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078(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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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德帝端坐於龍椅之上,微微傾身,雙手捧著常星河呈上來的那本賬冊,麵容冷肅。

偌大的朝陽殿內一片死寂,隻有不時翻動書頁的聲音。

毛青雲仍舊維持著下跪的姿勢,藏在袖子裡的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眼角的餘光瞥向旁邊不遠處跪著的常星河。

他在腦海中仔細尋找關於常星河的記憶。

他隻記得常星河是興德十幾年的進士,進了戶部之後,不會阿諛奉承說好話討好上峰,出身又平平,在戶部一眾官員中很不起眼,十幾年才混了個員外郎。

但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沒什麼背景,也沒什麼存在感,極其不起眼的低下級官員卻在關鍵時刻給了他致命一擊。

毛青雲心裡很急很慌,但他不敢貿然開口。因為他完全不知道常星河遞上去的這本賬冊中涉及哪些賬目,想要替辯解開脫都無從說起,萬一不小心說漏了嘴,倒成了自曝其短,反而更引得興德帝猜忌厭惡,因此這時候,他隻能壓下滿心的煩躁和焦慮,安靜地等興德帝開口,自己再隨機應變。

其餘大臣雖沒有毛青雲這麼忐忑,但也是心思各異。

在場的大臣們,隻要不傻都能想到,常星河一個戶部員外郎,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地在朝堂之後公開參奏毛青雲?他以後還想不想在戶部混了?

因為毛青雲若是涉及貪腐,定然不可能隻有他一個人,戶部不少官員恐怕都要涉及其中。若是陛下嚴查,這次戶部官員都要進行大清洗了,為了保住他們頭頂上的烏紗帽,也為了保住他們的小命,這些人都會聯合起來,想盡辦法反撲弄死常星河。

常星河為官十幾年,不可能想不到這點。

而且他挑的時機非常好。中山王才因為貪汙賑災銀子惹得陛下不悅,被關進了刑部大牢,好不容易陛下有鬆口的趨勢,可這時候卻有鐵證顯示中山王的舅舅也貪汙了國庫的銀子,比中山王更甚,陛下會是何等的震怒!

若是毛青雲倒下了,中山王這一輪也跑不掉,先前那麼多人替中山王說好話都白搭了。

尤其是跟毛係,跟武親王關係並不密切,隻是見風使舵,投機取巧的官員,這會兒腸子都悔青了。如今隻希望陛下不要記得他們先前的話,別給他們記一筆。

還有不少人在心裡悄悄揣測常星河背後的人是誰。

不少人都傾向於是穆家。榮親王昨日可是當著陛下後妃和朝臣的麵奏請革除中山王的爵位,將其貶為庶人,兄弟倆這次在江南應是結了死仇。消息靈通一些的甚至知道,榮親王剛去蘇州時差點著了中山王的道,幸虧他反應快,綁了中山王和蘇州知府,用兩人來拉仇恨,平民憤,又答應施粥,人人有份,這次化解了那場危機。

隻是榮親王臉上的驚愕太明顯了,而且他不加掩飾地打量著常星河,似乎對常星河的出現非常意外和感興趣!若常星河真是他的人,他應該趕緊撇清乾係才對,陛下最厭惡結黨營私,榮親王又不蠢,怎麼會在殿上如此盯著常星河。

朝陽殿內雖然鴉雀無聲,但暗潮湧動。

終於,興德帝啪地一聲重重合上了賬本。

這一聲仿佛一記重錘敲在毛青雲的心上,等了許久,都沒等到興德帝開口,他實在受不了這種令人窒息的氛圍,悄悄抬頭,一下就對上了興德帝尖銳如利劍的眼神。

毛青雲心裡一突,趕緊誠惶誠恐地表示:「陛下,微臣承蒙皇恩,掌管戶部,不敢懈怠,若有疏忽大意不妥的地方,請陛下責罰!」

興德帝用力將賬冊摔在了地上,怒道:「好你個毛青雲,朕對你信賴有加,你就這麼回報朕的?」

毛青雲哆哆嗦嗦地撿起冊子,惶恐地翻開,發現上麵不止記錄了從興德十九年以來戶部一些不大對勁兒的賬目,而且還將賬目那裡不對全部在旁邊備注了,字跡新鮮還很眼熟。他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這就是常星河的筆跡,當即是又怒又懼。

「陛下,這些賬目都是下麵人弄的,微臣完全不知,請陛下明查。」毛青雲跟中山王不愧是舅甥,這開脫的借口都一模一樣,推給了下人。

周嘉榮笑了出來,幸災樂禍的笑聲在安靜的殿內格外引人注目:「毛尚書,這麼說,你是想說自己無能,連下麵人做假賬,貪汙數十萬兩銀子,你都毫不知情了?」

毛青雲自然不肯承認自己無能,陛下可不會要一個無能的大臣掌管戶部。

見他一時說不出話來,周嘉榮明晃晃的繼續落井下石:「毛尚書,無能和貪腐,你選一個吧!」

對上周嘉榮譏誚的眼神,毛青雲決定直接略過他,隻一個勁兒的喊冤:「陛下,微臣所言句句屬實,若有半句虛言,不得好死,請陛下嚴查,還微臣一個清白。」

嘖嘖,就隻差聲淚俱下了。

周嘉榮覺得若是比無恥,他還是不如這些臉皮比城牆都厚的老頭子,鐵證都擺在麵前了,他還能睜眼說瞎話。

周嘉榮也不吭聲了,那本賬冊他昨晚見過,所涉及的銀子高達好幾百萬兩,而這還是冰山一角,興德十九年之前的賬還沒記上。

毛青雲天天叫苦喊窮,嚷著戶部沒錢了,卻中飽私囊,肥得流油,就是為了這麼大筆銀子,他父皇也不會放過毛青雲。

果然興德帝沒看毛青雲一眼,而是問常星河:「常愛卿,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常星河非常慚愧地說:「承蒙陛下信賴,微臣方得以進入戶部當值。隻是微臣性情懦弱,膽小怕事,哪怕知道了戶部的不少賬目出現了問題,也隻敢向上峰匯報時提一兩句,被上峰斥責後,微臣也不敢追究,以至於這麼多年來,眼睜睜地看著這些蛀蟲虧空國庫,中飽私囊。微臣有罪,請陛下責罰!」

說完取下了他頭頂上的烏紗帽,一副甘願被興德帝貶官的模樣。

他這番表態跟毛青雲一對比,高下立顯,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又拋出了一個人,他的直屬上司湖廣清吏司郎中韋德平。

從常星河突然跑出來參奏毛青雲時,韋德平心裡就極為不安。比其毛青雲,他肯定更了解常星河。

常星河這個人為人寡言少語,整日悶頭做事,在湖廣清吏司的三個員外郎裡,哪怕他是資歷最老的,但地位卻是最卑微的。韋德平也不喜歡他,這人說話不中聽,有時候還愛較真,若不是做事踏實,讓他乾什麼就乾什麼,從無怨言,他早想法子將這個家夥給弄走了。

誰能想到,就是這樣一個懦弱、被人搶功勞擠兌也毫無反應的木頭人最後擺了他們一道呢!真真是應驗了那句老話,咬人的狗不叫喚。

心理憤怒到了極點,但這裡不是戶部湖廣清吏司,韋德平不敢發作,站了出來,跪伏在地,張嘴就喊冤:「陛下,微臣冤枉。常星河定然是記恨微臣,當初臣晚他兩年進入戶部,因工作出眾,提拔為了湖廣清吏司郎中,他還一直是個員外郎,他心裡肯定是記恨微臣,公報私仇,冤枉微臣,請陛下明鑒。」

如果兩人之間還有這麼一出,那這也不是不可能。

麵對韋德平的汙蔑,常星河再次從袖口中掏出一本稍微小一些的冊子,恭敬地遞上:「陛下,微臣這裡還有一冊賬目,乃是韋大人在戶部當值這些年的賬目匯總,就微臣所知,韋大人斂財也多達十幾萬兩銀子,請陛下過目!」

又來!

這個常星河今日真是要掀翻了戶部的天啊!

不但參奏戶部尚書,如今連自己的直屬上司也一並參奏了。

戶部不少人的臉色都不大好看,誰敢說自己的屁股是絕對乾淨的呢?

不過有了韋德平這個前車之鑒,也沒人敢出來參奏常星河了,誰知道他會不會又甩出一本冊子呢?

興德帝接過孫承罡遞來的賬冊,這本更加詳細,而且每一筆賬目都非常清晰,本該多少,哪裡不對都記得一清二楚,可能是因為韋德平是常星河的直屬上司,他對韋德平的貪腐更為清楚。

興德帝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陰沉了下去。

啪!

他直接將賬冊拍在了龍頭把手上,目光陰鷙地盯著韋德平:「好你個韋德平,不過是區區湖廣清吏司的郎中,十年間就貪汙了十幾萬兩銀子!難怪國庫總是空虛,銀子不夠,原來是餵飽了你們這群蛀蟲!」

興德帝極為憤怒!

一個郎中便貪汙了十幾萬兩銀子,戶部可是有一二十名郎中,還有左右侍郎等等,七品以上的官員好幾十名,若是這些人手腳都不乾淨,那得貪汙多少銀兩!

韋德平慌慌張張地撿起賬冊,打開一看,每一筆賬目的時間,交接人,具體款項都標注得一清二楚。常星河太了解湖廣清吏司的情況了,在這樣的鐵證麵前,他根本找不到理由給自己開脫,隻能惶恐地求饒:「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微臣一時糊塗,求陛下網開一麵,饒了臣這一次……」

他的認罪不但沒讓興德帝息怒,反而讓興德帝的怒火越燒越旺,連帶的對戶部尚書毛青雲的懷疑也到達了極點。

「蔣鈺,你負責此案,兩日後,朕要知道答案!」

大臣們聽到這話,都明白了興德帝的態度。興德帝如果是不想深究的案子,一般會交給圓滑會來事會揣摩聖心的萬永淳,興德帝想要嚴懲不貸的案子,則會交給鐵麵無私的蔣鈺。

也就是說,興德帝這會兒對戶部的案子極為惱火,要追查到底。

蔣鈺從容地站了出來:「微臣遵旨!」

「父皇,毛尚書和韋德平都涉嫌貪汙,侵吞國庫銀子,是此案的關鍵人物,未免他們與還沒暴露的官員勾結銷毀證據,兒臣提議,將這二人押入大理寺的大牢中,嚴加看守,任何人沒有父皇的旨意,不得探望!」周嘉榮站出來道。

他跟毛青雲他們已經撕破了臉皮,這會兒不落井下石,借機打得毛青雲再無翻身之力才是傻呢!

興德帝聽後覺得極為有道理,點頭道:「準了!」

周嘉榮高興地退到一邊。

蔣鈺又說:「陛下,此案是由常員外郎揭穿的,他對戶部的情況比較了解,臣懇請陛下允許他從旁協助大理寺辦案。」

這個要求並不過分,常星河也是此案的一個關鍵人物。興德帝頷首:「可!」

興德帝氣得不輕,早早宣布了退朝!

退朝後,朝臣們三三兩兩地散去,每個人的表情都有些緊張,因為今□□堂上這事太突然了,毛青雲今早還是位高權重的尚書,一下子就淪為了階下囚,不得不讓他們警醒。

大家安靜地出了宮。

回到府上,武親王的臉就拉了下來,一把掐爛了手裡那朵開得正盛的□□:「真是小瞧了老三!」

車廣遠聽到這話很是吃驚:「殿下,您的意思是此事乃是穆家所為,跟榮親王脫不了乾係?」

武親王陰沉著臉:「不然呢?除了老三和穆家,誰還有這個能力,這樣針對毛青雲?」

很顯然,賬冊應該是準備了許久的。

車廣遠蹙眉:「也是,榮親王扮豬吃老虎,騙過了我們所有人,當初回京見到他時,屬下覺得不過一毛頭小子,怎堪與殿下爭!沒想到他這麼快就露出了鋒芒,不過殿下也不必憂心,陛下心裡最屬意的還是您!」

武親王輕嗤一聲:「以前還傳言他最屬意老三呢,可現在呢?」

君王薄情寡恩,武親王從小就不受重視,他比周嘉榮更早認清皇室的冷酷和無情。隻要一天沒有坐上那個位置,他就一天都不能鬆懈。

非議陛下,車廣遠不敢,連忙岔開了話題:「殿下,依您看,陛下會如何懲處毛尚書?」

真是說什麼來什麼,武親王還未曾來得及開口,管家出現在書房門口,輕聲道:「殿下,毛夫人求見!」

武親王與車廣遠對視一眼,他們都很清楚,毛夫人這會兒來見他肯定是求他救毛青雲。

車廣遠猶豫片刻後,輕輕搖頭,低聲道:「殿下,不可,陛下正在盛怒中,誰去求情都不好使。蔣鈺鐵麵無私,跟榮親王還有些交情,不可能通融的!」

不錯,還可能會引得父皇不悅!武親王琢磨片刻後,對管家道:「讓王妃去招待毛夫人,就說我有急事,去了衙門。」

現在毛青雲前程未定,他也不想將毛家給得罪死了。

***

宮裡淑妃得知兒子沒出來,哥哥又進了大理寺後,又氣又急:「肯定是周嘉榮乾的,他心思未免太歹毒了,洪宇可是他的弟弟啊,他不但不肯放過洪宇,如今連本宮的哥哥也要弄進他們大理寺,不行,本宮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大哥進去,本宮要去求陛下……」

毛青雲可是毛家的中流砥柱,最重要的人物,他若是倒下了,毛家也要傷筋動骨。沒了這麼個權臣哥哥,淑妃在宮裡的日子也不會有過去那麼滋潤。

淑妃連衣服都沒換就急急趕到勤政殿,跪在門口,求見興德帝。

興德帝也知道她這時候來是為了什麼,根本不見淑妃。

孫承罡出去笑著對淑妃道:「淑妃娘娘,陛下公事繁忙,不得空,您還是回去吧!」

淑妃淚眼婆娑,苦苦哀求道:「孫公公,您幫幫本宮,本宮要見陛下,你幫本宮說說情,本宮絕忘不了你今日的大恩……」

孫承罡何等精明的人物,嘴上仍掛著笑,說話也客客氣氣的,但就是不答應:「淑妃娘娘,您就別為難奴才了,陛下是真的忙,您還是回去吧,不然若是惹得陛下不高興,反倒不妙,您說是不是?」

陪同的嬤嬤聽出了孫承罡話裡的意思,拉了拉淑妃:「娘娘,孫公公言之有理,咱們先回去,從長計議吧!」

淑妃拿起帕子擦了擦眼淚,扁嘴哭道:「孫公公,陛下真的不肯見本宮嗎?」

孫承罡連忙笑道:「不是,淑妃娘娘,陛下是真的忙。」

「謝謝孫公公。」淑妃沒穆貴妃的膽子,不敢鬧,隻能哭著走了。

孫承罡回到勤政殿,興德帝餘怒未消,麵前擺著一堆奏折也沒心思看,瞅見孫承罡進來,淡淡地說:「走了?」

孫承罡笑道:「回陛下,淑妃娘娘聽說您有事在忙就回去了。」

「哼!」興德帝嗤笑了一聲,淑妃的性子他還不清楚,定然不會如孫承罡說的這麼簡單,但他現在也沒心情關心這個女人,他仔細將常星河遞上來的賬冊又看了一遍,恨恨地摔打在桌子上,「好個毛青雲,朕信任他,委以重任,他卻是如此回報朕的,給朕修皇陵都沒錢,結果呢,國庫的銀子全被他們給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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