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愛意(1 / 2)
從那之後的五年裡,夏儀的信一個月一封,再也沒有間門斷過。她的病情仍然時好時壞,但是再沒有嚴重到無法給他寫信的地步。當她發病時,她的語氣就會變得尖銳而激動,她仍然會怨恨他,指責他,然後等恢復正常時再和他說抱歉。
她在這種崩潰與平和中不斷地反復,崩潰的次數、時間門和程度一點點地減少,平和的時間門一點點地增加。然後從前年一次持續了一周的幻聽後直到現在,她都沒有再生病。
這是一場整整八年的戰役。最初她還會在信裡說,覺得自己應該已經康復,再也不會生病了。但是經歷過無數次反復後,即使是這兩年都不再發病,她也依然小心翼翼。
這八年對他來說是等待再次重逢的過程,對她來說卻是必須挨過的期限。
電腦屏幕顯示著最後一封信,天色已經接近黃昏,書房的光線昏暗。聶清舟終於從鼠標上收回手,閉上乾澀的眼睛,十指深深地插進自己的頭發裡。電腦屏幕的光落在他的手背上,黯淡的世界裡,他仿佛一座沉默的雕像。
也不知道多久過後,他拿起旁邊的手機,撥通了夏儀的號碼。
從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在嘈雜的背景中,一如既往地平和:「餵?」
「夏夏,我想見你。」聶清舟聲音低啞。頓了頓,他補充道:「現在就想見你。」
「你看完我的信了?」
「嗯。」
「……好,我想去虞平,我們今晚在虞平見吧。」
「好。」
和夏儀的電話結束,他給江雨倩打了電話。
「兜兜,你後麵還要繼續實習嗎?能不能請你照看一下這個新的周彬,我最近有事要離開。」
他站起身來合上電腦,一邊收拾東西一邊低低回應著江雨倩的話,他說:「我要去找夏儀,最近都會和夏儀待在一起。」
江雨倩那邊很快答應下來,聶清舟把自己家的地址發給她,把電腦放進包裡,然後推門出去看到了坐在客廳裡的周彬。
周彬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客房裡出來了,靠在沙發上,居然破天荒地在看書,而且是在看清舟寫的書——《十三個朱莉站在橋上》。
他們倆四目相對,聶清舟意外地問道:「你在看我的書?你不是不喜歡看書嗎?」
周彬麵色尷尬,他把書丟在旁邊,說道:「誰讓你這裡太無聊了。」
他也以為自己看不下去,隨手拿起來一本,居然看入迷了。以前他一看到字就覺得頭疼,現在居然會覺得有趣,好像能看懂很多以前根本無法理解的東西。
流暢地看完這本書時,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擁有了一種超能力,一種叫做「學習」或者「理解」的超能力。這種能力突然讓他沒有那麼恐懼和不安,甚至回想周彬之前的生活,也開始期待或許自己也可以做到那麼優秀,被所有人承認和贊賞。
聶清舟笑了笑,他走進臥室裡去收拾自己的行李,遙遠地跟周彬對話:「我有事要離開一陣,一會兒江雨倩會來接你,你可以先點個外賣。」
周彬一下子慌亂地站起來,他說:「你要走?」
「我隻是有事而已,你知道,我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人,你有問題可以隨時給我打電話。還有,點外賣很簡單的,你嘗試一次就知道。」聶清舟從房間門裡探出頭來,安撫周彬道。
周彬著急地跟進房間門裡,一下午的思索讓腦子裡多出的記憶更加深刻地影響了他,阻止他大喊大叫或者揮舞拳頭,但是他又不知道如何發泄自己的不安。
聶清舟轉頭看向他,突然放下手裡收拾的衣服,問他道:「假如說……其實我騙了你,你要怎麼辦?」
周彬一下子瞪大眼睛,腦子裡記憶的阻止也不好使了,他直接走上去兩步揪住聶清舟的領子:「你t騙我什麼了?你敢騙我,你快說!」
雖然周彬的嗓門很大,但是他的眼神顫抖,憤怒背後是恐懼不安和混亂,像是劫後餘生卻又在洪流中被沖走了最後一塊浮木。
聶清舟望著他半晌,低下眼眸:「是啊,她那時候也是這樣。」
在周彬暴跳如雷前,聶清舟握著他的手讓他鬆開自己的領子,笑道:「抱歉,我不應該問你這個問題。我沒有騙你任何事,我對你說的一切字字屬實。隻是我很多年前對另外一個人有所隱瞞,她就像剛剛的你一樣,痛苦了很多年。」
聶清舟把背包的拉鏈拉上,走到客廳去拿自己的大衣:「所以我現在要去找她。」
周彬想罵人,但是聶清舟的神色太凝重,他太了解聶清舟,知道他這種表情是有重要的事情發生了,搞得他沒能罵出來。
聶清舟拿大衣時,看見被丟在沙發上的書,轉頭去看皺著眉的周彬,問道:「看了我的書,有什麼問題要問我嗎?」
周彬看了一眼沙發上仰躺的書,抱著胳膊沒好氣道:「平行時空不是所有的可能性都會發生嗎?那應該還有第十四個朱莉,她從橋上跳下去死掉了才對。」
聶清舟微微一笑,他俯身換好鞋子。
「按照道理可能會,但是在我這裡,朱莉永遠不會跳下去,我不會讓她墜落。這就是我的道理。」
說罷聶清舟跟周彬揮揮手,提醒他記得點外賣,關門下樓去了。他關上門時,周彬就站在餐桌旁邊,餐廳的吊燈懸在他頭頂,他的身上光線明亮,表情惱怒又茫然。
這個張牙舞爪的孩子,總是以暴力彰顯自己的強大,以掩飾自己內心的空洞和虛弱。現在他內心的洞,好像被什麼東西填上了一些。
聶清舟淡淡地笑了一下,把門關好。
他把徐子航叫出來做司機,現在隻要他不封筆,徐子航立刻什麼都答應,二話不說開車把他送到虞平。路途比較遠,高速上又堵車,等他到虞平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夏儀已經到了。
她在虞平火車站。
聶清舟下了車之後一路奔跑,終於跑到虞平火車站那長長的台階之前,夏儀孤身一人坐在最高的那一級台階,許多年前夏奶奶坐的同一個位置上。
「夏儀!」
聶清舟不假思索地喊出她的名字,然後愣了愣。
仿佛昨日重現。
夏儀大衣外套裡穿著一件棕色連帽衛衣,她戴著衛衣帽子,黑色的口罩,長發順著脖頸瀑布般落下來。聽到他的呼喊,她抬起眼眸看向他,她的身後矗立著那高大的西洋風格的建築,光芒從落地玻璃裡透出來,順著她的輪廓漫過長長的台階。
淩晨四點多,四下裡一片安靜,除了他們之外再沒有別人經過,隻有相望的兩個人,和曾經存在於此的噩夢。
夏儀站起身來,聶清舟想奔上去,她卻說:「你在那裡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