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2 / 2)
短短相處兩日,她所知的這位蕭觀主除卻皮相可取,也是個衣食講究,喜靜寡言的人,除卻那些道士日常的功課,她每每來時,見到他都是在習字、作畫、觀書。
雖然偶有磋磨她的疑影,但往好處想一想,他又不圖她的容色,她得到的卻已經遠遠超出預期設想。
偶爾也會因為這些小孩子的蜜糖而生出猶豫,或許留在景明觀內,餘生也是一樣平靜愜意。
但她離得遠一些,卻又覺得這身道袍並不能遮蓋住他仿佛與生俱來的掠奪與涼薄,勉強的遮蓋,隱隱昭示著內裡的深沉與洶湧,讓人不免杞人憂天,擔心有一日的噴薄。
不過這些同她沒什麼乾係,他有野心才好,若真無欲無求,連幫一幫她、互利互惠都不肯,那才是真的沒什麼指望。
「至於神態……」她確實也不是畫中聖手,但心下正含了一點不悅,作畫時總有三分刻意:「隻是我畫技不佳,並沒有冒犯的意思。」
她口中聲氣怯怯,說沒有冒犯的意思,但那神情他瞧在眼中,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刻意,半隱在陰翳處的麵容冷峻起來。
鄭觀音看他好像含了被捉弄的氣惱而又無處發泄,知道自己也該見好就收,適時俯身,低聲認錯,遞了台階:「觀主明察秋毫,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她明媚時往往是在淺淺捉弄人的快意後,哪怕偶爾教人感到不悅,可望見她麵上狡黠,心境也隨之開闊。
不願再與她計較這些小事。
隻是他並不喜愛她這樣的明艷嫵媚,仿佛多看一眼,就有重蹈覆轍的風險。
他忽而道:「昨日的茶裡放了許多的鹽,也是你故意?」
鄭觀音本來想再解釋一回,但是心神忽而一動,遲疑「嗯」了一聲。
蕭昀也沒有料到她會這樣爽快地承認,被弄得有些啞然失笑,輕咳了一聲才道:「我與你似乎近日無仇。」
鄭觀音漸漸得出一點與他相處的心得,反倒是直接好些,低頭放輕了聲音,怕有第三人知道似的:「怕您心神專注,不肯瞧我一眼。」
她似乎很得意這樣的伎倆成功:「所以總還是稍有些用處,觀主不但同奴婢說話,還將奴婢留下來伺候。」
既然他總疑心是她蓄意,那就索性將錯就錯了。
她現下還懷著初入宮闈的稚嫩,總是這樣輕靈靈的,無知者無畏,曼妙身姿裡盛裝了直白而幼稚的野心與欲||望,不加掩飾的狡黠聰慧,捉弄了人還怪他自身不仔細陷阱。
就她就像那留在道袍上的香氣,即便消失在長安濕熱的夏風裡,卻已經印在了人的記憶中。
蕭昀定定看了她半晌,語氣平淡,不見什麼怒意,「景明觀裡的真人道士何其之多,我不留你,將來自然也會有旁人須女婢侍奉。」
鄭觀音小小試探了一下,發覺他不生氣,便不吝嗇誇贊。
順道不免略懷歉疚,淺淺再進一點,說些非分的話。
「音音不敢有什麼非分之想,隻是既然分到了西苑內,得蒙道長不棄,隻希望能隨道長領悟些道理,長一點學識,打發宮中歲月,不至於寂寂終生。」
她像是將自己剖白給他瞧的一種真誠,語氣中隱隱含了落寞,不必言明,也曉得她那一點傷心悲哀。
入宮之後,大多數女子一輩子也出不去,她大好年華,容貌絕艷,卻被花鳥使從千裡之外的水鄉澤國捉來,隨即丟棄在行宮這些斷絕情與欲的出家人中,為奴為婢。
他靜默片刻,沒再說些什麼,將那盞滑稽的茶放到桌案上,道:「退下罷。」
鄭觀音應諾,低頭時不經意撫了撫不大有淚意的眼尾。
舉凡男子,瞧見一個美麗且坎坷的女郎流露悲傷,再怎麼鐵石心腸,也該生出一二惻隱,至於斷棄女色的道士……修行之外,總還是以濟世救人為主張,見孤苦傷懷者也該憐憫一二。
……
萬忠進來為聖上取奏疏時,見聖上又在細細端詳新繪就的美人圖,不覺放輕了腳步。
「聖人,明日朝會……」他竟有些拿捏不準,猶豫請示道:「不知聖人是否要起駕回宮?」
聖駕至西苑這樣久,就算出宮時嚴禁人多嘴多舌,這幾日內侍取奏疏送出,想來皇後那邊也清楚聖上是到西苑來了。
「朕為君父,連朝會都不去,你說的是什麼混賬話!」
萬忠知曉鄭娘子還不至於能讓聖上為她而樂不思蜀,連忙痛快地認了不是,輕聲道:「那鄭娘子……」
「不必管她,」蕭昀心下微微一哂,她連掩飾虛偽也懶得做,這幾日未免也太過得意些,總得晾一晾才知道自己的身份,「將她穿過的那件道袍拿去燒了。」
那道袍上總似有她殘留香氣,仿佛觸及她柔軟肌膚,叫人心煩意亂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