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輔窺窗.jpg(1 / 2)
這頓在首輔家的飯,謝深玄吃得心情極復雜。
首輔家中沒有仆役,也沒有廚子,做飯的人是首輔夫人與趙瑜明,手藝還算不錯,至少比太學內那過分素淨的青菜白菜要好得多,而因為家中有客,他們顯然還特意多備了幾道葷菜,這飯菜之上,謝深玄沒什麼可挑剔的。
讓他難受的,是首輔大人和趙玉光這兩個人。
他算是發現了,趙玉光和首輔大人隻要坐到一塊,二人便都有些克製不住自己心中的緊張。
趙玉光一抬頭對上他父親的目光,拿筷子的手就在微微顫抖,帶得整張桌子都在不住震動。
而為了不去看首輔,不與首輔說話,趙玉光隻能選擇埋頭狠狠吃飯,他從頭到尾都不肯抬起頭,首輔大人便又覺得,孩子也許是上學累著了,實在餓得厲害,所以需要好好補一補。
他不住往趙玉光碗裡夾菜,趙玉光更加狠狠埋頭苦吃,首輔便覺得趙玉光還未吃飽,於是接著往趙玉光碗裡夾菜——
很好,謝深玄終於明白為什麼趙玉光胖得這麼快了。
首輔隻要多看趙玉光一眼,趙玉光吃飯的速度就會加快一些,而謝深玄看著眼前這過分的「父慈子孝」,一時無言,想要點破這過於古怪的一幕,卻又不知自己究竟該從何處開口。
到最後,謝深玄隻能深深長嘆了口氣。
他想,若要趙玉光的文科考試能合格,那就得讓趙玉光重拾自信,這件事,得從首輔身上下手。
若要趙玉光的武科考試能合格,他至少得先瘦到能騎馬的體重,這件事,還是得從首輔大人身上下手。
於是吃完飯後,謝深玄又一次拉住了首輔,請首輔到私下談一談,而後重新回到了首輔的書房內。
首輔很苦惱。
他也有話要與謝深玄說,因而待三人回到書房之內後,他將房門一關,隨後便滿懷疑惑轉過頭來,看向謝深玄,問:「謝大人,太學內的功課,未免也太累了吧。」
謝深玄:「……」
「玉光自從在太學讀書後,每日食量暴漲。」首輔憂心忡忡嘆氣,「這一年來,他已重了幾十斤了。」
謝深玄:「……」
「玉光的身體本來就不好,胖了之後,好像更弱了。」首輔皺起眉,「大夫說,他現在這樣不好,還是得瘦回來。」
謝深玄:「嗯……」
這和太學的功課有什麼關係啊!
難道不是首輔您餵得實在太多了嗎!
「趙大人。」謝深玄終於忍不住說,「太學內的功課,對趙玉光來說,並不是什麼難題。」
首輔的擔憂忽而被謝深玄打斷,他不由一怔,反問:「那他為什麼……」
謝深玄直接說道:「您看起來太凶了。」
首輔:「……」
謝深玄:「他看起來,好像很害怕與您說話。」
首輔:「……」
謝深玄:「您用那種眼神看他,會讓他很緊張。」
首輔:「……」
首輔備受打擊。
他往椅子上一靠,不可置信般睜大雙眼,怎麼也不敢相信謝深玄所說的話,可當他仔細回想自己麵對趙玉光的神色時,他卻又不得不承認……因為過於緊張,他顯然是將自己在朝中的端肅與嚴厲帶回了家裡。
他看著趙玉光時,為了克製自己心中的緊張,便總是習以為常板著臉,而為了不讓兒子發現他話語中的顫抖,他又總是壓著聲音狠狠同趙玉光說話。
他太凶了,兒子很怕他。
嗚嗚,怎麼會這樣。
謝深玄看著頹然放空的首輔,總覺得自己方才所說的話,對於愛子心切的首輔來說,似乎有些過於殘忍了。
可他找不到更妥帖的解決辦法,他也不是說話婉轉的人,話已至此,他覺得自己說完了,便站起了身,同首輔告辭,一麵道:「若是可以,您可以適當對他溫和一些。」
首輔失魂落魄點了點頭。
謝深玄想了想,又說:「偶爾……也可以笑一笑。」
首輔深深嘆氣,重重點頭。
謝深玄自己也沒什麼與人相處的好經驗,他更擅長惹人生氣,更不用說這還是他人父子之間的事情,他出不了更多主意,隻好就此告辭。
而首輔呆坐書房,仔仔細細回想這些年來,他與趙玉光相處的每一幕。
他越想越覺得可怕,是他虧待了趙玉光,若是得不到家人的肯定,孩子又怎麼會有自信呢?趙玉光的過分怯懦是因為他,趙玉光的飛快長胖,可能也是因為他。
畢竟自趙玉光入學之後,他便每日都要抽查趙玉光的功課,趙玉光本來就害怕他,在這等情境下,還要背書給他聽……
首輔大人,不敢細想。
謝深玄和諸野已經走了,他在書房內坐了片刻,終於下定決心起了身,走到了趙玉光的書房之外。
趙玉光在看書。
他行事怯懦,與外人說話時大抵要口吃,隻有安安靜靜看書練字時才能恢復以往的沉靜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