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沾青
文/扁平竹
1
「我最近又開始做那個夢了,在夢境裡,我一個人站在高塔之上,下麵的人搬走了梯子。我看不清他的臉,我向他求救,可不管我怎麼哀求,他都無動於衷。」
這是林琅在復查時和心理醫生說的話。
趙醫生和她是老相識了,十年前她就開始接手林琅的治療。
那個時候她還隻是一個留著齊劉海,眼神麻木不愛說話的小姑娘。
但是這幾年來,她先後經歷高中畢業,考上理想的大學,脫離帶著鐐銬的原生環境。
人生和心境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雖然不能說完全康復,但至少手腕上的傷疤沒有再增加了。
前段時間聽說了她的近況。
戀愛了,對方完全就是她的理想型。
趙醫生很為她感到高興。
聽完林琅的話以後,她扶了扶滑下鼻梁的眼鏡:「睡眠呢,睡眠質量怎麼樣?」
林琅搖頭:「就那樣,醒了以後就不敢再睡了。」
這個夢她已經很多年不做了。趙醫生說人們常說的那句「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並不是沒有依據的。
當某件事情發生之前,人是有第六感的。
夢境有時也能被稱為第六感的一種。
林琅每次做這個夢,往往都是發生在她被拋棄,或是即將被拋棄的時候。
從她推開診室大門的那一刻起,趙醫生就注意到她的臉色不太好。
蒼白且憔悴,一看就是最近都沒有好好休息過。
趙醫生給她開了些安神的藥,讓她這些天不要多想,夢代表不了什麼的。
林琅點頭道謝,接過藥單起身。
上次復查的結果很好,趙醫生說三個月之後再來就行。
明明隻過去了半個月,林琅卻迫不及待的過來。
按理說這個夢做了這麼多次,她已經無所謂了,在麵對被拋棄或是即將被拋棄這種事上,她完全能夠做到坦然處之。
可她到底在害怕什麼。
林琅官宣戀愛那天,微信上為數不多的幾位好友紛紛給她送來了祝福。
一起長大的發小的周橙靜甚至還哭了。
她說真好,林琅,真好啊。
有人愛她了。
林琅其實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可憐過,雖然她二十年來的人生都是在反復被領養和棄養中度過的。
那些領養人總是能在孤兒院中一眼相中她,因為她可愛,因為她安靜。
所以他們覺得她漂亮乖巧,一定會是個合格的乖女兒。
可是相處幾天後,他們又嫌她過於安靜,過於乖巧,仿佛是一塊沒有靈魂的木頭。
林琅就像是一隻流浪貓,被新主人撿回去,用不了多久又被扔回來。
下一次還會有新的主人以同樣的理由將她撿回去,扔掉她的理由卻也不是完全相同。
第一次遇見徐初陽,是在東大。
煙火大會是東大畢業的習俗,每年都會舉行一次。
林琅做為隔壁美院的新生,隻能溜進東大蹭個熱鬧。
那天風很大,有點冷。
周橙靜和她說了很多話,但林琅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包括那天的煙花她也沒看。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個站在熱鬧邊緣,安靜看著天空的少年給吸引了。
他穿了件淺灰色的外套,黑色長褲,整個人看上去乾淨清爽。
可能是因為他的身材過於優越,也可能是因為,他身上的氣質太過獨特吸睛。
不知道為什麼,見到他的第一眼,林琅突然想到了小時候外婆帶她去的那座寺廟。
那裡供奉著一個神像,很高,她每次都需要仰脖才能看清它的臉。
石頭雕刻出來的一張臉,沒有任何感情,生硬的,平淡的。
也是神聖的。
林琅後來也想過無數次,自己為什麼會將徐初陽和那尊神像聯係到一塊。
最後她想明白了。
因為愛本身就是神聖的,從她愛上他的那一刻起,他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就和神佛劃上了等號。
她愛他身上不染塵埃的乾淨,也愛他隔絕於世的沉靜。
煙花在頭頂炸開,耳旁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和歡呼聲。
林琅卻充耳不聞,眼神始終都落在和她相聚數十米的男人身上。
她在心裡默念:「看我一眼,看我一眼。」
在她念到第十遍的時候,像是收到感應一般,男人垂下眼,緩慢地將視線移向她。
周圍明明那麼多人,他卻準確的一眼看見了她。
他是深色的瞳孔,眼睛是細長的瑞鳳眼。
第一次見麵的兩個人,隔著人群對視。
再後來,他朝她走過來。
「徐初陽。」
這是他和她說的第一句話。
林琅感受著他有著輕微顆粒質感的低沉嗓音,月匈口如同有一百隻兔子在同時踹她。
「林琅。」她說,「琳琅的琅。」
在一起好像是自然而然的事,沒有多轟轟烈烈的追求。
他問她:「要和我在一起嗎?」
她點頭,說:「好啊。」
雙向的一見鍾情,多麼浪漫的開端。
對於渴望愛的林琅來說,無異於是癮君子碰上了毒/品。
她離不開他了。
他如同高台上供人參拜的神佛。而她,是他的信徒。
最忠誠的信徒。
「我有的時候總覺得,你在透過我看另外一個人。」
這句話是林琅在他無數次看著自己發呆時,說出來的。
徐初陽收回視線,將桌上的狼藉收拾好。
林琅每次畫完畫屋子裡都是一片狼藉,揉成團扔在地上的廢稿,顏色混雜的顏料盤,還有滿地的作畫工具。
好像這裡剛發生了一場大爆炸。
徐初陽沒有回應她的話,他像是沒聽到,替她洗乾淨畫筆和顏料盤後曬在了陽台上。
又轉身進來問她餓不餓。
林琅搖頭:「回來的時候吃過了。」
徐初陽點點頭,清理完「爆炸現場」後,他又去給她泡了一杯咖啡。
江城的雨已經下了好幾天,徐初陽把陽台的花全部搬回了客廳。
他很寶貝那幾盆花,一天要去看好幾次。
林琅有時候會開玩笑的問他:「是那些花重要還是我更重要?」
他隻是笑笑,並不說話。
像是在笑她的幼稚。
今天這場雨,好像也要持續很長時間。
「復查的結果怎麼樣?」
在忙完一切之後,徐初陽終於有時間來關心她。
彼時林琅剛接到編輯發過來的改稿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