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我(2 / 2)
他一隻胳膊被抓起來,接著,腿彎被狠狠踹了一腳。他兩腿失力,跪到地上,腦袋被一隻腳力氣極大地往下一踩。
他一下子不掙紮了。他被拉起雙腳,往後拖去。那些人將他翻了個身,他像條死魚一樣老老實實。
他已經意識模糊了,眼前根本看不清什麼。
他隻看到有把刀從視線裡刺過來,然後眼睛裡一片血紅,突然一空,接著劇痛,痛得他想死。
他眼睛被挖了,他張開嘴,卻叫不出聲。
白無辛猛地一掀被子坐起來,驚聲大叫出來。
四周一片寧靜,空調的冷風在呼呼地吹。
沒有大漢,沒有人牙子,沒有刀。
白無辛呼哧呼哧喘了好幾口氣,難以平靜,心髒撲通撲通狂跳。
他趕緊伸出手扌莫自己的臉,扌莫那隻被挖了的眼睛。
還在。
他扌莫了一手的水漬。低頭愣愣看了半晌,他才反應過來,是自己被嚇哭了。
「怎麼了。」
有人扌莫了一下他的肩頭。白無辛轉頭去看,對上剛蹲到他床邊來的範無救的一雙眼睛。
範無救眼神平靜擔憂,大約是早就想到會如此了。
白無辛突然很委屈。
他情緒瞬間失控,又一次哇地大哭起來。
「你去哪兒了——」他大哭著說,「我怎麼都看不見你啊——」
範無救起身來,把他摟進懷裡,未發一言,隻把他摟在懷裡拍著後背,哄小孩兒一樣拍著哄著。
白無辛嚎啕大哭,眼淚抹都抹不乾淨。
他根本沒注意到,招魂幡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他腳邊,就那麼豎在床角的牆上,白色的旗子在暗處發著瑩瑩綠光,鈴鐺上繞著一圈又一圈的螢火。
一個多小時後,白無辛坐在餐桌前,捧著一碗範無救剛給他下廚弄出來的疙瘩湯,喝下去了。
他放下碗,抽噎著說:「篩糠,你知道嗎?篩糠!餵豬的那個!我就吃那個!!」
範無救坐在他旁邊,點著頭應:「嗯。」
「我還被賣了!」白無辛大聲嚷嚷,「怎麼有那種父母啊!!」
「嗯。」範無救說,「不是東西。」
「成不是東西了!」白無辛憤憤道,「你去哪了!你說!我怎麼做個夢從頭到尾沒有看到你!你不是說——」
話說到這兒,白無辛卡住了。
他想說「你不是說我們一直都在一起的嗎」,但範無救好像並沒有說過他們一直在一起。
他隻說他們的關係維持了兩千年,沒說上一輩子是一直在一起的。
白無辛突然恍惚了,他居然以為他們一直是在一起的。這個想法就像是太陽必定東升西落一樣理所應當又必然存在,竟在他的大腦裡如此離譜地根深蒂固。
哪怕根本沒有人給這事兒下過肯定的定論。
白無辛的話到一半就停了,範無救等了會兒沒等來下文,抬頭看他:「我說什麼?」
「……沒什麼。」
白無辛不吭聲了,他吸了吸鼻子,捧起碗來喝湯,「也對,你也不是會跟我一直在一起的……那你什麼時候才會來找我啊?上輩子。」
「你如果說牙行的事的話,我大概馬上也被賣過去了。」範無救答。
白無辛咋舌:「你也被賣了啊?」
「鬧飢荒,誰家不賣小孩。」範無救往後一靠,「你給牙行要飯也用不了多久,我很快就帶你走了。……這些事是挺殘酷的,但是你要是回地府,以前的事情就都得想起來。你找生死簿的這一趟,就是在找回業務能力,也就是說,你也在找回你自己。」
「我不是說你現在不是你自己,但是經歷過的事,你不能當它沒發生過。」
白無辛沉默半晌,道:「我說。」
「嗯?」
白無辛看著他:「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你問。」
「他們都說我現在居然這麼膽小什麼的……你也說我和我以前不一樣。」白無辛說,「你是不是……你們是不是,沒把我當這個白無常?」
範無救微微一瞪眼睛,眼底多了幾分不可思議和難以置信。
白無辛眼裡還閃著淚光。
他抿著嘴。他向來是個很膽小的人,說這些話,也是用盡了所有底氣。
「你說我不用為你跟我這種關係負責……是不是你覺得,根本用不著我?」他聲音有些抖了,「是不是你……你覺得,我壓根就不是……」
白無辛有些說不下去了,範無救卻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不是覺得,我壓根就不是白無常。
我不過是一個什麼記憶都沒有,日子過得有點兒慘的凡人載體。
反正等某一天所有事都被想起來,我不會再膽小也不會再怕事,原來那個行事乖張的白無常會把我取代回去,所以現在什麼都無所謂,我怎麼樣都無所謂。
我隻是個膽小怕事的麻煩東西。
「……你是不是這麼覺得。」
白無辛最後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