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宵夜(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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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燁在震驚中吃了不少烤全羊,還吃了兩個碗口大的羊肉包子,最後還喝了一碗佐料簡單卻極為鮮美的羊肉湯。

從裴硯和楚沁的宅子離開的時候,他撐得直打嗝。

裴硯將他送到大門外,邊扶他上馬車邊囑咐他回去後好好消消食再睡,裴燁連聲答應。

等裴燁走後,裴硯折回院子裡,先重賞了忙了一下午的小章,然後便回到正院。

楚沁也吃撐了,正在院子裡繞著圈散步。裴硯在年後就找了工匠來蓋那個栽紫藤的回廊,這會兒回廊已經蓋好了,隻差秋千還沒裝上,楚沁便在那個小回廊裡轉悠,邊轉邊有一茬沒一茬地想事。

裴硯見狀就跟上去,然而她竟然半天都沒察覺,一直走到拐彎處,拐彎的瞬間她餘光睃見身後有人,這才冷不丁地嚇一跳,轉過身道:「你回來啦!」

「想什麼呢?」裴硯自顧一笑,伸手攬住她,和她一起散步。

楚沁思索著笑言:「我在想,四弟妹真是個聰明人。」

「四弟妹?」裴硯不禁意外,「她最近來找過你?」

「沒有。」楚沁搖頭,「但四弟今晚會過來,準是四弟妹的主意。」

裴硯一怔,想了想,便也回過味兒來:「是了,四弟對這些事從來不上心。若沒人提點他,他恐怕想不到來找我。」

楚沁點點頭,回憶著上輩子與謝氏為數不多的一些交道,緩緩道:「你聽四弟方才的說辭,話裡話外是擔心你和二哥見麵尷尬,連帶著他也不好做人。我猜,四弟妹就是這樣同他說的。但再深一重想,四弟妹是皇後娘娘的娘家侄女,那是正經與太子殿下沾親、要喚太子殿下一聲表哥的,她與四弟說這些,大概多少也有怕自己日後裡外不是人的顧慮。」

關乎朝堂紛爭的事,文人動起筆來,總愛說不站隊的才是最聰明的,好像隻要不站隊,就能從兩邊都撈著好處,但事實絕不是那樣。

尤其像裴燁這樣的身份,家裡門楣耀眼,一母同胞的嫡親哥哥投了勵王的門、庶兄卻是太子近臣,他若不及時表明立場,來日的下場絕不會是兩邊都拿他當自己人,隻會兩邊都對他敬而遠之。

如此一來,他還有什麼出路可言呢?謝氏這樣巧妙地讓他擺明了立場,將他推去了太子那邊,雖然帶著兩分哄騙的意味,卻做得實在聰明。

楚沁上輩子就發覺了謝氏的聰明。在謝氏這一手之後,裴燁就明晃晃地成了太子的人,再加上裴硯在東宮當差,定國公府內兩個對一個,外人眼裡定國公府便也就成了太子的一片羽翼,反倒讓裴煜成了個異類。

後來,太子雖然因故沒了,但因皇帝的屢次表態,得了勢的勵王也不敢對太子的舊部做什麼,為了博得聖心,倒籠絡起了他們,不論是裴燁還是裴硯都因此平步青雲,得了不少好處,早早投到勵王門下的裴煜卻因資質平庸混得一般。

這麼算來,謝氏真稱得上是裴燁的貴人了。

不過當然,這些都是後話。若按私心來說,楚沁其實希望太子這回不會早亡,能安安穩穩地登到皇位上去。因為上一世在歷經那些波折之後,裴硯這樣的人被勵王拉攏、後又稱為勵王的親信,實是置身其中自然而然做出的選擇,當中是有一個個細由促成了最後的結果。可旁觀者眼注定隻會看到那個結果,便會覺得他們見風使舵。再加上坊間那時盛傳太子的死是因勵王暗算,雖毫無證據卻擋不住這種流言喧囂塵上,他們這一乾太子舊臣的「見風使舵」就慢慢變成了「背主求榮」,一個個都是一邊平步青雲一邊被人戳脊梁骨。

如果太子能長命百歲,起碼活到順利承繼皇位,都不會有這麼多烏七八糟的事了。

楚沁想著這些,心裡直感嘆世事無常。裴硯腦子裡則轉著裴煜投到勵王門下的事,私心裡知道,這種事他必須親口與太子提一句。

於是次日,裴硯從踏入宮門起就等著見太子。然而太子這幾日都忙得很,許多時候都成日待在宣政殿裡批閱奏章,要麼就是與朝臣議事,根本沒時間回東宮。可他若去宣政殿求見,太子雖必然會見他,卻顯得很小題大做——宣政殿裡議的起碼也是「某地鬧災幾萬十幾萬人受災」這樣的事情,他過去隻為說一句「我哥跟了勵王」,聽著就跟二傻子似的。

是以裴硯隻得在東宮等著,從白日裡幾人一起讀書上課等到下午商議國事,再到大家都走了,他自己獨坐在明政殿裡。

天色不知不覺就黑了,正值月中,一輪元月掛在天幕上。裴硯到底是在書房裡悶得久了,愈發坐臥不安,索性出了殿門,在殿前轉悠起來。

這地方是太子回毓德殿的必經之路,他想一會兒太子回來,他就直接跟太子把事情說了,然後就出宮,沁沁應該已經在殿門外等了很久了。

也不知沁沁今晚想吃點什麼。

裴硯無所事事地這麼瞎琢磨,腦海中鬼使神差地過起了近來吃到的各樣美食。說實話,他從前雖不像楚沁這個姑娘家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卻也很少出門吃宵夜,從來不知京中竟有這麼多好吃的!

想著想著,裴硯就把自己想餓了。

臨近八點,太子總算忙完了手頭的事,走出宣政殿便不緊不慢地回東宮。

許是近來太忙,他愈發覺得這樣在宮裡隨處走走很是舒服。沒有絲竹亂耳、沒有案牘勞形,他可以安靜地想一會兒自己的事,在一天的勞累後偷得片刻清閒。

走到臨近明政殿的時候,約莫八點一刻。太子抬眸間遙遙看見一個人影在殿前無所事事,再走近幾步認清是誰,揚音一笑:「裴硯。」

裴硯聞聲回頭:「殿下。」說著便迎上前。

太子笑道:「要出宮?」

裴硯頷首:「有些事要與太子說說,說完就出宮。」

「哦。」太子點點頭,「那正好,孤與你一道走走。」

「……」裴硯一僵,想說不必,但太子已先一步轉身向宮門的方向行去。裴硯看出太子這是本也想走走,便也不好推辭,隻好硬著頭皮跟上。

太子從容不迫地問他:「有什麼事?」

裴硯垂首:「昨晚四弟專程跑來告訴臣,說臣的二哥在勵王跟前謀了個差事,進工部了。」

他專門提及了裴燁,太子睇了他一眼:「孤記得你二哥與四弟是親兄弟?」

「是,四弟不日前剛與謝姑娘完婚。」裴硯沉然,太子緩了口氣:「孤知道了。」

而後沉默便在二人間彌漫了良久,直至出了東宮的大門,太子才又一嘆:「如今父皇一直病著,每每召孤過去說話,話也不多。大哥接掌京中衛戍一事,孤心裡也不安生,但想了很久,還是沒有跟父皇開口。」

裴硯怔了怔,眼中一片惑色:「臣不明白。」

太子笑了聲,心平氣和地解釋:「久病總是難受的,父皇最近脾氣愈發不好,雖然並不苛責宮人,罵人的時候卻也多了。」

裴硯目露了然:「殿下是怕挨罵?」

「那倒不是。」太子搖搖頭,「孤隻是想,這樣的時候讓他順心些也沒什麼不好。禦醫說了,他這病雖走得慢,卻也不會有什麼大礙,京中衛戍的歸屬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便等他好了再議吧。」

裴硯一時懵了,他隱約發覺,太子話裡話外的意思竟是將皇帝的平安喜樂放在了首位。他從前從未這樣想過,因為他從來不知道,天家竟還能有這樣的父子之情。

裴硯心底因而生出一股復雜,其中自有幾許動容與羨慕,卻也難免不安,踟躕了良久,終是又道:「臣有一問,殿下恕臣無罪……」

「孤知道你想問什麼。」太子睇著他一哂,「你是不是想問孤,萬一勵王以此為始,繼而步步得勢,孤該怎麼辦?」

裴硯無聲以對,算是默認。

「太傅也問過孤同樣的問題。」太子淡泊一笑,天邊玉輪灑下來的銀輝攏在他身上,映出一股出塵的氣質。

他一字一頓道:「裴硯,聖賢書上說,物格、知至、意誠、心正、身修、家齊、國治、天下平,總是有道理的。咱們讀了那麼多聖賢書,總不能做個偽君子。」

裴硯屏息:「殿下,這是國之大事,請殿下三思。」

太子搖頭:「那孤換個說法,若孤今日為心中的幾分不安便能不顧父皇病體惹他不快,明日或許就能再進一步,為一己私利徹底枉顧人倫孝道。到時你身為孤麵前的近臣,是會覺得孤能分清輕重,來日必成大器;還是會覺得孤這般步步墮落,日後終會淪為昏君?」

裴硯被問住了,啞了半晌,不知該如何作答。

太子笑了笑:「這世上生來就是壞人的人,沒有幾個。可人若想縱容自己、想讓自己日漸淪落,很是容易。孤若不是太子,一念之差做些自私自利的事情或許也沒什麼,可在太子這個位子上,權勢是無盡的,一旦放縱自己,就說不好日後會是什麼樣子。」

他說得從容又平和,書中所寫的「正人君子」的模樣,大概就是這個模樣。

裴硯看著他,心下隻覺這樣的人大抵墮落不到哪裡去,便直言道:「殿下不會。」

太子笑意未變,看看裴硯,忽而意識到他比自己小三歲,口口勿裡便有了些當兄長般的叮囑:「莫要考驗人性,也莫要讓孤拿自己去賭。孤一旦拿自己去賭了,賭上的或許就是天下萬民日後的平安。」

宮門外,楚沁等得直打哈欠。

她不到七點就已經到了,剛開始是在車下等,後來站得累了,就又回到了車上。

但車廂就這麼大,坐得久了既無趣又憋悶,她便再度下了車,驢拉磨似的踱來踱去。

然後,裴硯給她的那塊懷表就遭了罪。那塊表自從到了她手裡,她就一直隨身帶著,圖個看時間方便。這會兒因為等得著急,懷表被她打開又合上、合上又打開,其間好幾次她都覺得等了半天了,打開懷表一看,分針的挪動卻小到可以忽略不計。

楚沁就這樣越等越暴躁,剛開始是心裡暴躁,後來連帶著肚子裡也暴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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