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月下花香(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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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傍晚,李妄站在門前,青色鬥篷與夜色幾近融為一體,頭上戴著連帽,麵上覆著那張狐狸麵具,露出冷毅轉折的下巴線條。

桑桑與陸清純都見過那麵具,是以立刻認了出來,當下驚在原地。

種蘇也怔住了,小西施早已從她肩頭躍下,跳到樹上,歪著頭打量門外來客。

「燕兄,你怎麼來了?」

種蘇終於回過神,反應過來,忙將人請進來。

李妄便邁進小院中,種蘇正要上前,忽然想到一事,驀地停下:「等等等等!」

「我剛抱過貓,燕兄等等,容我先去換件衣裳。」

小西施最近掉毛較多,為著謹慎,種蘇接著又吩咐陸清純將小西施捉了,關到偏房去,萬莫出來,又讓桑桑進屋將正屋榻座上清掃一番,以免貓毛殘留。

李妄於是先行在外等候。

這是李妄第二回來這小院,上回太過匆忙,不曾細看,如今環顧,院子不大,卻整齊乾淨,牆邊的石榴樹綠意蔥榮,池塘裡小魚兒遊來遊去,水麵偶爾啵的一聲。

廊下掛著兩盞燈籠,暖黃的光芒靜靜照著,屋簷下吊著個小風鈴,風一吹,叮當作響。

種蘇這裡統共隻有三人,此刻忙進忙出,三人忙出了十人的架勢,在那燈光之下,別有一分熱鬧之意。

李妄站在院中,不急不躁的安靜等候。

種蘇重新換了身衣裳,出來請李妄進屋。桑桑燒好茶水,有點無措,看向種蘇。

李妄來的這個點,正是尋常人家齊聚燈下,家人共進晚飯之時,種蘇剛到家,也還未來得及吃。李妄來的突然,也不知道要留多久,要不要招待晚飯。

種蘇笑問:「燕兄怎麼今日出來了?」

明日就是休沐日,李妄即便要出宮按理也該明日才對。

「太悶,出來走走。」李妄說。

種蘇一時也弄不清李妄的造訪之意,隻得問道:「燕兄可吃過晚飯,倘若還沒,我請燕兄出去……」

「不必。」李妄說,略一停頓,在這停頓中,種蘇感覺到李妄似有猶疑,隻是片刻,最終道,「弄些小食,拿兩個杯子來。」

言畢,李妄從懷中取出一隻白玉雕花小瓷瓶,說:「龍格次走時送了瓶他們族中的酒,一直未喝,今日想嘗嘗。」

這麼一說,種蘇便明白了,想來李妄今日突發興致,想要小酌一杯,於是想到了自己。

既如此,種蘇便不再多說,讓桑桑上了幾盤小食與點心,在廳中榻上擺上案幾。

屬實有點簡陋,但既然李妄不在意,種蘇也就從善如流,朋友間向來心意最重要,倒也不必太拘於形式。

「都出去吧。」李妄說。

李妄隻帶了譚笑笑,其他侍衛均隱蔽散在院外四周,不曾進來,桑桑與陸清純看著種蘇。

種蘇看懂桑桑眼中的擔憂,示意無事,不必擔心,桑桑隻好與陸清純一道退下,領著譚笑笑去了偏廳。

夜色漸濃,月上柳梢,種蘇與李妄在燈下對坐。

李妄脫了鬥篷,摘下麵具,露出英俊的麵容。屈指一算,兩人足有近半月未曾相見,此時房中隻餘二人,一時間兩人都未說話。

自上次聽完李琬的講述,種蘇心中總有點悶悶的,仿佛一塊石頭壓在那裡,如今見了李妄,便不由自主想起李琬所述,想起李妄幼時的遭遇。

他是否已經遺忘?是否已經自愈?或者早已不在乎?

種蘇心中有種奇怪的感覺,並非同情憐憫,如若有同情憐憫,亦是對小時候的太子李妄,而現在的李妄,是一國之君,天下萬民的王,比任何人都要強大,同情二字用不到他身上,種蘇卻說不清心中那種感覺,細細密密,不上不下。

仿佛小時候看見哭泣的夥伴,想要上前抱抱他,亦像看見受傷的貓,忍不住有點難受,恨不得打死使貓兒受傷的人。

「看什麼?」李妄抬眸暼種蘇。

那是種蘇熟悉的眼神,種蘇頓時笑起來,心頭悶悶的感覺消散。往事不可追,如今已沒人再能傷他,唯願他當下,以後都能開心。

而她一日與他為友,便會盡力讓他開心,這種心情再無關利益,無關「保命」,隻是純粹的願他好。

種蘇發現李妄似乎消瘦了些,但精神要比之前好,不像前幾日,哪怕與佳人相約,也有種沉鬱的氣息。

李妄沒有對她說起選妃之事,種蘇自然也不會提及,李妄今日想要喝酒,或許因為政務繁累,也或許正因選妃無果而煩心。

爐上的水咕嘟咕嘟開始冒泡,種蘇用筷子挾著酒杯,浸入水中燙洗,洗淨後晾乾,打開李妄帶來的酒,各倒了一杯。

「好香。」

那小酒瓶看著平平無奇,孰料裡頭酒液倒出來卻無比驚艷,酒水呈淡淡粉色,酒香撲鼻。

那香味似花朵,又似蜂蜜,無法言說,聞之便令人陶醉,仿佛置身百花之中。

「這是什麼酒,怎麼這麼香?」

「花田醉。」李妄答道。

「是焉赭特產?以前沒聽過。」種蘇道。

「焉赭人也擅釀酒,隻是名氣不如他們的馬。」李妄頓了頓,說,「龍格次說此酒乃特釀,在焉赭也不是人人都會。」

此話也相當於「不是人人都喝的到了」,種蘇笑道:「今日有幸,沾燕兄的光,倒要好好嘗嘗了。」

種蘇在外對喝酒很謹慎,能不喝便不喝,如今在自己家中,小酌一杯倒無妨,她對自己酒量心中有數,而李妄有心疾,亦隻能淺嘗輒止,不可能飲多,況且那小酒瓶裡也就頂多再一杯的量,兩人全喝了也不大可能醉。

種蘇先吃了點小食墊墊肚子,而後端起酒杯,啜飲一口。

嗯?

與想象中的味道不一樣,或者說遠不及想象中的好喝,比之它的香味,其口感差之十萬八千裡,甚至如同白開水一般,非常淡。

種蘇稍巴了一下嘴唇,一時不知該如何評價。

「不好喝?」李妄問道。

他坐在種蘇對麵,一直看著她,看著她慢慢的又喝了口,眼波一閃,眼神略顯復雜。

「……不大好喝。」種蘇如實道。

「此酒初嘗似水,三口後方顯真味,其後勁綿延無窮,不可貪杯。」李妄緩緩說道。

「哦,還有這般講究?那我再喝一口。」種蘇剛剛已經喝過兩口,緊接著喝下第三口,杯中也就還剩個底。

「嗯?好像還是一樣的味道啊。」種蘇笑了起來,「該不會龍殿下故弄玄虛吧。」

李妄沒有說話,沉默的坐著,注視著種蘇。

「……怎麼了?」種蘇微微揚眉,道,「燕兄怎麼這般看著我?」

房中角落裡點著兩盞燈,種蘇與李妄所坐的矮榻旁亦掛著一盞燈籠,燈罩上畫著蝴蝶,成雙成對的翩翩飛舞。

李妄仍未說話,他麵前的酒一口未動,種蘇卻已注意不到,她忽然發現了好玩的東西。

「咦,蝴蝶怎麼跑你眼睛裡去了?」

種蘇瞪大雙眼,盯著李妄看,現出疑惑之色,緊接著,她雙眼眯起,鼻翼微動,嗅了嗅空中,「燕兄,你有沒有聞到,好香!」

好香好香!種蘇感覺自己仿佛置身於溫暖的春天裡,身周乃大片大片的花田,什麼花都有,仿佛天底下所有的花兒都匯聚此處,開的奼紫嫣紅,璀璨荼蘼。

「你醉了。」一個聲音傳來,聲音似乎都帶著花的味道。

「沒醉啊。」種蘇眯起眼,看向聲音來處。

她認出那張臉,便笑起來。

外頭街市人聲隱約傳來,桑桑等人待在偏房,不敢來打擾,小院中一片寂靜。

李妄坐在案前,眼中映出種蘇臉泛紅暈的模樣。

「此酒名花田醉,又名情人癡,哪怕千杯不醉的人喝了它,也一杯就倒。」龍格次贈酒時朝李妄道,「飲此酒一杯,哪怕是生死仇敵,也能立刻溫順如羊。兩杯則即便不認得你是誰,也能任你為所欲為,三杯嘛,哪怕你要他的命,也能給你。」

「此酒集天下百餘種奇花釀製而成,雖有奇效,卻對人體無害。平日飲酌少量,亦可有助養顏睡眠。三年方出這麼幾小瓶,可謂千金難求。今特贈陛下一瓶,還請陛下笑納。」

李妄端起自己麵前的酒杯,看來龍格次沒有誇大其詞,至少此酒見效很快,短短時間,便真的醉了。

不過李妄並不想種蘇不認得他是誰,也不想要她的命,所以隻給她喝了一小杯。

「種卿。」李妄目光清醒,看著種蘇。

「嗯?」

「認不認得我是誰?」

種蘇醉意朦朧,卻答道:「認得的。燕兄。」

「很好。」

種蘇隻覺整個人暖洋洋而輕飄飄的,像睡在花海,又像躺在雲端。

對麵的李妄也溫和的不像話,種蘇忍不住對他露出笑容。

那笑容如同春風,瞬間拂去李妄心頭的最後一抹躁鬱,事實上,從來到這小院,看見她的那一刻,連日來的心煩意亂便剎那靜了下來。

這些時日以來,李妄輾轉反側,折騰來去,不得不承認一個不願意承認的事實。

承認事實不難,隻是不明白,為何偏偏是她?為何她偏偏是個男子?

李妄不覺得自己有斷袖之癖,然而又改變不了種蘇的性別。

李妄很不喜歡這種被牽製的感覺。

自六歲徹底認清事實後,就沒有什麼能夠牽動他真正的情緒,無論是暗中的潛伏謀劃,還是後來的血濺宮廷,抑或登基後麵對錯綜復雜,危機四湧的邊境戰事與朝堂政鬥,他都冷靜,或者說漠然。

該賞的賞,該殺的殺,不管獎賞還是懲罰,都不過是作為帝王的禦人之術罷了。而不論是阿諛奉承真心感謝,還是痛恨咒罵,李妄從來波瀾不驚心如止水。

向來由他掌控著別人,無人能牽動他內心。

直到種蘇的出現。

種蘇究竟是何時開始影響著李妄的?李妄認真想過,卻無從確定,或許從街頭最初遇見的那一日,她在春天燦陽裡第一次朝他笑時,便埋下了種子。又或許小巷中荒唐的初遇,便已諸事注定。

種蘇真的醉了,雙眼迷離,麵孔發紅,李妄不動,她也不動,隻安安靜靜的坐著,迷茫的看著李妄。

「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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