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1 / 2)
事情發生之前的那幾天,鄭影經常會夢到母親。
大部分場景是在病房裡,母親會忽然拔掉氧氣管坐起來,喜悅從那張憔悴的麵孔中透出來:「兒子,媽媽醒過來了!」
從前鄭影無數次想象過這樣的畫麵,但如今看到這一幕,他卻像見了鬼一樣,從病床一旁的椅子上彈跳著躲開,躲到牆角。
母親的眼睛裡裝滿了不解,鄭影比她更疑惑,又呆又怔地看著她。
母親問:「兒子,你不高興嗎?」
這句話就像炸彈的引繩,鄭影聽罷忽然很崩潰的大哭:「你為什麼現在才醒?你現在醒了有什麼用,你知不知道這麼多年,大家都變了!」
哪怕在睡夢中,他依舊還是那個歇斯底裡的人:「你的丈夫變心了!兒子變壞了!你愛的人都因為你的沉睡而變成了垃圾,而你卻醒過來了!你為什麼要醒啊?你怎麼那麼不會挑時候啊!」
一聲聲咆哮的控訴,回響在病房裡。
他哭著,喊著,麵容扭曲,母親則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懵懂而無措的看著他。
……
沒有更激烈的畫麵出現,他在母親這樣的眼神中忽然驚醒。
窗簾拉得緊緊的,沒有一絲光亮透進來。
混合著酒氣的煙味彌漫在周圍,就像是ktv裡的那股煙氣,令他本能的不悅,卻又因為太過熟悉而覺得安寧。
床頭是用了還沒來得及扔的套,裡麵的白色液體像是一灘死水,裡側的被窩微微塌陷,是有人睡過的痕跡,忘記了昨夜留宿於此的是哪個姑娘,枕頭上落下一根黃色長發,他看了一眼,黃色長發的妞兒太多,依舊想不起昨夜睡得是哪一個。
有人給他打電話,報告夏綠的動靜。
「今天下雨,夏綠去找宋璀錯了,兩個人好像鬧矛盾了,最後夏綠哭著跑走的。」
鄭影聽完,愣了幾秒哈哈大笑起來。
他抽了一根煙,想到夏綠的臉,把枕頭上那根黃發拿起來丟掉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揪著這個女孩不放,實際上她是最無辜的人,可是一看到她對宋璀錯笑的樣子,他就覺得不舒服,生理和心理雙重意義上的惡心。
沒退學之前,他曾在午夜夢回的時候,試圖弄清楚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現在他不了。
與其找出原因,不如直接除掉這個疑問。
起床後,鄭影去幫癩子乾了一些生意上的事,下午他去會所和癩子一幫人唱歌泡腳,癩子會享受,有四五個姑娘伺候他一個。鄭影沒那麼有精力,隨手點了個清純的妹子,玩了一會兒,發現不如想象中清純,也就興致缺缺的散了。
晚上去喝酒,喝大了,回家倒頭就睡。
又夢到了母親。
這次的場景是在墓地,他醒來,發現自己正躺在冰冷的墓碑前,睜開眼,一眼就看到了臉色慘白,嘴唇烏青的母親。
母親見他醒了,淒厲的問:「你為什麼要殺了我。」
不知道為什麼,他居然沒有一丁點恐懼的感覺。
「因為你該死了。」
「不,我陽壽本不該盡,是你強行殺了我。」
「渾身插滿管子,什麼事也不知道,無知無覺的活著有意思嗎?」
「可我不想死。」
「別傻了,當植物人那是生不如死。」
鄭影每一句話都說得平靜無比,到最後他甚至露出一抹心滿意足的笑,這個笑容就像是八九歲的天真孩童才會綻放的一樣,仿佛在告訴母親,是我解救了你,我做了件大好事。
夢中的母親明明是鬼魂,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在麵對自己的人類兒子,卻顯然落了下風。
鬼怕人,人卻壓著鬼。
母親眼含熱淚:「孩子,你為什麼會夢到我。」
鄭影一愣,想了想說:「我不知道。」
母親的眼淚掛在下巴上:「因為你對弒母這件事,遠沒有表麵從容。」
「我那是幫你解脫了。」
「也幫你自己解脫了。」
「……」鄭影露出了他第一個語噎的神情。
母親深切望著他:「拔掉我氧氣管的那一刻你在想什麼呢?如果純粹是為了我的安寧,我今日就不會到你夢裡來,因為你的理由是純粹的。但偏偏你不止是為了我,所以你會夢到我,因為你內心深處覺得對不起我,為了驅趕這個夢魘,你就得說服自己,而你的方法是讓自己變成一個魔鬼,沒有任何內疚心的魔鬼。」
「不是的!」鄭影終於聽不下去。
他隨意拿起墓碑前的供果朝母親砸了過去。
母親「嘭」地化作一縷白煙消失,然後他就驚醒了。
屋子裡依舊是黑的,夜還很長,他喘息著,許久難以平靜。
這樣的夢已經不止一次出現了。
很奇怪,明明母親車禍之前的生活是他最幸福的時光,可他基本不會夢到從前,反倒一直圍繞著給母親拔管前後發生的事情夢了又夢。
或許吧。
這個世界上最邪惡的人,恐怕也得對弒母這件事心有餘悸。
但是他不後悔。
他永遠忘不了鄭建華給醫院續費時嫌棄的表情,也永遠忘不了繼母在母親昏迷時登堂入室的嘴臉,忘不了母親滿身是管子的樣子。
這樣的一具肉身,在他眼裡,還沒有蠟像館的一尊蠟像有用,起碼後者是光鮮的。
癱瘓和昏迷,是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活法。
鄭影告訴自己,如果這輩子他真做過什麼好人好事,大概就是替母親拔了管。
他又抽了幾根煙。
拿起手機看到日歷,還有一天就到六月了。
快要高考了。
他即將做第二件好人好事——幫好學生擺脫世俗意義上的成功,擁有一次刻骨銘心的青春。
第二天白天辦完事之後,晚上他去紅毛家的別墅裡溜冰。
這玩意通常讓人精神抖擻,玩一次能三天不用睡覺。
他是後到的,攢局的是男人,到了時候才發現女孩兒占多數,他清楚的很,這些妞都是等著一會兒嗨起來發散用的道具而已。
這幫男的通常不把女的當人,最開始知道這一切他猶豫了幾秒,現在他會把看得上的女人先挑走伺候自己。
後來玩起來就徹底分不清天地為何物了,更不知東方之既白。
渾渾噩噩不知道過了多久。
他的手機響了,有人告訴他:「你讓我們看住的妞,要跑。」
「跑?」
「拎著行李箱,不知道是去高鐵站還是飛機場。」
「……」
鄭影一下子來精神了。
他穿上衣服,跌跌撞撞出門,身後有人喊他:「你就這麼出去行不行啊。」
他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