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麵(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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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硯離開得乾脆利索,清秋福身恭送,心裡大鬆口氣。回房去告訴楚沁,楚沁也鬆了口氣。

她趿拉著鞋子踱回膳桌邊,清泉小心翼翼地將那缽水煮魚捧了回來。她執箸夾了鮮嫩的魚肉,邊吃邊問:「三郎什麼事?」

「好像也沒什麼事。」清秋斟酌道,「奴婢跟他說娘子已睡下,他便走了,什麼都沒說,看樣子是沒什麼緊要事吧。」

「哦。」楚沁喝著綠豆湯點了點頭。

這樣的情形若出在上輩子,她肯定要去問問裴硯,生怕自己不夠周到,讓他覺得她對府裡的事不上心。可現下她放鬆了,她想若他真有緊要事,今天說不成明天也會來說,若是不說,就說明沒什麼打緊的。

她安安心心地繼續用起了膳,就著水煮魚足足吃下去兩碗米飯,別的菜也都嘗了一兩口,冰鎮綠豆湯更是喝了不少。

前院書房中,王宇去學塾送膳時又撲了個空,一食盒地好菜如舊賞給了書童。

然而回來一看,他卻傻了。他本以為公子必然是去了楚娘子的正院,未成想邁進書房就見他一臉沉鬱地坐在書案前。

他沒在看書,兩條腿恣意地蹺在桌麵上,身子整個倚著靠背,雙臂抱在身前,闔著眼睛,眉宇間依稀透出一個煩字。

王宇啞了啞,小心道:「公子,您用膳了嗎?」

「沒。」

王宇一下子後脊就涼了。他不可能把給了書童的飯菜「劫」回來讓裴硯吃,可若這會兒再讓膳房另做,又不免要登上半晌。再看裴硯這明顯不痛快的臉色,王宇覺得自己少說也得挨頓罵。

他隻得梗著脖子道:「那奴去提膳……」

「你不是剛才就去提膳了?」裴硯仍自闔目仰在那裡,眼皮都沒抬一下,「賞人了?」

「……」王宇頭皮發麻。

裴硯輕嗤:「正好,不想吃。去備水吧,我想睡了。」

啊?

王宇更傻眼了,看看那左搖右擺的座鍾:才六點啊。

但瞧瞧裴硯這霜打茄子般的模樣,王宇一個字也沒敢廢話,立刻帶著人備水去了。

於是不到七點,裴硯就躺在了書房的床上。

可他睡不著,半是因為心裡煩,半也是時間實在太早了。他便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烙餅,當中還想著要不還是先讀會兒書,便起來重新燃了燈。但真坐到書案前,他又煩得連書也看不進去,最終還是將燈熄了,回到床上繼續烙餅。

王宇守在外屋,眼看房裡的燈熄了又亮,亮了又熄,心知裴硯這是一點都沒睡。

不覺間到了十點,他聽到裴硯又起來倒水喝水的動靜,終是出了房門,把守在院子裡的小廝拽到外頭問話:「我問你,公子今天怎麼了?」

那小廝叫張訣,如今才十三歲,被王宇問得一頭霧水:「我不知道啊……」

王宇皺眉,換了個問法:「公子從學塾回來後都乾什麼了?沒去正院?」

「去了。」張訣連連點頭,「小的跟著他一道去來著,但是到正院的時候楚娘子已經睡下了,沒讓公子進門,公子便回來了。」

這答案和王宇所想不同,王宇怔了怔,追問:「沒和楚娘子吵嘴?」

「吵嘴?沒有。」張訣一臉老實,憨憨地笑起來,「都沒見麵,怎麼吵嘴啊?」

王宇沒做聲,沉吟了半晌,謹慎地繼續問:「那公子是從什麼時候心情不好的?可是在學塾出了什麼事?」

結果張訣說:「沒聽公子提起什麼。若要說是什麼時候瞧著心情不好的……」他想了想,篤定道,「是從正院回來之後。」

那就奇怪了。

若說是從正院回來才心情不好的,那應該是生了楚娘子的氣。可若壓根沒見麵,他怎麼會生楚娘子的氣?

公子從來不是什麼不講理的人!

王宇思前想後還是沒想明白,隻得做了罷。又過了不知多久,裴硯總算是睡了。這一覺他睡得並不安穩,夢境裡亂七八糟地全是舊事,他看見四歲的自己生了病都沒人理會,胡大娘子厭惡他、父親懶得理他,府裡的下人便也都很敷衍,他想喝口水都常要忍著難受自己起來倒。

他看到六歲那年借住在定國公府的某位表哥過生辰,闔府都在為他慶賀,賓客也來了許多,絡繹不絕地送賀禮。可他恰好和那位表哥是同一天的生辰,大家都忘了,隻有大哥記得。

可大哥那時也還小,不敢忤逆胡大娘子這個繼母,便隻得在晚膳的時候讓膳房給他下了一碗壽麵慶生。

他到現在都記得那碗麵的味道,心裡也一直很感謝大哥。隻是想起這件事,他心裡還是苦的。

裴硯再睜開眼的時候,和平日起床的時間差不太多。窗外的天色剛蒙蒙亮,他躺在床上盯了會兒幔帳,撐坐起身。

他一時忘了左手的傷還沒大好,不經意地一用力就疼得眼眶一熱。

裴硯深吸氣,麵無表情地緩了一緩,將手伸到麵前端詳了半晌,腦海中禁不住地浮現出了楚沁那天幫他上藥的樣子。

她上藥的樣子很認真,也很小心,藥膏一點點地塗到他的手心上,生怕弄疼了他。

這樣的小心讓他想當然地覺得她是關心他的。

想到此處,裴硯自嘲地笑了聲。接著就起身喚來王宇,平心靜氣地盥洗用膳。

王宇一壁乾活兒一壁不動聲色地打量他,沒費什麼力氣就看出他心情還是不好,接下來便試探著扌莫索到底是不是因為正院:「公子昨天帶去學塾的芝麻糖沒吃完,今天還拿去?」他狀似平常地問道。

便見裴硯眉心倏皺:「不拿。多大的人了還天天吃糖。」

王宇一聽,果然是因為正院。

他心裡有了數,在裴硯去學塾後就交待了底下人,讓他們近來少在公子麵前提楚娘子。至於別的,他們倒也不必刻意做什麼,因為裴硯不是個會拿下人亂出氣的人,他們隻消別去給他添堵,然後等著他自己消氣也就得了。

然而王宇想得清楚,卻架不住底下人別有打算。張訣的哥哥張諱也在裴硯身邊當差,聽聞楚娘子得罪了裴三郎,心思一下子活絡起來。趁著裴三郎在學塾讀書,院子裡沒什麼事,他就避著人去了趟後宅,叩開了西院的門。

安氏成日見不著裴硯,心裡原正煩著,乍聞裴硯身邊的小廝過來,立刻命人將張諱請進了堂屋,還奉了好茶。

「不知三郎有什麼事?」安氏在主位落了座,身子卻隻在椅子上坐了一半,莫名透出幾許嬌怯的氣質。

張諱不好多看她,坐在側旁的位子上,低垂著眼簾笑道:「公子並無吩咐,奴是自己尋過來的,有些好消息要告訴姨娘,卻不知姨娘想不想聽。」

「什麼好消息?」安氏流露好奇,繼而又覺察了些什麼,打量著他道,「你要什麼?」

「不敢,不敢。」張諱擺擺手,「隻求姨娘若來日飛黃騰達,能賞小的一杯羹。」

這個意思,就是要錢。而在大宅院裡,要錢是最容易的。

安氏輕鬆一笑:「這個自然。你若能助我,我當然要記你的好——快說說吧,究竟是什麼好消息?」

張諱壓低了聲音:「公子與正院那位生了齟齬,據說從昨晚就在生氣,直到今早都還心情不好。您說,這是不是個好消息?」

安氏的眼中一下子泛起亮光:「這自然是!」

張諱附和著也笑了笑:「那您就好生準備著。奴估扌莫著,公子今日不會太早從學塾回來了,這便是個機會。到晚膳時您早點過去,趁王宇還沒提膳,就先去找公子,正合適。」

安氏明白了他的意思,壓製著欣喜,頷了頷首:「多謝。」

「姨娘客氣了。」張諱毫不介意再多賣一個人情,「您也不妨投其所好地備膳。奴聽說膳房前兩日做了一道蘇式暖鍋,公子在正院吃著了,覺得不錯。」

蘇式暖鍋,安氏牢牢記住了這四個字,再度向張諱道:「多謝你。」

「姨娘客氣了。」張諱笑道,說罷就打算起身離開。

這到底是後宅,沒有裴三郎的吩咐,他根本就不敢自己過來。來這一趟,他也是擔著風險的。

而後整整一日過得平平淡淡。楚沁根本不知道裴硯在和她生氣,午睡起來就開始美滋滋地琢磨晚膳吃什麼,最後決定先嘗嘗用那個油辣子拌涼麵好不好吃再說。

清秋就按她的吩咐又跑了趟膳房,章師傅對此毫無意外,立刻著手準備其他適合涼麵的佐料與小菜,至於麵等一會兒再下就行,下好過完了涼水就能直接提走是最好的,不然放久了就坨了。

西院裡,安氏從下午兩點就開始梳妝,衣服換了一身又一身,忙到將近四點總算踏實了。

這回她挑了一身杏色的衣裙,是溫柔端莊的那一種。她想裴三郎先前既然總往楚沁那邊跑,就說明他喜歡楚沁的風格,她便仿著那個味道來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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