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汁脆藕〔如此吃的時候看不出裡頭又〕(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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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沁想著態度要到,但是這禮也不是非得見,得了太子這話,她就安安穩穩地又上前了兩步。

她站到石案邊,心裡想著幫太子添個茶倒個水什麼的。倒不是說要多卑躬屈膝,隻是也的確君臣有別。像她這樣身份不高不低的官眷倘使被召進宮陪伴皇後或太子妃,也得乾端茶倒水的活。

然而太子又睃了她一眼,笑道:「娘子要麼坐一會兒,要麼便回去歇息。」

「……」楚沁啞了啞,隻得道一聲謝,坐到了太子對麵。

小廝又上了茶來,兩個人就這麼喝著茶不說話,楚沁嗅著茶香,心裡直犯嘀咕,心說太子不會知道花痕的事了吧?

按理說……不應當啊!上輩子花痕也被接到了他們府裡,直到楚沁離世,母子三個都安安穩穩的,那太子應該是不知道這事。

又或者說,太子知道,但太子幫著遮掩?

這倒也不無可能。在楚沁看來霍棲固然有錯,但錯處遠沒有那麼大,太子又是那麼個和善的性子,庇護這孤兒寡母也在情理之中。

或許是因為乾坐著沒事乾,這些疑慮在楚沁腦中轉個不停,但她終究也隻是想想,沒打算直接問出來,要不然,萬一人家根本不知道花痕的事呢?直接說不就把裴硯給賣了?

如此等了約莫兩刻,裴硯終於乾回來了。

他本在東宮向太傅請教功課,突然聽說太子去了他家,心裡直打了個哆嗦,連馬車都顧不上坐,直接策馬往回趕。

這樣緊張原因無他,也是因為花痕的事心虛。雖然裴硯覺得那件事若讓太子知道,太子也不會說什麼,可這到底是瞞著太子乾的事,讓人心裡不安生。

於是他一路疾馳,到宅院門口翻下馬背又一刻不停地往裡沖,跑得氣喘籲籲。直至到了離書房不遠的地方他才壓下腳步,竭力平靜地走向那道月門。

還餘幾步遠的時候,楚沁首先注意到他回來了,她當即起身迎去,太子抬眸瞧了瞧,沒說什麼。行至近前,裴硯一把攥住她的手,壓音:「花痕……」

楚沁不著痕跡地搖了下頭,裴硯心弦稍鬆,接著走向太子麵前,長揖:「殿下。」

太子睇著他,直言疑惑:「你這書房,怎麼看上去像沒用過?」

「……的確沒用過。」裴硯頓顯局促,窘迫地咳了聲,「正院也有書房,臣一般都用那邊的。」

「正院」,一般都是宅中正妻的院子。

太子摒笑,沒說什麼,楚沁悶著頭福身:「妾身去看看母親。」

「好。」裴硯頷首應了聲,楚沁就走了。太子等她離開,不免又打量起裴硯:「怎麼,你從定國公府搬出來,定國公夫人一道來了?」

「……沒有。」裴硯麵紅耳赤,「娘子說的是她母親,臣的嶽母。」

首先是京中衛戍的事,這事按道理說,太子應該等明日清晨與東宮官議。但或許因為上疏的主意是裴硯出的,他對裴硯多了幾分信重,就想先與他說說。

但因聊起這個就要擬定從勵王手中接手京中衛戍的人選,總得翻翻各處的人員名單。裴硯的書房這邊沒有這些東西,隻好請太子去正院,邊翻東西邊談。

其實正院雖說是楚沁的住處,也沒什麼不可看的東西。平日裡四處都有下人收拾得乾淨利索,再說太子又不進臥房,去也就去了。

然而邁進院門時,太子腳下卻不由自主地頓了頓。他抬頭靜觀四周,便見東邊是葡萄架,西邊是紫藤花架。現下遠還沒到葡萄結果的時候,紫藤花也沒開,兩邊都隻是一片蔥鬱,卻也已十分好看。

往裡再走兩步,太子又注意到那紫藤花架下竟還掛著秋千,不由道:「好雅興。」

「哦……」裴硯又窘迫起來,垂首小聲道,「娘子喜歡,所以,嗯……」

太子看出了他的不自在,短促地笑了聲,信手拍了拍他的肩:「挺好,孤回去給太子妃也弄一個。」

然後又聽太子說:「你想去把三省六部的名冊取來吧,我們一起看看。」說罷,不待裴硯反應,他就已提步走向秋千。裴硯啞了啞,到底是不好攔,隻能先依言進屋尋太子要的東西。

屋外,太子悠然坐到秋千上晃盪著。晃了兩下,忽而注意到秋千扶手上有字,且字跡瀟灑飄逸,便不由自主地定神細看。

太子啞然,又扭頭看另一邊的扶手。

怎麼會有人把這種東西刻自己家裡?!

待到裴硯出來,裴硯自知太子看到秋千上的刻字了,太子也知道裴硯知道他看到秋千上的刻字了,但兩個人默契地絕口不提,總算避免了又一度的尷尬。

兩人移到石案邊落座說話,先為京中衛戍的事聊了近半個時辰,挑出了六個名字遞上去。其中三個是太子親自選的,卻看起來和太子毫無瓜葛,大有避嫌的意味;另外三個則要麼和皇後的娘家沾親帶故,要麼與東宮官有千絲萬縷的聯係,這是裴硯選的。

皇帝在京中衛戍的事上有了鬆動,愈發讓裴硯覺得楚沁先前的猜測是對的。既然如此,焉知讓太子選人不是新一重的磨礪?這會兒皇帝搞不好就想看太子選自己的人呢!

太子心下其實也明白裴硯的意思,隻不過京中衛戍之事實在牽涉甚廣,他雖有自己的人可以舉薦,卻也不敢說他們就是最好的人選,所以隻得將挑出的幾個人一並呈上去,等待父皇定奪。

等這事議定,太子記下了六人的名字,便又問裴硯:「你可知孤今日為何專程來你家說話,而不回東宮?」

太子笑笑,就將自己心下的疑惑與方才霍棲道出的事說了。裴硯聽得詫異,沉吟了半晌才道:「殿下是懷疑勵王往殿下身邊安了眼線?」

「是。」太子緩緩點頭,「所以,孤不知他的手有多長,是隻在霍棲身邊,還是已伸去了東宮。」

裴硯後脊發涼:「那臣這裡……」他警惕四顧。

好在,他院子裡的人基本都是定國公府帶出來的,而且他們現下還在楚沁的正院中,勵王應該還不至於將手伸到女眷院子裡。

太子沉息:「孤給你個正經差事,幫孤查查勵王。」

裴硯悚然一驚。

「東宮人手隨你調遣。」太子神色稍緩,語中多了些安撫的意味,「你慢慢來,辦不好也沒關係。」

「……殿下?」裴硯訝然打量太子,心中隻覺意外。

他隱隱覺得,太子似乎變得不太一樣了。

太子並不多言,交待清楚事情便起身離開:「打算怎麼辦,你想好寫個折子給孤。孤回去了。」

「恭送殿下。」裴硯起身恭送,太子擺擺手,自顧走了。

他走得有些急,一路大步流星。裴硯的這方宅院又不大,不多時就出了大門,邁出門檻的那一剎那,太子忽而心裡輕鬆了些。

他望著晴朗如洗碧空定了定氣,心裡突然慨嘆,父皇倘使在歷練他,可真是用心良苦。

從前是他天真。他明明看過那麼多史書政書,卻覺得凡事總有不同,還自以為是地覺得,當下的皇宮就是那個「不同」。

這或許也不全怪他,實是因他父皇母後的相處與史書上那些帝後都不一樣,而大哥二哥雖與他並非一母所生,卻對母後也一貫恭敬。

因此,他以為他們不會鬧得兄弟鬩牆。哪怕他知道大哥一貫有野心,他也當一切都會止步於「明爭」,止步於大家開誠布公的較量。

所以,勵王一直以來的爭強好勝他不怕,勵王得了京中衛戍他也不怕。他覺得隻要自己行的端做得正,父皇心裡自有杆秤,況且他已坐上儲位,這位子總歸不是靠大哥爭強好勝就能奪去的。

可若勵王用上了安插眼線這種手段,那就不一樣了。

衛淩不會嫌這種手段卑劣,因為這樣的手段放在朝堂鬥爭中再正常不過,他還沒有那樣幼稚。隻是這便意味著勵王的心思要比他以為的深沉的多,兄弟情分在勵王眼裡,也沒有那麼重。

意識到這些,衛淩心底不免升起一股惡寒。

大約是這些年的人生平坦明亮,這樣的手段忽而被明明白白地擺到麵前,直讓人覺得不真實。

隻是,心裡難過歸難過,卻也不足以為懼。事情既到眼前,無非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宅中,楚沁不知太子和裴硯要談到什麼時候,就先去東院待了會兒。但父母還在聲裴硯的氣,近兩天他們都沒不肯見裴硯,裴硯但凡想過來告罪,總是離東院還有好幾丈遠就會被小廝婢子擋下。至於裴硯宵夜的湯,當然是一並扣了。一旦楚沁過去,若隻有郭大娘子在家還好,倘使楚贇也在,還總要忍不住罵裴硯幾句,楚沁既不想跟著罵,也不想讓父親越罵越氣,隻得聊了會兒無關痛癢的家常事就趕緊溜了,跑去西北邊的院子看花痕。

花痕這幾日的情形都不大好,主要是心情沉鬱,一天到頭要麼在院子裡發呆,要麼就是以淚洗麵。

偏在這個時候,身邊的下人也變得不大說話,因為他們被裴硯嚇著了。

這些下人都是從花痕那邊帶過來的人,應該是霍棲支給她用的。那些下人原就簽了死契,連贖身的機會都沒有,生老病死都捏在主家手裡,理當口風夠嚴,但裴硯覺得事關重大,還是恐嚇了他們一番,說誰敢泄露出去半個字就當場塞到院中那口井裡給淹死。

然後再把屍體拉去餵野狗。

若因此給太子招惹了麻煩,還要搭上九族性命!

楚沁試著想象他們的感覺——那大概就是,會簽死契賣身的下人必然已經出身十分淒苦,生活無以為繼才會走到這一步。天天懸著顆心提心吊膽地當差,卻還是在某一日突然得知自己被卷入了朝堂紛爭,如若說錯了話不僅要慘死不說,還有可能株連九族……

這架勢,平頭百姓沒人能不怕。

所以這兩天,花痕院子裡的人都緊張得盡量不說話,生怕多說多錯。楚沁一進院子就發覺四下裡安靜得跟沒活人似的,再往裡走幾步,就聽到花痕在臥房裡啜泣。

楚沁推門進去,花痕見有人來,慌忙地擦了擦眼淚,繼而起身見禮:「楚娘子……」

「坐吧。」楚沁笑笑,四下掃了眼,三四個月大的那個孩子正在搖籃裡睡著,三歲的那個倒是在茶榻上玩,是很乖巧的模樣。

看著這個孩子,她可算遲鈍地反應過來,她為什麼先前看霍棲眼熟了。

這孩子長得跟霍棲真像,雖然現下隻有三歲,眉眼就已有了霍棲的輪廓。等到十幾歲的時候,和霍棲就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了。

楚沁心下嘆了聲,溫言勸花痕:「別哭了,霍棲不過說了幾句醉話,不是什麼大事,自會否極泰來。」

這話她一邊心平氣和地說,一邊覺得違心。

因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霍棲應該是回不來了。

花痕忍著眼淚,緊咬下唇:「妾身知道娘子和裴公子都是好人,可若萬一他回不來了,妾身和孩子也不能真的一直留在這裡麻煩娘子和公子。」

楚沁忙道:「沒什麼不能的,公子既答應了霍公子收留你們……」

花痕搖搖頭,起身立在楚沁麵前,繼續說下去:「妾身有些打算,娘子且聽一聽。」

楚沁頷首:「你說。」

花痕哽咽道:「妾身生來卑賤,這輩子能得霍公子疼惜,已經沒什麼憾事了。這兩個孩子是霍公子的骨肉,妾身想著,怎麼也不能拖累他們,若霍公子真的出不來,妾身便殉了他!這樣,這兩個孩子……」

花痕咬咬牙,屈膝跪地:「這兩個孩子便勞娘子和裴三公子在妾身走後去昌宜伯爵府說一說情,求昌宜伯和大娘子收留他們吧!霍公子娶妻是早晚的事,日後嫡子庶子都不會少,伯爵府隻當添兩雙筷子……」

「你快起來。」楚沁伸手扶她,花痕滿麵是淚,跪著不肯起。

楚沁見狀自知她是認真的,隱約想起上輩子也有過這麼一出,但那時候花痕沒跟誰說打算,隻是直接尋了死,所幸被救了下來,又被張嬤嬤帶著人盯了三天,才沒再鬧出別的事。

楚沁一喟:「咱們都是女人,有些話或許不中聽,卻是我的心裡話,你且聽聽在不在理。」

花痕雙眸空洞地望著她:「娘子請說……」

楚沁手上又添了力,還想扶她,但見她仍定定跪著不肯起來,便直接說了下去:「這世道對咱們女人總是要求頗多,這個要你為了丈夫著想、那個要你為了孩子犧牲,就好像咱必須為旁人無私無畏地舍了這條命,才配受旁人稱贊一句『這是個好女人』。」

裴硯眼看她臉色發白,笑了聲,傾身摟住她:「怎麼還慌了呢?不怕不怕。我沒提你,若來日太子殿下平安地渡過難關,要論功行賞,我再告訴他這主意本是你出的。若後頭發現主意錯了,你隻管放心,這話就是我說的,太子怪罪不到你頭上!」

「你心中過意不去,這我明白。可公子那邊,這是他與霍棲的兄弟義氣,是君子之諾。他願意應,這不是你的錯處。至於我這邊……」

裴硯沒吭聲,沉默地躺著。

「這算什麼笑話?」裴硯這會兒想開了,不再臉紅,一臉坦盪。

他本以為自己能不拿這些當回事,想著長輩生氣那就生氣嘛,不料他們大門一關索性不見他竟這樣讓他難受。

他說:「霍棲大概沒什麼大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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