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厄運(1 / 2)
夏儀想起爸爸時,畫麵總是來自一個孩子仰望的視角。
在這個視角裡,爸爸有一層青青的胡茬,高大健壯又很爽朗,時常會發出中氣十足的笑聲。他喜歡讓夏儀掛在自己的胳膊上,輕鬆地把她舉起來轉圈,笑著問她好不好玩。
夏儀爸爸的胳膊很有力氣,聽說爸爸小時候身體不好,奶奶就讓他去學拳擊鍛煉身體,他漸漸變得強壯起來,再沒生過什麼病。因為這個緣故,他從小就開始教夏儀一些格鬥技巧,讓她鍛煉身體兼防身。
——爸爸不能時時刻刻在你身邊,你要學會保護自己。要是有人打你,你一定要打回去,不要讓他們以為你好欺負!
那時候爸爸一邊糾正著她的動作,一邊嚴肅道。
夏儀有時候會看見爸爸偷偷抱著電腦看格鬥比賽,被她發現之後爸爸就說著「噓」,然後到處張望看媽媽在哪裡。
「這是什麼啊?」她問一臉慌張的爸爸。
爸爸合上電腦,小聲說:「ride格鬥賽……你別看這些。不要告訴媽媽好不好?」
「媽媽不喜歡你看這些比賽嗎?」
「是啊。」爸爸彎月要,眨眨眼睛道:「我們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讓媽媽開心,對不對?」
爸爸總是說媽媽就是家裡的頭等大事,不能惹媽媽生氣。於是夏儀點點頭,說:「對。」
那時候她的爸爸就像個大男孩一樣開朗,然而從某天開始,他身上的開朗和陽光漸漸黯淡下去。他變得越來越忙碌,時常眉頭緊鎖著抽煙,像是一根越崩越緊的弦,直到警察找上門的那天,所有的一切轟然倒塌。
法庭上的爸爸胡子拉碴,神色頹喪,夏儀覺得那個人很陌生,仿佛隻是同一個軀體的不同的人。
夏儀無法理解父親為何會犯罪入獄。
就像若乾年後,她無法理解父親為何會突然死亡一樣。
她和奶奶看過了監控錄像,也看到了父親的屍體。監控清晰地記錄了父親突然發病的過程,父親的屍體上也沒有什麼傷痕,隻是臉上還留著痛苦的神情。
她想起每次來探望父親時,他的氣色總是不好,滿懷內疚和頹喪,不停地嘆氣,整個人因浮腫顯得虛胖。
悔恨和失落真的會壓垮一個人嗎?她那記憶裡高大強壯,好像永遠不會示弱的父親也會倒下。
夏儀抱著骨灰盒,挨著夏奶奶坐在回家的公交車上,司機差點沒讓她們上車,聶清舟求了司機半天他才鬆口。車上的人都躲著他們,坐得遠遠的。
夏儀低頭看著懷裡黃布包裹的盒子,很難想象一個那麼高大的人就剩下這麼點灰,放在一個小小的盒子裡。
父親失去了未來,失去了驕傲,於是放棄他的妻子,放棄他的兒子。最後放棄了自己。
她知道父親這些年很愧疚,但是她沒有怪過他。父親順風順水時,她也有最好的衣服和玩具,被他寵愛著;父親跌落穀底,他受苦,那麼她自然也會辛苦一些。
所謂家人,不就是這樣嗎?
等父親回來,一切又會好起來的。
她早已經學會了自己保護自己,所有欺負她、欺負小延的人,她都打回去了。所有背後指點她的人,她都沒有理會。
她放媽媽去了更好的地方,媽媽現在也過得很開心。
她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完成了父親的囑托。
然而那個囑托她的人沒有回來。
夏奶奶哭到虛脫,夏儀卻一直都沒有哭。她隻是沉默不語地和聶清舟一起攙著夏奶奶,從公交站一路慢慢地扶著奶奶走回小賣部,讓奶奶躺在床上休息。等到夏奶奶終於體力不支睡著的時候,夏儀給她掖掖被子,抱著骨灰盒走出房間,把它放在家裡僅有的一張小書桌上。
書桌是橡木色的麵板,桌上很乾淨,就孤零零地放著這個被黃布包裹的盒子。
聶清舟安靜地站在她身邊看著那個盒子。
夏儀低聲說:「好輕啊。」
以前爸爸一隻胳膊就能把她吊起來轉圈。
他怎麼會變成了這麼輕的,她一隻手就能端起來的一點灰呢?
聶清舟轉過身,伸手把夏儀拉過來,然後將她整個人抱進懷裡,輕聲說:「哭吧,哭吧夏儀。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用那麼堅強也沒關係。」
這句話就像是在滿水的堤壩上鑿開了一個口。
夏儀愣了愣,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她揪緊了聶清舟的衣襟,另一隻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慢慢矮下去,蜷縮起身體。
聶清舟跟著她蹲下來,緊緊地摟住她的肩膀,感覺到淚水濡濕了他的月匈口。夏儀全身顫抖,發出非常輕微的,壓抑的哭聲。
她總以為是她不通人情,太過冷漠。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有人說,你隻是太堅強了,不用這麼堅強也沒關係。
夏儀爸爸的去世給了夏奶奶極大的打擊,將他安葬後夏奶奶一直精神萎靡,連記憶都開始混亂起來。
她總是起得很早,天還沒亮就坐在小賣部前的椅子上發呆,看到有人來就問有沒有見到她兒子,她兒子跑出去玩了一直沒回來,她很擔心。
夏奶奶絮絮叨叨地說她的丈夫和一兒一女都煤氣中毒死了,她就剩這麼一個兒子,要是弄丟了可怎麼辦。
鄰居們先是覺得她怪異,聽說夏儀父親去世的事情之後就不勝唏噓。有人哄她道:「你兒子在虞平做大生意呢,將來掙錢養你。」
夏奶奶不由得變得迷茫,等夏儀跑出來看她的時候,她困惑一陣就反應過來,驚詫道:「夏夏!你怎麼在這裡?你媽媽呢?沒有送你上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