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許盼夏(十五)(1 / 2)
交握的手在走到紅彤彤燈籠下時分開。
許盼夏先放開手。
空氣中是鞭炮燃燒後的淡淡火硝味道。
鎮上如今大部分還都是自建房,和南方不同,山東鄉鎮的傳統民居是典型的北方四合院,和更廣為人知的北京四合院有些相似,影壁,花壇,東西廂房,都不缺。隻是近些年漸漸演變,蓋兩層、三層、四層的也不少,不過爺爺家房子還是傳統的樣子。山東東西大,人也喜歡大的東西,門樓要高,要用黃色或朱紅的琉璃瓦,要用彩繪的山水人家琉璃磚,除了福字、祥雲紋樣的光麵瓷磚外,還用了嵌著字的黑色凹字瓷磚,上聯「門迎四海千重福」,下聯「戶納乾坤萬裡財」,橫批「家和萬事興」。
兩個紅燈籠映照著琉璃瓦和「家和萬事興」五個大字,往刻痕處映照著紅彤彤的喜色,房子前兩個銜著石球的石獅子安靜地守著,許盼夏先進門,踏著炮仗屑,恍惚間仿佛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沉重的嘆息。
晚上大家一塊兒打紙牌,許盼夏不會玩,她隻會打一個鬥地主,完全不懂「夠級」和「保皇」的玩法。南方人打麻將的多些,但在爺爺家這裡,一屋子人湊不出一桌會打麻將的,隻能暫且擱置。葉迦瀾不厭其煩地教著許盼夏玩保皇,它的規則和鬥地主有些類似,也是除大小王外,2最大,3最小,也是「步步高」,下家的牌點數必須高於上家……
看完熱熱鬧鬧的春節聯歡晚會,老人熬不住了,先去睡。初一要早起,4點鍾就要起床煮餃子吃餃子、拜年,年輕人要依次向輩分高的人拜,而輩分高的人則在家中等著年輕人來。過年時候可以守歲,許盼夏覺得新奇,要和葉迦瀾一塊兒守,葉光晨也不是年輕人了,囑托完兩人後就去二樓臥室休息。
過年時候要將家裡所有的電燈都打開,照得到處亮亮堂堂。等倆人獨處的時候,許盼夏感覺這光亮好像將她糟糕的想法也映照得無所遁形了。春節聯歡晚會結束後,葉迦瀾研究著家裡那個有些年頭、標注著evd的機器,從一摞厚厚的戲劇、學習資料、結婚錄像碟片中翻出一張刻著10部電影的碟片,吹了吹灰,許盼夏驚住了:「這還能放嗎?」
葉迦瀾說:「試試看,應該沒問題。」
很久沒人用了,機器也落了灰塵。許盼夏自告奮勇,幫忙用衛生紙擦了機器上落的灰塵,葉迦瀾同樣用打濕的紙巾蘸走碟片上的灰塵,看得許盼夏目瞪口呆。
他甚至還能找到那些各種顏色的線,仔細辨認電視和機器的接口,一一插進去。
機器還能正常啟動,甚至還放著一張碟,葉迦瀾把擦乾淨的碟片放進去,輕輕一推——
在停頓幾秒後,原本發黑的屏幕驟然亮起,畫麵沒有絲毫停頓,直接流暢地播放起第一個電影,是《畫皮》,畫質倒還算清晰,不過許盼夏膽子小,當小唯剝開自己的美人皮時,她尖叫一聲,不去看那些蠕動的蟲子,害怕地轉過身。
葉迦瀾沒笑話她,反倒是不著痕跡地往她身邊貼靠。
選擇刻錄盜版碟片的人顯然是有一定篩選,播放完《畫皮》,就是《臥虎藏龍》,前半截,許盼夏看得津津有味,但當看見荒涼山洞裡,玉嬌龍和小虎滾作一團乾柴烈火時,她的臉蹭地一下紅了,不自然垂下頭——
她看到葉迦瀾的腿朝著她的方向傾了傾。
淺灰色的運動褲,白色的冬季家居鞋,乾淨到如照得她心惶惶的燈光。
她臉燒得厲害,或許也燒出幻覺。
淩晨兩點是個檻,過了兩點,沒熬過夜的許盼夏便開始眼皮打架。她想去睡,但一想到等四點鍾又要起床吃餃子,便覺得這兩小時的睡眠不如不要。她努力坐正身體,想要安靜地、貪心地獨享和葉迦瀾的這段時間,可是還是控製不住地垂下眼皮,垂下,再垂……
葉迦瀾給出建議:「你要真不想睡,就躺沙發眯一會兒。」
許盼夏困倦:「也行。」
她真的困了,剛脫了鞋倒在沙發上,就閉上眼睛。沙發末端就是暖氣片,並不覺得冷,但朦朧中,仍感覺葉迦瀾抱了被子給她。
然後許盼夏做了奇怪的夢。
她夢到葉迦瀾坐在沙發上,觸碰著她的頭發;夢到身下不再是沙發,而是剛才看過電影裡那個荒涼的山洞,夢見天為被地做床,她衣衫襤褸,和葉迦瀾在黑暗中相擁,不停翻滾、翻滾……
夢醒於奶奶和葉迦瀾的小聲談話。
外麵隱約傳來此起彼伏的鞭炮聲,隔遠了,有種不近距離的虛假感,聽著好像還在夢裡。
許盼夏自沙發上坐起,呆呆看兩人。
按照習俗,下餃子前要放鞭炮,大過年不方便穿白,葉迦瀾穿了黑色羽絨服,拎著圓圓的、盤在一起的鞭炮。
視線對上,他笑了下,轉過臉。
許盼夏看到他紅紅耳朵尖。
奶奶笑眯眯走過來:「囡囡,怎麼在沙發上睡著了呀?冷不冷?」
許盼夏張口說不冷,她低頭,看到自己身上蓋著的被子。
可能也隻有被子是真的。
熱騰騰地吃了昨天下午包好、晾在廚房中的白菜豬肉大蔥餡兒餃子,許盼夏跟著葉迦瀾挨家挨戶地拜年,那些爺爺呀奶奶呀大爺大娘叔叔嬸子,都一視同仁,給葉迦瀾包個紅包,也給許盼夏塞一個。
許盼夏把這些紅包都仔細放進一個文件夾中。
這還是她第一次體會到,原來一大家子人過年這樣快樂。
她偷偷地體驗了一下有爺爺奶奶有爸爸的生活。
等重新開車回家的時候,許顏女士也已經到了。她身材又纖細不少,開心地擁抱著自己的女兒,許盼夏和媽媽抱的時候,扌莫到她硌手的肩胛骨,忽然不想質問她為什麼要騙自己了。
她是媽媽。
高一的下半學期過得飛快,大部分人即將麵臨人生中第一個重要決策——文理分科。
選擇政史地,還是物化生?
文還是理?
「當然是理科,」家庭聚餐上,葉光晨語重心長,「選文科的話,大學裡讀什麼專業?要去讀英語?以後做老師?還是選漢語言?這個考事業單位和政府編製倒是有優勢……」
「女孩子選文挺好的,」葉光晨看許盼夏,「安安穩穩,雖然賺不了什麼大錢,但相對而言比較穩定,不用太操心。」
「但是,迦瀾,」葉光晨對葉迦瀾說,「你得選理,現在賺錢,還是得看理工科。聽過那句話沒有?』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別嫌這話老,現在也適用。現在高薪行業中,名列前茅的不是工科就是理科……」
許盼夏低頭,一根一根地挑小香芹吃。
她其實想選理科。
她的物理成績不錯,就是化學成績稍稍不那麼突出;山東的生物還是比較簡單的,吃透了教科書外暫時沒什麼問題……
葉迦瀾肯定也選理。
許盼夏借著夾菜的空隙,假裝不在意地去看葉迦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