瑛轉身離開,不知不覺向家中走去,突然止住腳步,心中生出一個念頭。

家裡冷冷清清,再沒有兒童的歡聲笑語,沈老七一個人弓背掃院,動作緩慢,追不上被風吹起的落葉。

正房裡走出一名中年女子,懷裡捧著一個包袱,看到男主人,立刻低頭,匆匆離去,經過趙瑛時,微施一禮,腳步幾乎沒停。

等女子消失不見,趙瑛問:「什麼人?」

沈老七這才發現老爺,拄著掃帚,茫然地左右看了看,終於明白過來,「哦,那個,是王嫂介紹來的,給各家洗衣縫補,奶奶看她可憐,時常給些活兒,來過幾次了,老爺不知道嗎?」

趙瑛不知道,也不關心,自從兒子沒了之後,妻子比從前更加樂善好施,總以為能因此得到上天的諒解,再生一子。趙瑛對「諒解」不感興趣,隻是覺得那名女子有些古怪,不像尋常的貧女。

「老七,跟我來。」趙瑛不願多管閒事,隻想著路上產生的那個念頭。

沈老七輕輕放下掃帚,跟著老爺走向東廂。

屋子裡蒙著一層灰塵,沈老七老眼昏花,沒看出來,說:「老爺,我來沏茶。」

「不用。我有句話問你。」趙瑛坐在椅子上,屁股下麵升起一片塵土,他仍然不在意,隻想著一件事。

沈老七嗯了一聲,他在趙家勞苦功高,在先後服侍過三代人,在老爺麵前不是特別拘謹。

趙瑛陷入沉默,似乎忘記了自己要問什麼,沈老七也不著急,站在原地默默等待,衰老的身體微微搖晃。

「文哥兒是怎麼得的病?」趙瑛開口,兒子叫趙文,家裡人都叫他「文哥兒」。

「啊?文哥兒沒有得病,他是……他是中邪,那天晚上……不知怎麼就丟了魂兒,大家都說或許是他太貪玩,睡著了魂兒也要跑出去,結果找不到回家的路……」沈老七眼眶濕潤了,他對小主人的感情很深。

「白天沒遇到過奇怪的事情嗎?我記得那天你帶文哥兒出過門。」

「就去市上買了一塊桂花糕。」沈老七努力抬起下垂的眼皮,覺得主人有些古怪,「老爺,你不要再喝酒了,家裡還有奶奶呢,上司派人來過好幾次了,說老爺要是再不去營裡點卯,就要……」

「給我端盆水來。」趙瑛才不管上司怎麼想。

沈老七嘆口氣,轉身去端水。

趙瑛呆坐一會,起身走到牆邊,摘下掛在上麵的月要刀,拔刀出鞘,在手中掂量兩下,將刀鞘重新掛回去,握刀回到原處,沒有坐下,盯著旁邊的桌子,又一次發呆。

沈老七端水進屋,看到主人手中握刀,嚇了一跳,「老爺,你……你可別做傻事。」

趙瑛轉身看著家中老奴,「老七,你在我家待了很久吧?」

沈老七的身子晃得更明顯,盆裡的水微微盪漾,「五十……多年了。」

「你看著我長大,我把你當親叔。」

「老爺對我恩重如山……」沈老七可沒當自己是「親叔」。

「那你告訴我,文哥兒到底為什麼會丟魂兒?」

「我真不知道啊。」沈老七實在堅持不住了,將水盆放在一邊的架子上,「那天白天什麼都好好的,文哥兒又蹦又跳……」

趙瑛看向手中的刀,沈老七也看過去,心裡一顫,身子也跟著一顫,他太了解自家老爺了,了解到會生出懼意,「老爺……聽說什麼了?」

「我在問你。」趙瑛突然失控,手起刀落,刀刃陷在桌子裡,刀身輕晃,發出嗡嗡的鳴聲。

沒能將桌子一刀劈開,趙瑛更怒,死死握住刀柄,惡狠狠地盯著老奴,多日的酗酒與缺少睡眠,讓他的眼睛布滿血絲,更像是走投無路打算拚死一搏的餓狼。

沈老七撲通跪下,「老爺,你別生氣,那天確實一切正常,小主人跟老奴去市上關家點心鋪買了一塊桂花糕,路上吃完了,老爺不信可以去問點心鋪。」

趙瑛握刀的手臂還在用力,桌子咯咯直響,「你一直陪在文哥兒身邊?」

沈老七猶豫了一下才點頭,趙瑛低喝一聲,舉起左拳,往桌上重重砸了一下,桌角沿著刀身跌落在地。

沈老七麵無人色,隻是一個勁兒的磕頭叫「老爺」。

趙瑛卻冷靜下來,將刀扔在桌上,坐下,「老七,我知道你對趙家忠心,不會害人,你說實話,我不會為難你。」

沈老七瑟瑟發抖,「我、我就跟熟人打聲招呼,小主人自己跑開……」

「然後呢?」趙瑛追問。

「我一發現文哥兒不在身邊,立刻追上去,看到……看到有人在逗他,好像給了一塊東西……」

「那人什麼模樣?給的又是何物?」

「我、我……老爺,我真沒看清楚,我一邊跑一邊叫『文哥兒』,那人轉身走了,我沒太在意,也沒多問,帶著小主人回家。小主人當時沒有異常,回家之後還玩了半天,晚上才……應該跟那人沒有關係。」

趙瑛又操起刀,越發堅定心中的念頭,平靜地說:「去請孫總旗。」

總旗孫龍是巡捕廳的一名軍官,與趙瑛是結義兄弟,年輕時曾一起胡作非為,交情一直深厚,有請必至。

趙瑛喪子之後,孫龍隻來過一次,倒不是無情,而是相信自己的兄弟能自己從悲痛中掙脫出來。

孫龍右手拎著一瓶酒,左手托著一包醬肉,進門之後沖趙瑛揚下頭,「來點兒?」

趙瑛也不客氣,點頭應允,伸手將桌上倒扣的兩隻茶杯翻過來。

兩人隔桌對飲,半晌無語。

最後孫龍開口,「大哥和嫂子都年輕,還能再生,實在不行,收房外室,嫂子深明大義……」

「找你來不為這個。」趙瑛放下杯子。

「嗯。」孫龍不再多說。

「你在巡捕廳聽到的事情多,最近城裡是不是還有孩子丟魂兒?」

孫龍一怔,「這個……巡捕廳緝訪盜賊,人家若是不報官,我們也不清楚。大哥乾嘛問這個?文哥兒有何不對嗎?」

「聽說吳老兒胡同有一戶人家的孩子也丟過魂兒,被靈濟宮道士救活過來,我想,這中間沒準有事。」

孫龍又是一怔,低頭尋思一會,抬頭道:「我去打聽一下吧,明晚我要帶兵輪值,後天傍晚給你回話。」

趙瑛點點頭,他了解這位兄弟,不必再做更多囑咐。

孫龍拿起杯子一飲而盡,起身道:「大哥,聽我一句,你還年輕,有些事情命中注定,別強求。」

孫龍走了,趙瑛獨自坐了許久,直到屋子裡完全黑下來,他走出房間,望著正房裡的一點微弱燈光,想象出妻子念經祈禱的模樣。

趙瑛不到二十歲成親,直到三十歲才有一子,如今三十五歲,確實不算太老,可他不覺得自己命中還會再有兒子,也不想為之努力,他隻是懷念文哥兒,一直懷念到骨頭裡,壓得地麵似乎都在顫抖。

「我還年輕。」趙瑛喃喃道,心中湧起的不是生兒育女的希望,而是一股無名之火,「究竟怎樣才算心誠?」

孫龍再度登門的時候,趙瑛備下一桌酒菜,兩人關上房門,吃喝許久、談論許久,期間隻有沈老七進去過幾趟,隻見兩人的臉越來越紅,口齒漸漸有些不伶俐,別無異樣。

夜深以後孫龍告辭,在院門口含含糊糊地說:「大哥還年輕,買個人不過幾十兩銀子的事兒,隻要嫂子同意,我明天……」

趙瑛笑著將孫龍推出去,站在院子裡,看著沈老七關門上閂,隨後回廂房休息,身形搖晃,腳步卻顯輕快。沈老七看在眼裡,稍鬆口氣,覺得主人應該是想開了。

趙瑛收拾妥當,去見妻子許氏。

少年夫妻,中年喪子,兩人都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卻又都無話可說。

許氏手持念珠,身穿素衣,正小聲地誦經,自從靈濟宮道士沒能找回兒子的魂魄,她改信菩薩,每日裡除了吃飯、睡覺,一多半時間用來念經拜佛,房間裡充斥著濃鬱的燃香氣味。

看到丈夫進來,許氏停止念經,抬眼望來,目光中有探望,也有責備。

趙瑛站立片刻,說:「收拾一下,回娘家住幾天,我要出門。」

許氏的眼淚一下子流出來,「夫君,這又何苦呢?」

自己的心事還是瞞不過妻子,趙瑛心裡生出一剎那的悔意,馬上變得堅定,「文哥兒聰明乖巧,我不相信他上輩子做過錯事,就算做過,也不該用這輩子的性命來還。我也不相信咱們夫妻當初求神時心有不誠,所以隻能有一個解釋。」

「終是命中注定。」

趙瑛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對,一切命中注定,我倒要看看……」趙瑛不願多說,「回娘家吧。」

趙瑛離去,許氏獨自哭了一會,叫來丫環,一塊翻箱倒櫃,將家中的金銀細軟都找出來,堆在桌上,然後讓丫環去請沈老七。

↑返回頂部↑

書頁/目錄

本章報錯

其他相关阅读: 崇禎聊天群 諸天萬界大穿越 心魔 洪荒:穩健黃龍,三教最強關係戶 反派天王 薑若悅賀逸 漾影人 重生之商業大亨 大佬又在窺屏了 環保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