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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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二月初四日,坤寧宮。

鈕鈷祿氏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滿宮裡幾十號人路過主殿的時候都如同死水般沉默,整個宮裡頭的生氣都被抽空了。

如意坐在桌前默默垂淚,隻是她又不敢哭出聲叫主子聽見,隻能一邊哭一邊偷偷地擦眼淚,正好兒就讓進來的朱廣新給看見了。

康熙還是給鈕鈷祿氏留了麵子,當日查出是朱廣新幫著她窺伺帝蹤,也沒立即把人關進慎行司,反而顧慮著鈕鈷祿氏的身體,讓他照常伺候著,也不許他透露一點風聲,更不能朝宮外探聽消息。宮務早在皇後病了以後就挪交給了佟貴妃,他被拘著不能在外行走,隻能安心呆在坤寧宮裡。

這會兒,他就跟如意說:「你哭什麼?還沒到咱們哭的時候呢。」

如意委屈:「真到了哭的時候,隻怕都來不及了!」

朱廣新說:「所以啊,咱們得給自己找好後路。」他遠遠地看著坤寧宮外的長街,「宮裡頭的主子那麼多,總有一個需要咱們。」

好歹也共事兩年了,他說:「我是沒什麼出路了,往後是死是活都不一定,可你還有前景呢。」

如意問:「我是真想不出來,好歹跟了主子這麼久,難不成還要去和那邊那個共事不成?那我還不如到那些個冷宮裡頭呢。」

朱廣新說:「何至於就要到冷宮裡去了?以你的資質,找個熱炕不行?」

如意疑惑:「宮裡頭還有別的熱炕?」

「怎麼沒有?」朱廣新眯著眼,「如今宮裡頭炙手可熱的宜嬪,不然就孩子多的榮嬪?」

如意搖頭:「宜嬪跋扈,榮嬪多子是沒錯,卻漸漸失了寵愛,更何況她還養過太子,和咱們宮裡頭也算是有過齟齬,不算什麼好地方。」

見她個個都拒絕,朱廣新才微微笑了起來:「我倒是有個好去處,隻怕你不敢去。」他指了指承乾宮的位置。

如意本來開始想的是佟貴妃,後來覺得不對,自己最開始就把佟貴妃排除在外了,他怎麼會提起佟貴妃,後來才想起來,承乾宮裡頭還住了一個烏雅貴人:「你是說她?她空有寵愛,雖然如今肚子裡有孩子,卻注定要抱給佟貴妃養的。」

朱廣新嘆口氣:「所以我才說她是最好的去處!」他朝門外說,「姑娘進來吧!」

如意一驚,就見雲秀推門進來:「謝謝朱總管替我引薦。」

她目光落在如意身上。如意也算是熟悉的麵孔了,皇後身邊好幾個大宮女,她雖然不是權勢最大的那個,比起其他那些宮人,也是頗為出色的,這會兒她也很穩重:「雲秀姑娘。」

雲秀朝她笑笑,緊跟著說:「時間緊,我就不跟你繞圈子了。」如意還要辦差事,攏共就這麼小半個時辰能說話。

「選我們宮裡頭,有幾樣好處,我同你說清楚,來不來都看你。」她掰著手指頭給她細數,「這頭一樣,我們宮裡頭都是些小宮女,我名頭上是大宮女,可你也知道是怎麼回事,全占了我和姐姐的親緣關係,所以,你來了,就有話語權。」到了冷宮裡頭,老人排擠新人,她未必還能像如今這樣有好日子。

「第二,我們宮裡頭還是有幾分寵愛的,不比那些冷灶,如今宮裡頭能和我姐姐分寵愛的,隻有宜嬪娘娘。」才剛如意就已經說了,宜嬪跋扈,未必容得下她。

「第三,我們主子馬上要生育了,不論是皇子還是公主,總有一樣能叫皇上惦記著。」皇上重子嗣,哪怕往後姐姐失了寵,她也能靠孩子立足,就像是布貴人一樣。

說到這裡的時候,如意已經隱隱有些心動了,可她還有一些猶豫:「貴人如今也不過是寄人籬下,還是佟貴妃宮裡,恐怕……」

雲秀笑了笑:「這就是第四點了,我們主子的孩子抱給了佟貴妃,隻要她沒有孩子,小主子就是承乾宮未來唯一的主兒。」

「第五。」雲秀話音裡帶了點誘惑,「誰會永遠寄人籬下呢?孩子被抱走了,我姐姐心裡頭多少不好受……」

如意眼前一亮。

她忽然明白為什麼雲秀會來找她了,敵人的敵人是朋友。她的主子是鈕鈷祿氏,自然心裡頭不願意和佟貴妃親近,不喜歡烏雅貴人是因為覺得她是佟貴妃的人,可現在雲秀說,佟貴妃想抱養烏雅貴人的孩子,她心裡頭是有怨恨的。

也是啊,她都已經是貴人了,離嬪位隻有一步之遙,馬上就能把自己的孩子養在宮裡,為什麼要被別人抱去?她心裡不爽快,自然會針對佟貴妃,隻要有一切機會,都會選擇扳倒佟貴妃!

主子已經病入膏肓,眼看著就要沒了,再也沒法和佟貴妃鬥了。

如意不想讓主子就這樣帶著遺憾去了。

她的表情逐漸堅定下來,對雲秀說:「我可以去,隻不過,我的主子永遠都是皇後娘娘,這一點不會改變。」

雲秀當然點頭。她要是心裡頭裝著別的主子也就算了,鈕祜祿皇後……倒也無所謂了。

朱廣新親自把雲秀送了出去,臨走的時候,雲秀問他:「朱總管當真不為自己爭取一下?」

朱廣新微微一笑:「再爭取也沒用啊,我犯了皇上的忌諱,要是能留一條小命都是我燒香拜佛了,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給宮裡頭這些人找點好去處。」

這下子雲秀也沒法安慰他了。

#

雲秀坐在雲佩邊上,陪著她一塊兒做小枕頭,軟乎乎的枕頭裡塞了棉絮,外頭也是棉布做的,針腳都細細密密地縫在了裡頭,以防會硌到腦袋。這是給肚子裡的孩子做的小枕頭。嬰兒頭骨軟,枕太硬的枕頭腦袋就會扁平。

一邊做針線,一邊聊天,雲秀說:「過兩天是太皇太後的聖誕,也不知道宮裡頭會不會辦。」

雲佩搖頭:「前朝可能會慶祝一下,後宮就算了,皇後病成那樣,太皇太後又是再慈愛不過的,肯定不會大辦的。」

說的也是。

雲秀想了想,又說起如意的事情來:「她在皇後身邊並不算出名,平日裡頭也大多都是不和其餘人來往,既不打眼,又有能力,我請了朱太監和乾爹幫忙運作,到時候就讓她到咱們宮裡頭來。」

雲佩輕輕皺眉:「隻怕這樣你還平白欠了人情,回頭可怎麼辦?」

雲秀說:「欠就欠吧。」她心裡其實也有想法的,就跟她和如意說的那樣,雲佩將來就是德妃,可她就占了德妃身邊一個大宮女的位置,另外司藥她們三個也實在太過稚嫩了些,支撐著現在的攤子還不算難,等到雲佩升了嬪位,她們這幾個人能拎出來獨當一麵的人太少。

她不會以身犯險,而且她是現代人的思想,和純正的古代人是完全不一樣的,如果一直用她的思維方式去思考問題,說不定就會給姐姐帶來災難。

有如意在,就相當於多了一根定海神針,事情有商有量的來,才不至於除了太多的差錯。

正說著話,就見司藥從門外進來:「主子,皇上去了坤寧宮。」

雲佩點點頭。今兒是初五,逢五逢十都是皇上去見皇後的日子,上一次沒去是因為朱廣新的事兒鬧的,如今皇後病著,再不該去,也得去了,否則不像話。

姐妹兩個聽過就忘了,也沒放在心上。

結果到了晚上,她們就聽見正殿那邊摔了好些瓶子。

雲佩打發司藥去悄悄打聽。

沒一會兒就明白了為什麼——聽說皇上在坤寧宮呆了許久,雖然不知道皇後和皇帝說了什麼,可皇上出來的時候,臉色分明就轉晴了,甚至還叫人給故去的遏必隆大人掃墓。

也難怪佟貴妃生氣。

雲佩和雲秀麵麵相覷。

要雲秀說,佟貴妃這是何必呢,皇後都是要死的人了,難不成活人還能比不過死人不成?她這樣不滿,知道的都說她是和皇後過不去,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和皇上鬧別扭呢。

左右這也不關她們的事兒,唯一比較麻煩的,就是佟貴妃生氣了,承乾宮的氣氛就越發緊張起來了。在這種情況下,雲佩就沒法兒去叫禦膳房準備好吃的了。

也幸好高太監那裡好似聽到了風聲,不用雲秀去,他也叫小順子妥妥帖帖地將東西準備好了再送過來,偶爾雲秀也能收到小順子的孝敬。

小航子私底下找過雲秀,說是小順子有個同鄉,一直在宮裡頭叫人欺負,如今還沒找到去處,他著急得不得了,想著問問主子這裡還缺不缺人,也不用叫她做什麼,掃掃地都成。

雲秀想了想,沒應下來,隻叫了小順子進來,給了他二兩銀子:「你放心,保準兒替她找個好去處,如今先叫她呆著不用急,你往日裡也和她少來往些,別叫別人知道你們的關係。」

展眼又是幾天過去。

這幾天康熙倒是沒到後宮,要去也是去皇後那裡,也不知道那天皇後和他說了些什麼,如今兩個人瞧著,倒是比鈕鈷祿氏才進宮的時候情分更真些。

二月二十六日巳時,雲佩才剛起床,正坐在鏡子前梳頭,就聽見大喪的鍾聲響徹整個紫禁城,沉悶而恢宏的鍾聲敲在了眾人的心頭上。

雲佩一怔。

雲秀也愣住了,她站在門口,扶著門框,細細地聽那道鍾聲,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

門外一溜穿著孝服的小太監跑過去,拍著掌,喊著皇後歿了。腳步聲混著鍾聲,順著風吹出去好遠。

雲秀倉皇回頭,就看見姐姐扶著梳妝台站著,與她說:「去取素淡的衣裳來。」

前頭皇後病了,她們做衣裳的時候就有意識地做了素淨的衣裳,如今正好合用。

等滿宮都換好了衣裳,才有小太監過來說:「皇後停靈在坤寧宮,皇上說如今正值三藩之亂,喪禮不宜繁雜,一切從簡,請娘娘們晚上往坤寧宮服喪。」

明日入坤寧宮哭靈,今日也不能和往常一樣了。雲佩吩咐宮人將那些華麗的擺設都撤下去,換成了簡單的,就在宮裡頭坐著,等著聽外頭的消息。

外頭的消息一波一波的來。

先是太皇太後的儀仗到了乾清門,想要入坤寧宮哭靈,可她是長輩,哪有長輩為晚輩哭靈的道理?康熙婉拒了許多次,太皇太後沒辦法,隻能回了慈寧宮。

把太皇太後送走以後,他就得叫人去安排那些前來舉哀的諸王、貝子等,命婦則直入坤寧宮,由佟貴妃招待。

雲佩帶著雲秀到坤寧宮的時候,佟貴妃正好把命婦們安排下,在和榮嬪她們抱怨:「可累到我了,你們不知道,那些個命婦,加起來得有好幾百個,公主王妃都得我來招待,人人都要說上兩句話,嘴皮子都快磨薄了。」

嘴上是抱怨,眉頭卻飛揚著。

雲佩進門的腳一頓,沒多久又平靜地去了位置上坐下。

其餘嬪妃聽在心裡,也知道佟貴妃這是在炫耀,從來針鋒相對的皇後沒了,往後宮裡頭就是她一家獨大,就是看在她和皇上同族的份上,往後說不定也是有皇後位置的。更遑論皇上已經把宮務大權交到了她的手裡。

她們心裡頭想法再多,也不敢明麵上表現出來,隻是也忍不住嘆氣。

人沒了才知道鈕祜祿皇後的好,她不愛在後宮裡頭爭先,對誰都是和和氣氣的,往後做主的換成了佟貴妃,她們的日子可就不好過咯。

心裡頭這麼想著,哭靈的時候也難免帶了幾分真心實意。

停靈的內殿裡頭點了香,烏煙瘴氣的,雲秀陪著雲佩就坐在白布和稻草鋪成的地帳上,天還有些冷,早上又起了霧氣,將身下的稻香浸濕了,連帶著底下的布都濕噠噠的。

眼前就停著孝昭皇後的棺槨,嬪妃們哭哭停停,偶爾休息的間隙裡停下了互相看一眼,和人對上了眼,就哀哀地擠出來兩滴淚,好似這樣就能讓躺著的鈕鈷祿氏看見似的。

雲秀沒抬頭看他們,她眼裡隻盯著雲佩,過了一小會兒,她就忍不住和雲佩咬耳:「姐姐要不要換個地方坐?我看你坐著的那塊兒地方都快濕透了,可別染了潮氣。」姐姐肚子裡可還懷著雍正皇帝呢。

雖說他應該能平安生下來,可也沒道理就這樣叫姐姐遭罪。

雲佩輕輕動了動腳,坐久了腿都麻了,可她也不能就這樣真的動,內殿裡頭跪著的內命婦太多。

她們這些後宮嬪妃在最裡頭,佟貴妃第一,後麵按照位分依次拍下來,雲佩也是頭一回才發現原來後宮還有那麼多提不上名字的庶妃,烏泱泱地就跪在她後頭。

迎著雲秀擔憂的目光,她搖了搖頭。

到了巳時末的時候,開始有宮人來引著她們去輪流出恭。一次五個人,布貴人和她位分近,倆人是一塊兒出來的,才剛出了門,她就扶住了雲佩。分明自己也有些踉蹌,她卻先問雲佩:「你累不累?」

雲佩含笑拍拍她的手:「不累。」腿有點酸疼罷了。

恭所是臨時搭起來的,就在坤寧宮的後殿,拿水泥牆砌的,略微有些簡陋,不過她們也顧不得了,憋了一早上,趕忙進去痛痛快快地釋放了一場。

雲秀她們來的時候就帶了自個用的杯子和換洗的衣裳,連忙幫著雲佩換了,早有機智的小宮人捧了點心和茶過來:「禦膳房才送來的,還熱乎呢,貴人用茶。」

雲佩早就餓了,好歹吃了兩塊點心,又不敢多喝水,硬咽下去的。

兩塊點心下肚,她才感覺整個人都活過來了。

雲秀問宮人:「什麼時候擺膳?」

結果宮人說:「還不知道呢,貴妃主子沒安排好。」

雲秀窒息了一下。宮裡頭這會兒來服喪的都有幾百號人呢!到了晚上命婦們才出去,難不成這一天隻叫她們吃兩塊點心不成?這是守靈還是殉葬呢!

看她有怒氣,雲佩拉住了她:「佟貴妃也是頭一回接手這樣大的事情,有些差錯也難免,許是過會兒就好了。」

果然,她們才在這裡做了一小會兒,佟貴妃匆匆忙忙就過來了,叫禦膳房緊趕慢趕地分批準備飯菜。

好在她遺漏了,禦膳房可沒忘記,一直準備著,這會兒佟貴妃問起,立時就能把飯菜端上來。

雲佩也是運氣好,正好到她這會兒佟貴妃就安排上了,也能安心吃一頓午膳。不然等她的休息時間到了,再想出來吃飯就得等到後頭的命婦們吃完才能有。

佟貴妃安排好事情以後扭頭就看到了雲佩,頓時皺了皺眉。

雲秀抬頭就看見佟貴妃走過來,許是因為雲佩懷孕的緣故,她對雲佩很和氣,幾乎用著溫柔的語氣問:「你的身體怎麼樣?」

這肉麻的語氣讓雲秀起來一陣雞皮疙瘩。

可雲佩臉色還是正常的,她恭敬地蹲禮:「托娘娘的福。」

佟貴妃看著她的肚子,想了想,說:「你畢竟有身子,頭三個月是正要緊的時候,不可疏忽,這樣,每隔半個時辰就叫你身邊的宮女扶你出來散一散。」交代好了人,她又想到那些二品命婦裡好似也有孕婦,匆匆忙忙就走了。

多少也是個便利。雲佩安心接受了。

沒一會兒,禦膳房就把飯菜送來了。皇後崩了,宮裡頭服喪要吃三個月的素,所以送來的都是素菜,靈堂裡又是人擠人,味重一點都叫人受不了,那更是往清淡裡頭做。

送到雲佩跟前的就是清湯白菜、醃菜炒燕筍這樣的東西,再加一盒小菜。

雲佩叫司藥伺候自己,催著雲秀去吃飯,等雲秀吃完飯了倆人再換過來。

吃完了飯就得繼續回靈堂,她才剛出門,小航子就過來了,拉著雲秀悄悄說話:「姐姐,才剛乾清宮來了個小太監傳話,說是靈堂裡頭都安排好了,叫主子放心。」

雲秀愣了一下:「什麼安排好了?」

小航子搖頭說不知道。他一個太監,隻能等在外頭,根本不知道裡麵的事兒。

雲秀打發他:「主子換了衣裳下來,你去找司香,叫她送到浣衣局去,再備兩套新衣裳來,挑顏色素淨些的。」小航子應下來,轉身準備走,又被叫住了,「等會,叫她白日裡好好睡一覺,到了晚上來替司藥。」

雲秀交代完了就進了靈堂,她還要看一看所謂的安排是什麼。

結果到了裡頭,走到雲佩跟前,她才看見雲佩身下墊了個軟墊,她們呆著的地方靠近牆邊,牆邊上就放了一個軟枕——和之前雲佩貢獻出去的那個軟枕差不多樣式。

雲秀悄悄過去,問雲佩:「才剛小航子說有了安排,我還當是什麼,原來是借花獻佛。」這獻的還是采花的人。

不過好歹有用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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