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真麵|具(1 / 2)
話說那晚種蘇回到客棧,倒頭便睡,一覺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方起床梳洗,吃過飯後,雇了輛馬車,離開客棧,前往租賃的宅院。
今日天氣突變,日光稀薄,春寒料峭,種蘇坐在馬車裡,頗有點懶洋洋的。不知走了多久,忽聽外頭喧嘩,伴隨著嗬斥聲,種蘇手中扇子一挑,掀開半麵窗簾,朝外看去。
原來路過平康坊。
白日裡的平康坊不似夜間繁華綺麗,稍顯冷清。是時隻見官兵身影出入,似在盤查什麼。路邊被趕出來些艷麗女子,以及宿在坊內的男子,皆衣衫不整,滿麵倦容,女子們打著哈欠,怨聲載道。
「怎麼了?」種蘇隨口問道。
「官府辦事吶。」車夫道:「說是要抓個大淫|賊。」
種蘇一頓:「哦?」
心道不會這麼巧吧,昨日剛被人叫淫|賊,今日便要抓淫|賊。
「淫|賊日日有,抓不盡囉,」車夫笑嗬嗬道:「說是抓賊,大概又是平康裡哪家得罪了某個達官貴人,借機整治呢。這種事在長安,尤其平康這些地方,實屬常事。公子以後見多了,就習慣了。」
車夫是個老把式,見前頭稍顯擁擠,便一揮馬鞭,轉道而行。
種蘇打了個哈欠,放下車簾。
上京之前,種父便來信托人事先租下一小院。
京城之地,自然寸土寸金,種父原打算怎麼奢華怎麼來,最好能住在離皇宮最近的地方,這樣種蘇日後進宮辦公早上亦能多睡會兒,然而那種地方居住的多半都為王親貴族或朝廷重臣,種蘇一芝麻小官混於其中,委實有點引人注目。
以她的身份,還是低調些罷。
於是最終決定,賃個中等偏上的便可。
「這是……中等偏上?」
種蘇主仆三人,站在院中,桑桑左右看看,疑惑問道。
小院乃一進的院子,一間正房,左右兩間偏房,兼一耳房,另有雜物間,小廚房。門窗半舊不新,青石板縫裡小片青草迎風招搖。院中空落,綠植稀少,唯有棵半高的石榴樹,天井裡水車乾涸,竹筒上可見半死不活的青苔。
「老爺這是找的什麼人吶,該不會貪了老爺銀錢罷。」桑桑不滿道。
種蘇敲了桑桑一扇子,笑道:「進去吧。」
種蘇也有點意外,這小院怎麼看,都隻能算一般,大概京城租價真的很貴罷,如今又是春闈以及入職之際,房屋想必緊張。
種蘇倒不怎麼在意,幼時種家未發跡之前,一家四口茅屋都擠過,這小院隻未收拾好,格局地段在京城尚算不錯了。
於是卸行李進屋,開始收拾。
為謹慎起見,種蘇不打算請其他仆從,畢竟每天同在一個屋簷下,萬一哪天不小心露出馬腳便慘了。
統共就三個人住,桑桑手腳麻利,一個頂五個,自小打理種蘇日常生活遊刃有餘,陸清純武藝高強,看家護院,乾點雜活重活,足夠了。
接下來的三天裡,主仆三人便在家裡外打整,順帶休整休整自身,畢竟長途跋涉月餘,還是有點累的。
「公子,你看。」
桑桑收拾時發現個小印章,種蘇仔細看看,辨認出「賈真」二字,另還有幾本書,書中夾著張紙,上頭寫著些雜七雜八的為官之道,大抵是隨手記下。
在那紙頁背後,則記錄著拜見「上頭」的日子,種蘇一看,喲,當真巧了,這房屋的上一任租戶也是個捐官兒。
隻不知因何原因匆匆退房,連書和印章都忘記拾掇了。
種蘇讓桑桑收起來,預備萬一到時人家回頭來尋。
三日後,種蘇午後小憩片刻,伸個懶月要,悠悠醒來。
上午下過小雨,泥土濕潤,空中充斥著青草的好聞氣息,朵朵白雲飄過,倒映在裝滿清水的水缸裡,修理後的水車流水潺潺,門窗打開,窗明幾淨,雨後清風穿堂而過,屋簷下掛了個小風鈴,叮當作響。
種蘇剛醒,有點悵然,看著眼前陌生的環境,真切明白,她已遠在離家千裡之外。
從小到大,雖喜外出遊玩,卻第一次離家這麼遠。
她的家人此刻都在錄州家中,這個時刻,母親當正在煮茶吃點心,父親則刮臉換衣,預備去店中……
「陸木頭!叫你幾遍不應,耳聾了嗎?!」
外頭傳來桑桑的罵聲。
種蘇笑起來,這熟悉的罵聲,驅散了她心中那點悵然。她伸個懶月要,倚窗而望,這方小院當然比不上種家的寬敞大院,但經過幾日的拾掇,已然煥然一新,如今看上去,還是很不錯的。
尤其院裡那棵石榴樹,正值春季抽葉之時,枝頭冒出點點綠意,待得再過些時日,枝葉繁茂,鬱鬱蔥蔥,花兒綻放,定是盛景。
不出意外的話,這便是此後兩年,種蘇在長安的小家了。
家從來不在房屋大小,而在於居住的人。
「公子你當真這樣那樣了人家啊。」
傍晚時,桑桑關了院門,點上一盞燈籠,就在院裡擺上飯桌,青石板沖洗的乾乾淨淨,空氣清冽,三人圍著桌子吃晚飯。
桑桑從種蘇家搬到錄州後便一直隨侍種蘇,與種蘇同齡,自小一起長大,與種蘇名為主仆,實似姐妹。她眉清目秀,做事利落機靈,唯種蘇之命是從,乃這世上除了至親之外,對種蘇最好,種蘇最信任之人。
護衛陸清純性格木訥,不善言辭,哪怕一身武藝,也常被人欺耍。種父偶然遇見年少時的他,在街頭被人欺辱使喚而不自知,種父觀其本性良善,武藝精湛,遂雇了他做種蘇護衛,乃種蘇在外遊玩時的強大後盾,稍微遇到點麻煩,完全不怕的。
陸清純身形威猛,濃眉大眼,動武時殺氣逼人,平日裡則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像截木頭般。
多年相處,他們已如種蘇家人。
對外仍是主仆,私下裡則沒那麼多規矩,頗為隨意。
那日巷中之事,種蘇亦沒隱瞞,桑桑問起,種蘇便如實講了。
「是啊。」種蘇點點頭。
「這樣不好吧。到底是個男人吶,」桑桑說,「公子到底是個姑娘吶。調戲男人,被老爺曉得了,恐怕得挨打。」
「天高地遠,他如何曉得,」種蘇想了想,叮囑道,「你們兩個,日後回去可千萬別說漏嘴。」
「我自然不會,」桑桑下巴一抬,叫道,「陸木頭,你聽見沒?」
陸清純大口扒飯,點點頭。
「世上多的是男人調戲女子,女子調戲下男人又如何。」種蘇搖搖頭,說道。
許多男人還是蓄意為之,她那日不過湊巧碰上,話趕話的,並無猥褻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