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從何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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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千恩萬謝拿著錢,牢記恩人的名號離開了。

夕陽的餘暉散去,茶樓裡外點亮了燈,這裡不是繁華的城池鄉鎮,隻是路邊一家茶店,且不提供歇腳,所以天一黑便沒有了客人。

店夥計們開始收拾桌椅,上門板。

高小六坐在屏風前,靠著椅背,一手將一個骰盅拋起接住重復,視線則看著茶樓裡的燈籠。

一個店夥計笑說:「我們家的燈好看吧?」

高小六笑了笑:「一般。」

另一個店夥計有些不服氣嗨的了聲,指著裡裡外外:「多亮啊像天上星。」

高小六哦了聲,誠懇解釋:「我不是說你們燈不好看,我是說,我看過更好看的,你們家的實在不入眼。」

這誠懇還不如不誠懇呢,店夥計們好氣,再次打量高小六,見他年紀輕輕卻又一副落魄模樣,但落魄吧,又穿著一雙鑲金的草鞋

櫃台後的掌櫃算完了賬,趕著店夥計們走開,對高小六笑問:「小爺今天想吃點什麼?」

高小六將桌上的碗敲了敲,掌櫃的上前打開,見三個碗下各自散落著碎銀。

「老兒親自下廚給您做好吃的。」掌櫃笑說,卻沒有拿錢,看著高小六意味深長說,「自家人吃口飯哪裡能要錢。」

自家人。

高小六看向他,將腳抬起放在了桌子上,晃了晃鞋子。

「你誤會了。」他說,「我穿草鞋,隻不過是從小到大習慣,我不是墨者,跟你們墨門也不是一家人。」

掌櫃的愣了下,誤會了?不可能啊,就算不穿草鞋,這小子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分明就是個一個墨者。

莫非是仰慕墨聖,學著做一個墨者?

「小爺。」掌櫃的笑得更和藹,「有沒有想吃我們家的飯?現在也不是以前了,吃這碗不會被官府捉拿,咱們也算是堂堂正正——」

他的話沒說完,這年輕人似笑非笑看著他。

「你知道你們為什麼吃這碗飯能堂堂正正嗎?」高小六說。

掌櫃的再次愣了下,這年輕人說話真是難捉扌莫。

不過這話看來的確對墨門了解。

「是因為我們掌門九針」掌櫃的含笑說。

話沒說完,就被高小六皺眉打斷:「九針?怎麼叫這個了?真難聽。」

掌櫃的也皺眉,這年輕人不太禮貌啊。

「名號隻是代稱,不論好聽難聽,你——」掌櫃的說。

但再次被打斷,高小六擺擺手。

「你們吃這碗飯能堂堂正正。」他似笑非笑說,「是因為我爹被殺了。」

掌櫃的再好脾氣也有點壓不住了,這話可說得越來越不像話了!

但不待他再開口,高小六站了起來,抬腳一挑,旁邊放著的一根竹杖飛起落在手中。

「走了。」他說,指著桌上的錢,「送你們了。」

掌櫃的不悅說:「我們不缺錢,您還是拿著吧。」

「我不是缺錢。」高小六回頭看他一眼,「我是有病。」

有病?什麼病?掌櫃的狐疑打量這年輕人,雖然帶著些痞氣,但身手不一般啊,剛才挑竹竿的腳法就能看出非等閒之輩。

「我啊,有看到錢就想吐的病。」高小六說,伸手掩住眼,「因為看錢看得太多了。」

他說著一手捂著眼,一手用竹竿敲打著地麵邦邦邦向外走去。

掌櫃的在後愕然,這都什麼鬼話啊!

「這小子的確病得不輕。」一旁聽到對話的店夥計說,「說話瘋瘋癲癲的。」

掌櫃的看著年輕人走出去的背影,略有些感嘆:「或許有常人未有的經歷吧。」又帶著可惜,「但他行事的確像個墨者啊。」

可惜竟然不是,而且看起來知道墨門,但也無心入門。

「你這就狹隘了。」身後東家走出來,說,「這不叫可惜,這是好事。」

掌櫃的和店夥計們都看向東家。

東家矮矮胖胖,捧著一個茶壺慢悠悠坐在先前那年輕人坐的位置上。

「先前官府推行我們墨門技藝,但從不提墨門,有些墨者有不滿,認為會斷送墨門傳承。」他接著說,「掌門特意發令說真正的傳承,不是單獨標記出來,讓人供著,讓人仰著看,而是無跡。」

他抬著茶壺環指。

「在人間,在民眾中無跡,但又人人可用,人人皆知,無所不在,如此才是萬世長存之道。」

「就比如那個年輕人,他雖然不是墨者,但所作所為是墨者之道。」

「待人人皆行墨者之義,墨聖之道無所不在,又何須在意是否我墨門。」

「這不就是先聖當年的心願嗎?」

東家說到這裡哈哈笑起來。

掌櫃的和店夥計們也哈哈笑了。

「別的先不說,這兩年東家真是天天笑個不停,看到什麼都高興。」

夜色裡點點燈的茶樓宛如繁星,伴著笑聲在眨眼,高小六回頭看了眼,搖搖頭:「一天到晚就知道傻樂!」

他收回視線看向前方。

前方夜色無邊。

「九針。」他再次念了遍這個名字,搖頭,「新名號,可不如我的無名好聽啊。」

說著將掛在月要裡的香囊中骰盅拿出來,在手裡轉啊轉,撫扌莫著其上七星兩字。

「還是七星更好聽。」

他看向天上散落的幾顆星。

從那一晚山崖上飄然而落,落在他的生命裡。

七星是屬於他的記憶。

高小六一笑,將竹竿一甩插在背後,握著骰盅在夜色中大步而行。

伴著一路寒風,視線裡終於看到了城池的影子。

梁六子喝了一口水,將水囊扔在地上:「終於到了!怎麼這麼遠呢,真是累死我了!」

梁四子在後笑:「走點路就累了,北境這麼苦,你是不是一天都待不住?」

梁六子啐了口:「北境哪有我們河西苦!」

旁邊避讓的路人聽到了,指點議論「河西來的兵馬啊。」「河西在哪裡?」「偏僻荒野之地吧。」

梁六子聽得更生氣了。

「餵,看清楚我是誰!」他對路邊的民眾喊。

民眾被他的大嗓門嚇了一跳。

梁二子喝斥梁六子:「發什麼瘋!」

梁六子委屈說:「這才幾年,都不認得我們了。」

梁四子笑說:「你看看穿的兵袍,身後的兵旗,怎能認得你?」

道理也是這個道理,梁六子要說什麼,路邊的民眾一陣喧嘩,同時身後響起馬蹄聲,地麵震動,顯然有一批人馬奔來。

「霍將軍回來了!」

「是霍將軍!」

民眾們也旋即掀起一陣喧鬧,在路邊向後張望,還有人催促站在路中間的梁六子等人「快讓開。」「別擋了霍將軍的路!」

梁六子瞪眼一動不動,看向後方,見兵馬越來越近,先看到如雲的軍旗,熟悉的是北海軍的軍旗,陌生的是將旗。

飛揚的黑底雲紋將旗上霍金字閃閃發光。

看到這邊路上的人馬,他們的速度降下來,很快分開,一匹馬從中躍出,鎧甲兵器森森,黑鬥篷在馬背上滑落。

正是許久不見的霍蓮。

路邊響起更熱鬧的呼聲。

梁六子哼了聲,將視線轉開,聽得霍蓮的聲音傳來。

「你們來了。」

梁二子含笑點頭:「剛到。」又道,「大哥那邊有戰事不方便離開。」

霍蓮點頭:「我知道,希望大哥用不著我們支援。」

梁二子哈哈笑:「還不至於。」

霍蓮也不再多說,道:「走,回家吧。」

這一聲回家讓梁六子的頭又轉過來,挺直了脊背,對一旁的民眾大聲說:「竟然認不出六爺我了!真是不像話!」

路邊的民眾便有人眯起眼,尤其是年長的,哈哈幾聲「這不是梁六將軍啊!」「哎呦,這是梁二將軍!」

曾經的名號再次被喚起來,夾雜著熱情問候。

「二將軍,還以為你們被關進大牢呢。」

「竟然還活著啊。」

「你們怎麼來了?」

聽到這句話,梁二子一改先前的沉默,哈哈大笑:「我們當然是回家啊!」說罷揚鞭催馬,一馬當先向宣寧城奔去,梁六子梁三子梁四子緊隨其後,盪起塵煙滾滾。

雖然離開了北海軍,但,北境依舊是他們的家。

不管身在何處,有家,能回家,就是人生幸福事。

但當他們進了宣寧府,霍蓮卻沒有跟來。

「霍將軍有事要去一趟北境長城那邊。」副將恭敬說。

梁六子嗬一聲:「什麼有事,去看那位掌門了吧?那句話說得真對,娶了媳婦就忘了兄弟。」

副將笑而不語。

梁二子喝斥他:「七星小姐又不僅僅是新嫁娘。」

還是墨門的當家人。

真要比起來,她領的人馬,比霍蓮還多,要做的事比霍蓮還多。

既然讓霍蓮過去,必然是有要緊事。

霍蓮來到北境長城的時候,已經入夜,城牆上點綴著燈火,宛如築起一道星河。

兩年的時間北境長城已經修好了,這邊不再聚集大批工匠,當看到北境長城的入口開著門,亮著燈,霍蓮不由加快腳步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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