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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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全程好緊張,好怕自己的言行舉止會露餡。

咖啡讓我現在還很精神,我今天一定會失眠。

但我好想早點睡,希望在夢裡能再見他一麵。

【8月25日】

心情不好。

雖然今天見了麵,但我覺得他更加遙不可及了……

【10月1日】

今天應該是我最後一次用這個本子寫日記了。

他送了我新的手賬本,非常漂亮,還有舵和帆船的小掛飾,我明白他祝福的意思,「直掛雲帆濟滄海」。

雖然受了一點小傷,但是我很開心,因為或許,那不隻是我單方麵的癡心妄想。

媽媽,我最近好像不常會想到你了,你會不會怪我……

現在的生活這樣充實,讓我覺得,我必須把握好當下的每一刻,才不會辜負自己。

如果我們還能再見麵,我們一定要促膝長談,我想把這些,全部都講給你聽。

*

夏鬱青半夜渴醒,撐起身體,擰亮了台燈。

端起水杯喝水時,往旁邊看了一眼,卻發現身旁位置是空的。

推開臥室門,黑暗裡的客廳裡,有一角淡白的燈光,是從半掩的書房門裡投出。

夏鬱青走過去敲門,裡麵傳出陸西陵微啞的聲音,「請進。」

空間裡有一股淡淡的煙味,陸西陵坐在書桌後麵,手裡夾著一支煙,桌上放著五六本日記。

「……你大半夜不睡覺,回來第一天就偷看我的日記。」

「怎麼叫偷看,你已經送給我了。」陸西陵朝她招了一下手。

夏鬱青走過去,「你已經看完了?」

「看完了。後續呢?」陸西陵笑問。

「……沒有後續,後續不會給你了。」

陸西陵挑挑眉。

他一手拿遠了煙,一手摟她的月要,讓她在他膝頭坐下。

夏鬱青手臂摟著他的後頸,伏在他肩頭,輕聲說,「不用對我發表讀後感。」

「好。」

他伸手碰她臉頰,她嗅到他手指上淡淡的煙草味。

淩晨兩點半的夜裡,有種世界沉墮的安靜。

「青青。」

「嗯?」

「你恨過你媽媽?」

夏鬱青點頭,「有一陣是的,尤其外婆剛剛去世的時候。」

「後來怎麼自我開解?」

「不知道……好像不知不覺就不恨了。她對我那麼好,卻要離開我,一定有她的不得已。後來我見識過了村裡那些女人婚後的生活,我會覺得,她出去了也好,哪怕她是真的拋棄我,隻要她過上了自由快樂的生活,那也沒關係。」

陸西陵一時沒說話。

他夾在指間的香煙,逐漸凝蓄一截灰白的煙灰。

許久,他伸臂在煙灰缸裡撣了一下,才又平靜地說:「我跟你說過,我不喜歡康乃馨。」

「……嗯。」

正如玫瑰總與愛情聯結,康乃馨則成了母親的某種象征,是否同樣是消費主義的洗腦話術,已不得而知。

「她是投河自盡。」

夏鬱青微微點頭,「爺爺跟我提過。」

「其實,在此之前……」

在此之前,淩雪梅就已試圖自殺,但被陸西陵發現了。

彼時淩雪梅因為陸頡生的死,精神狀況很差,整夜整夜地失眠。陸家做醫療器械,與醫院和醫生最為往來密切。她分數次,同時從好幾個醫生那裡拿到安-眠藥,攢了大半瓶,藏在床頭櫃裡。

有一回陸西陵回家,看見書房門沒有掩,她坐在書桌後麵,邊流淚邊寫什麼東西。陸西陵沒有打草驚蛇,隔天趁淩雪梅出去買菜,從抽屜裡翻到了她寫好的遺書。

然後又翻箱倒櫃,找到了那瓶安-眠藥。

他不知恐懼更多,還是憤怒更多,直接把整瓶藥,連同撕碎的遺書一同沖進了馬桶裡。

後來淩雪梅回家,應當很快就發現東西沒了,找他質問,他半哀求半勸說,讓淩雪梅想一想他,再想一想妹妹。

他們已經沒了爸爸,不能再沒有媽媽。

他讓淩雪梅答應他,不要再有輕生的念頭。

他是長子,他馬上就成年了,任何事情,他都可以替她去扛。

在他不斷地懇求之下,淩雪梅終於答應,不會再尋死。

之後的那一陣,淩雪梅似是從丈夫去世的沉痛打擊裡恢復過來,又變回了那個溫柔可親的模樣。

陸家死氣沉沉的氛圍,似乎也終於稍有起色。

然而,這樣的日子隻過了三個月不到,那年夏天的某個傍晚,淩雪梅消失了。

沒留下任何東西,也沒帶走任何東西。

報警之後,直到第四天,陸西陵接到電話,讓他去派出所認屍。

她還穿著她常穿的那條素色碎花長裙,隻是整個人,已經高溫的湖水泡脹得麵目全非。

那時他沒有別的想法,背過身去就吐了。

之後的整整兩個月,他幾乎每晚都做噩夢。

夢醒來,一個人坐在黑暗裡,既覺得怨恨,又覺得後悔。

怨恨在於,她答應過,她發過誓,她說過不會拋下他們兄妹不理。

而後悔在於,或許,那瓶安-眠藥能夠讓她走得輕鬆一些,她那麼漂亮溫柔的人,死狀卻那樣可怖。

他更多的,是憎惡自己的自私與無能為力。

父親去世以後,爺爺對淩雪梅更加刻薄,他總覺得,是淩雪梅攛掇得陸頡生放棄文職工作去做野外考察。

前些年害得他們父子不能團聚不說,現在又間接害死了陸頡生,要是陸頡生安安穩穩坐在辦公室裡,哪會碰到什麼狗屁山洪泥石流。

彼時爺爺怨氣沖天,奶奶以淚洗麵,妹妹休學在家。

她撐了半年,再也撐不動了。

於是,第二次的道別無聲無息,半封遺書都不曾留下。

人世間總用教條規訓,「為母則剛」,好像做了母親的女人,就不可以自私,不可以軟弱,就理應奉獻犧牲,掙得一個「偉大」名聲。

人類虧欠無數母親,隻肯許以「偉大」的空頭支票。

甚至,他似乎都在用這條法度去要求淩雪梅,直至現在才全然醒悟。

如果放棄生命,和陸頡生重逢,是對她而言更自由的選擇,那麼,沒關係。

他已經承擔起了長子的責任。

而她可以自由地做一個女人,而不必是母親。

陸西陵將還剩一截的煙,碾在煙灰缸裡,伸手,抬起了夏鬱青埋在他肩頭的臉頰,一時啞然失笑,「這也要哭啊?」

夏鬱青嗚咽一聲,「我心疼阿姨,也心疼你。」

「那你親我一下。」

夏鬱青抬頭輕碰一下。

「太敷衍了。」

夏鬱青再碰一下。

陸西陵笑了聲,仿佛無奈,伸手捏捏她的耳朵,「走吧,睡覺去。」

她搖搖頭,仿佛非要取得他的認可不可,第三次抬頭去親他,不再蜻蜓點水。當她舌-尖輕掃過他的唇縫,將要退開時,他驀然伸手,一把按在她腦後。

主動權交替,她抓緊他的衣領,對抗一種體力盡失,沉入沼澤的錯覺。

陸西陵退開,夏鬱青低下頭,將額頭抵在他頸窩處。

他側低頭,手指拂開了她頭發,露出她發燙的耳朵,他輕笑著捏了一下,目光隨即自她耳後掃去,看見她背後,脊骨微微突出的第一節。

他用微涼手指輕觸。

夏鬱青抬起頭來,與他目光相對。

隻一瞬,他喉結微動,折頸垂頭,一秒鍾也沒再猶豫,直接將口勿落在她脊骨骨節處,像將一粒火星,投入乾枯的蘆葦叢。

隻為親口勿已經遠遠不夠。陸西陵一把抱起她,回到臥室。

絕對的黑暗予以夏鬱青絕對的安全感,他想讓她不要那樣緊張。

緩慢而耐心的,像是將一首夜曲的序章,彈奏過無數回合。

陸西陵在黑暗裡一遍一遍口勿她,比在皮膚上烙下一枚不可更改的印記還要鄭重,「……痛就跟我說。」

她搖頭,雙臂擁抱他,微顫的聲音裡有種決然的堅定,「我不怕。」

*

等日出是突發奇想,因為天已經要亮了。

這樓層足夠高,陽台的視野也足夠開闊。

夏鬱青新換的乾淨睡衣外麵,又披了一張薄毯,抱膝坐在放置於落地窗前的坐墊上,透過黯淡夜色,去捕捉江麵上船隻的燈火。

一陣冰涼貼上臉頰。

夏鬱青縮一下脖子,伸手接過她指名要的冰可樂。

陸西陵坐下,支起一條腿,轉頭看她一眼,順便將她肩頭滑落的薄毯往上撈了撈,輕聲問:「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夏鬱青別過目光,不好意思看他,拉開拉環時,搖了搖頭。

——自詡不怕的人,真正到了那個時刻,卻莫名其妙怕得要死,明明是完全可以忍受的痛覺,她卻好像根本控製不住眼淚。陸西陵嚇到,要退出她也不讓,就這麼抱著他,抽抽噎噎地讓他繼續。

她說,她覺得自己隱約怕的是一些抽象的東西。

從前她反正是一無所有,做什麼都有種豁出去的孤勇。

現在卻會害怕失去。

夏鬱青喝了一口冰可樂,發出微微暢快的一聲嘆。

隨即將可樂遞給陸西陵,「你喝嗎?」

陸西陵搖頭。

一時促狹的心思,她自己喝了一口,偏頭湊過去,剛要碰到他的唇,突然慫了,立馬往後退。

陸西陵自然不讓,伸手摟住她的後頸,將她按回來,她這個人總在奇怪的地方大膽,又沒本事大膽到底。

陸西陵吞去她那一口可樂,這才笑說:「也就這點膽子。是不疼了是嗎?」

「……你什麼意思。還不夠是嗎?」

「你覺得呢?」

夏鬱青打他一下,「……我會死的。」

「怎麼死?」陸西陵挑眉。

她立即雙手蒙住耳朵。

鬧了一會兒,夏鬱青將易拉罐放遠,枕在他肩膀上。

不過片刻,她便開始打嗬欠。

「青青。」

「嗯?」夏鬱青轉頭看一眼,為他驟然嚴肅的語氣。

陽台的燈沒開,隻有客廳裡亮了一盞落地燈,外麵夜色一分淺似一分,露出黑色被洗褪色後的天光。

在黯淡的光線裡瞧,他不笑時,眉目總有薄雪微霜的冷,可這樣的人一旦燃燒,卻是焚盡一切的熱烈。

而她是他的火種。

陸西陵平聲說:「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準。你或許不會永遠擁有某些東西,但你一定永遠擁有我。」

「永遠嗎?」

「永遠。」

她可以不必相信其他人,但或許可以相信陸西陵。

他從來沒有對她食言過。

夏鬱青最終還是沒有等到日出,在天亮之前,就已經趴在陸西陵的腿上,呼呼地睡了過去。

陸西陵喝完了那一罐可樂,拿手機替她錄了一段日出的視頻,而後連人帶毯子地一把抱了起來。

某人喝了可樂沒刷牙,希望不要明天睡醒了嚷著牙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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