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C6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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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什麼安排?」兩個人在充滿冷氣的房間裡消磨掉一下午,臨出門,梁逢雨回身問了句。
她沒紮頭發,六月份那會兒還半長不短的,現在,發梢已經過了肩線下邊,烏黑又軟。
方才兩人接口勿時,陳清霽將她側邊一縷頭發別到了耳後,時間長了,倒像是形成了一種慣性,再放下來時,中段就帶了點彎曲。
翹在外邊,不肯合群似的。
「上午要去趟醫院,有個公益組織要過來,」陳清霽替她弄直了點,手收回來,自然垂落在身側,問她,「去嗎?」
「嗯。」梁逢雨點點頭。
第二天,她先去了一趟青梧巷,把淙州島帶回來的特產給秦老師。小魚乾這種刺多又硬,不適合老人,就選了一些乾貝、瑤柱、糕點什麼的。
梁星鳴也一起,負責拎東西。
大夏天裡,老人家沒鎖門的習慣,隻關了一層紗門,通風又涼快,兩人到時,秦老師正坐在沙發上,麵對茶幾,像是在看照片。
紗門經年不擦,積下不少灰,光線漏過去都要被削弱一點,透過這層灰蒙蒙的濾鏡,莫名讓人覺得他背影沉重蕭索,像在嘆氣。
「小雨,小鳴,你們怎麼來了?」讓敲門聲驚動,秦老師站起身來。
起到一半,忽然想起什麼,又草草收拾了下茶幾,糕點抓盤裡,報紙疊好,紙巾擺上去,壓掉了那幾張照片。
梁逢雨當作沒看見,卻也記得,這天好像是秦奶奶的忌日。兩個人怕秦老師孤獨,一個人東想西想的,就陪他多待了會兒。
所以,等從秦老師家出來,打車到市立醫院門口,已經遲到了十多分鍾。還沒下車,就看見陳清霽站在花壇邊的蔭蔽處等她。
他換了件黑t,下邊同色運動褲,側麵有一道白色條紋,顯得個子越發高,像一道清風,隔一層褐色車窗,都擋不住少年感。
八月盛夏,氣溫正是最高的時候,梁逢雨一下車,就讓撲麵而來的熱氣悶了一臉,幾乎立刻要沁出汗。
她小跑過去,陳清霽則邁開長腿過來。
兩個人在三十七八度的天氣裡牽起手,彼此都讓對方燙了下,但反而牽得更緊。
過玻璃門那一剎,冷氣吹來,掀起少年的碎發,露出額頭,有一種說不出的生機蓬勃。
「公益機構的人來了嗎?」梁逢雨仰頭,看他摁下一層電梯,問。
「還沒,約的十點半,」陳清霽看了下手機,「附近有咖啡店,一會兒要是嫌無聊,就先去那邊等我。」
梁逢雨想也不想,「和你在一起怎麼會無聊。」
少年失笑,手指曲起,在她掌心輕勾了下。
他這邊晚了十來分鍾,公益組織那邊又早來了幾分鍾,所以,兩人到病房不久,那邊的人就扛著攝影機來了。
這是個私人名下的公益組織,有人出資,雇專人運營,所以,每一筆錢款去向都要建檔留痕,年末給資方看。
一來可以豐富公益組織的年終總結,二來,也讓資方了解一下,自己的舉動對一個家庭來說,有多深的意義。
拍完照,就有個記錄員,開始詳細了解餘老太太的病情。病房椅子不多,陳清霽讓給他們,自己則靠牆站著,一問一答,半個多小時後,就完成了所有內容。
「我送送他們,你就別走一趟了?」陳清霽問。
「好,」梁逢雨點點頭,「那我看著餘老太太。」
「嗯,」陳清霽邁開長腿,又想起什麼,將人往後扯了點,拎來一張椅子,示意她就坐這兒,「看歸看,別離她太近。」
事實證明,他這一舉動,很有先見之明。
就在陳清霽離開後沒兩分鍾,餘老太太開始對著空氣嘀嘀咕咕,好像在和誰對話,語速越來越快,情緒也逐漸煩躁起來。
下一秒,她抓過床頭櫃上的蘋果,狠狠擲在地上,又把金屬盤子掀掉,哐哐當當砸了好幾下。
邊砸,邊罵著什麼。
「不用叫醫生嗎?」梁逢雨試著安撫,卻完全沒用,扭頭問身邊的護工。
「不用,她這是犯病了,覺得我們都是壞人,把她關起來、打藥,醫生來了也沒辦法的,」護工是個五十來歲的阿姨,顯然已經習以為常,叮囑道,「我們就是看著她,不要傷到自己就好。小姑娘,你回去坐著,別靠近。」
話音落下,餘老太太不知哪來的力氣,試圖爬下床鋪,護工這才撲上前,一手摁住她,另隻手去按鈴。
餘老太太拚死抵抗,甚至扭頭想要咬她,被梁逢雨按住。兩人既要按著她,又要防止受傷,還要防止她傷著自己,幾乎可以說是手忙腳亂。
一時間,病房嘈雜不已,哀嚎聲,驚呼聲,吊瓶管子嘩嘩在空氣裡亂撞的聲音,動靜嚇人。
也是這一刻,陳清霽走到門口,視線剛觸到病床,就迅速上前。
梁逢雨原本以為,餘老太太多少是記得陳清霽的,畢竟,之前犯糊塗的時候,她還拿他當兒子。
但此刻才知道,不是。
被製住之後,餘老太太依然很不滿,甚至好幾次想動手打他,都被陳清霽避開了。
僵持了幾個回合,直到老太太力氣耗差不多,沒之前掙紮得那麼狠了,陳清霽這才鬆手,讓護工看著,自己則緩了口氣,開始耐心地和她溝通。
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
「老年癡呆就是這樣,前一秒還好好的,後一秒,就不知道因為什麼開始發脾氣,」旁邊那張病床,家屬是個四十多歲的阿姨,陪在一邊,目睹了鬧劇的全程,深深嘆了口氣,「我公公以前就是,到晚年,記憶錯亂,根本不記得好壞,比這嚴重多了,打人往死裡打,尤其是晚上,我們沒睡過一個好覺。」
……
「嚇到了?」等一切處理妥當,陳清霽牽著梁逢雨走出病房,低聲問。
「嗯,有一點,」梁逢雨實話實說,「餘老太太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平時也會發脾氣,打人是住院以後才開始的,」他摁下電梯,在倒數讀秒的間隙裡側頭,「醫生說是病情往中期過渡了,先觀察,之後打人的情況可能惡化,也可能莫名其妙好轉。萬一是前者,就要用藥物治療。」
在這之前,梁逢雨對老年癡呆症的了解,隻不過停留在「會忘記誰是誰」這個概念上,上一次見過餘老太太,也沒覺得特別難相處。
今天算是顛覆了所有認知。她不由捏了捏少年的手,「陳小雞,你那幾天是不是很辛苦?」
她知道,陳清霽回倪家,是因為餘老太太的事兒,而倪家也開出條件,承諾會負責餘老太太下半輩子所有的經濟支出。
這無疑是很大一筆誘/惑。
而陳清霽,既要應付倪家,又要籌措醫藥費,還得考慮今後餘老太太怎麼辦,壓力一定非同尋常。
「還好。」陳清霽這個人,有一個優點,就是不矯情,當時情緒再怎麼壓抑絕望,回頭看都還挺輕描淡寫的。
不是故作輕鬆,而是真覺得,都過去了。
梁逢雨還想說什麼,恰在這時,電梯到達一層,「叮」一聲,金屬門往兩邊打開,也將外邊一個打電話的聲音送進來——
「你知道開個刀要多少錢嗎?五萬!他這樣頂多生活不方便點,礙著什麼了,咱爸一個老年人了也不用去哪兒吧,錢給他了,我們還要不要正常生活了?反正,要治你出錢治去。」
他大概沒料到電梯這麼快就下來,裡邊還有兩個年輕人,多少也知道自己這番話挺狼心狗肺的,神色僵了僵,一言不發地往裡走。
擦身而過時,陳清霽牽著梁逢雨,把人往自己身後帶了帶。
醫院大廳分外明淨、空闊,天光從玻璃頂上投進來,明晃晃的,可並不是所有人的心境都像這樣明亮。
梁逢雨很慶幸,她的少年是。
也是這一刻,她忽然明白過來,陳清霽那句「給不了你什麼好的」的含義。
因為他身上落著本該由成年人挑起的擔子。
「陳清霽,」梁逢雨停住腳步,就這樣在人來人往的大廳裡,忽然開口,「你就算再累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她低頭,手指穿進他修長的指間,續上後半句。
「所以,別丟下我。」
陳清霽怔了下,隨即,眼神多了些許溫和。他伸手將人攬進懷裡,像擁住了自己的一根軟肋,低聲而鄭重地答,「我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