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破的人(1 / 2)
我做了一夜噩夢。
醒來後卻滿頭冷汗什麼也記不清了。
我使勁喘了幾口氣,終於把自己從莫名的驚慌驅趕開來,拿下蓋在臉上依舊混合著眼淚和涼水半濕的汗巾時,猛然發現爸爸一直悄聲蹲在我腦袋後麵的木箱上,麵無表情盯著我的眼睛看。
「昨天剛說完大話,結果閉上眼睛就開始發燒,你整整尖叫了一夜啊,辛迪,你是在故意耍我嗎?」
我張了張嘴巴,卻乾啞的喊不出一絲聲音,我感受到嗓子遲來的麻木和刺痛,伸出去的手也沒撈到格洛莉婭的衣袖,就下意識的掙紮著一把推開了爸爸的臉,猛的彈坐了起來。
「格——」
我剛發出了半個氣音,就看到長卷金發的小女孩委屈巴巴的吸著鼻涕蹲在我的腳邊,揉著黑眼圈和紅腫的眼睛瑟瑟看著我。
她冷不丁從在夢中被我的聲音嚇醒,已經悄悄哭了大半宿。
我和她道歉,對她伸出胳膊和手。
格洛莉婭謹慎的打量了我半天,才慢吞吞的,有些不情願的把頭重新埋進我的懷抱。
爸爸不滿的往腳邊吐了口唾沫,從木箱上跳了下來,彎月要靠近陰影角落,踹翻兩人又走回來,把搜刮的點乾巴巴的食物扔到了我的臉上。
我這才發現自己不僅一身酒味,還被更換了衣物,我下意識的瞥向船艙中唯二的女人,她正輕輕甩著一頭半長的紅發,百無聊賴哼著歌拿指甲在木箱上畫有長卷頭發小貓,她察覺到我的視線,就轉頭對我眨了眨眼。
「不要亂給我生病啊,混蛋,要死的話就乾乾脆脆給我死掉。」
爸爸在一邊態度異常惡劣的抱怨。
我便瞬間明白了昨夜誰為我擦身降溫,想了想還是移開視線決定忽略掉這一點。
「你在無視我嗎?辛迪。」
「對不起,爸爸,……不過不是爸爸恐嚇我的話,我也不會生病吧。」
我小聲反駁了句。
「你在說什麼蠢話?」
「……算了,對不起,爸爸。」
解釋起來太過麻煩,說不定又會被罵做是騙人,我撇過頭有些不開心的選擇了結束話題,但就算我道了歉,爸爸看上去也依舊在生氣,他撈起我換下的衣物,孩子氣的用指甲扯成了碎片。
每在飛艇中度過的時間越久,他身上那種我自出生起便見到的僵硬偽裝便一點點崩碎,開始忍不住向我顯露出那狡詐又惡劣的真實起來。
我覺得揪心,又想鬆一口氣。
往前八年,每逢爸爸試探著費力研究媽媽的話語,表情,動作甚至性格,轉而用來對付媽媽時,我總會忍不住陪著他一塊哆哆嗦嗦,心驚膽顫。
他沒有格洛莉婭與生俱來的天賦。
所以如果他把一切搞砸的話那一切便全都搞砸了。
不過幸好媽媽是笨拙又溫柔的人,她用日復一日的耐心和愛意終於勉強將爸爸栓成了外表溫順美麗的獵犬,在我們岌岌可危維持的美好家庭中,我一直以為爸爸是那個需要定期關注的不確定因素,卻萬萬沒想到,媽媽這個拽著鎖鏈的獵人會率先一步掉入另一個懵懂無知獵物的陷阱。
任性的格洛莉婭打碎了親密的假象,又不小心玩弄過頭,殺掉了唯一一個能維係著我們三人感情的媽媽,於是殘留的人就都不得不一同褪去虛假,開始變得奇怪起來。
在短暫的路途中,每日夜晚我撫扌莫著格洛莉婭的腦袋,總是會花費一點時間幻想如果她沒有這麼美麗的另一個未來。
因為喜歡媽媽,所以我能夠肆意憎恨她,甚至可以親自為她書寫最恐怖最悲慘的經歷和結局。
我會想讓她變成噎死白雪公主的毒蘋果,惡毒女巫腳下燒紅的鐵板鞋,變成讓白鵝公主日復一日流血的蕁麻荊棘。人魚公主每走一步都會踩到的無形尖刃。
我會毀掉她的天真爛漫,讓她那張臉徹底在陰泥中腐爛,我會撕掉她的稚氣笑容,讓她隻能對人露出血肉白齒,我會刺。穿她的五官,讓她孱弱身體所有血液從那六個空洞流個一乾二淨,我會切斷她的四肢,讓她永遠隻能像是蟲子一樣掙紮在泥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