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2)
第15章
散場時已近淩晨,賀銘先叫車送了謝昳回家,而後才扶著醉醺醺的韓尋舟往外走。
謝昳惦記著自個兒的胃,克製地隻喝了那一杯酒,又喝得極慢,所以這會兒人倒還算清醒。
到家後,她坐在大大的工作台後麵,開始錄拖欠了很久的fiftyfactsabout(關於我的五十個問題)。
網友大多八卦,微博和油管征集的問題中,一大半和她的感情生活有關。
謝昳借著醉意隨口胡謅了幾句,等最後導出視頻聽到自己的回答後,瞬間驚覺這種問題還是該等清醒的時候再來錄。
她闔上電腦,抱著膝蓋坐在椅子上。
牆上的時鍾一點點在走著,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
謝昳從前慣用靜音的電子鍾,但這幾年忽然就愛上了這樣能夠發出聲音的機械鍾表,因為這樣,在夜深人靜她無法入眠的時候,才能感受到一點點陪伴。
她閉上眼睛緩了一會兒,打開工作郵箱,發現章朝下午五點鍾給她發了封郵件。
「sunny,剛剛接到新消息,明天咱們公司和yr集團聯名的新品發布會上,會挑選yr集團該次新品主題的中國區代言人,咱們公司和yr集團都有決定權。
聽說之前幾個試鏡的女明星他們不太滿意,所以這一次挑選範圍不限製是明星,我們公司簽約的各大時尚博主也被考慮在內。」
他在郵件最後還說了句:「sunny大人,我覺得你非常有大紅大紫的潛質,我看好你,加油加油!」
謝昳給他回了封郵件,稍稍坐直了一些。
yr集團收購了許多煊赫一時的奢侈品品牌,是現在時尚界最大的風向標,每一次的新品發布會或者時裝周,都讓全世界的時尚弄潮兒們趨之若鶩。
這麼大的集團,挑選代言人通常都是最紅、最有流量的女明星,這次作風倒是頗為古怪。
她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這份工作她雖然喜歡,但說實話野心不大。
謝昳疲憊地走去衣帽間換上睡衣,然後抱著一堆髒衣服去衛生間旁邊的洗衣房。
把衣服一股腦放進洗衣機之前她習慣性地翻了翻口袋,忽然找到了一張名片……原來是剛剛在酒吧門口撿的江澤予的名片。
她拿著名片,走回客廳,坐到布質沙發上,翻來覆去地看。
名片上麵印了他的名字、職位,還有聯係方式。
有他的手機號,一共十一個數字,隻要撥過去,就能聽到他的聲音。
謝昳默念了兩分鍾,記住那串數字。
她翻出手機,把手機號碼一個一個按進了手機裡存起來。
她其實並沒有打算撥通那電話,可右手的拇指在輸完全部數字後竟然鬼使神差地按下了通話鍵。
謝昳驚慌失措地把手機往沙發上一壓,又用抱枕蓋住企圖掩耳盜鈴。
可對麵已經迅速地接了起來。
「餵,你好。」
他的聲音隔著抱枕傳出來,沉沉中帶了疏離,客氣而不失禮貌,是標準的麵對陌生人時有的平靜問候,和前幾次見麵時候的氣急敗壞、針鋒相對都不同。
謝昳大腦一下子卡殼了,沒有說話,隻悄悄地把壓在手機上的抱枕拿下來,又把手機緩緩舉到耳邊。
幾秒鍾後,那邊的人又問了一句:「……你好?」
謝昳還是沒有回答,屏氣凝神聽他平靜的呼吸聲,大概再過幾秒,他就會當作是騷擾電話掛掉吧?
可對方竟然沒掛斷,而是和她一起沉默起來。
午夜,電話的兩頭都很安靜,他們隻能聽到對方淺淺的呼吸聲,一分鍾,兩分鍾,三分鍾。
那頭忽然出聲,有些無奈和挫敗。
「謝昳,你找我什麼事。」
他竟然知道是她?
謝昳慌亂中想要掛斷電話,但理智又告訴她,這時候掛斷隻會欲蓋彌彰。
她不可以露餡的。
他們倆現在這樣疏遠的距離,完全靠她一個人強撐著,她如果都撐不住露餡了,可怎麼辦呢?
謝昳忽然想起剛剛章朝發給她的那封郵件,於是電光火石之間想到了一個完美的借口。
她調整了一下語氣:「聽說明天晚上yr集團的新品發布會,會從茶話會簽約的博主裡挑選代言人?
章朝告訴我,咱們公司對這次的代言人人選也有決定權。
我看到你剛剛在酒吧門口掉了張名片,所以……」
謝昳輕輕咳嗽了一聲:「我覺得我的氣質和yr集團很匹配,我可以毛遂自薦嗎?」
她的語氣盡量輕快,恰到好處的一點尷尬讓人絲毫不懷疑這就是一通企圖靠裙帶關係走後門的電話。
果然,那頭在聽到她這句話之後呼吸聲重了一些,他沉默了許久後復又出聲,語氣冷漠:「我憑什麼幫你,我跟你有什麼關係嗎?」
謝昳眨了眨眼睛,想要順水推舟掛了電話:「是沒有,那我……」
她話音未落,那頭傳來了一聲高傲至極的聲音:「要我幫你?
你想都不要想。」
然後「嘟……」的一聲,電話掛斷。
謝昳拿著被掛斷的手機,難得怔愣:「……」
他剛剛的語氣,怎麼這麼耳熟?
謝昳忽然想到今天晚上的時候,她隨口說的那一句:「要我負責?
你想都不要想。」
一模一樣的句式,毫無差別的語氣,這男人的報復心真強。
謝昳拿著手機好一會兒,嘆了口氣,心情復雜地打算去睡覺,卻忽然又接到了電話。
她沒有看來電號碼,下意識以為是江澤予又打了過來,於是調整了下心情接起來:「怎麼,江澤予,你改變注意要幫我了?」
她的語氣輕佻,對麵人沒說話,許久之後一聲冷哼。
這聲音嚴肅又蒼老,絕對不是江澤予的。
謝昳聽到這聲冷哼,整個人脊背都一僵,好久之後乖乖坐直了身子,壓低嗓音道:「爸爸,這麼晚了,您怎麼給我打電話?」
電話那頭是謝川。
謝昳的語氣很恭敬,她從前一向叛逆,對謝川沒有什麼好態度。
但五年前,他好歹冒著風險幫了她那一次,她欠他良多,自那之後便再也硬氣不起來。
她說著看了眼牆上的掛鍾,現在已經過了十二點半。
他和周婉玲一向睡得早,這麼晚了打過來,肯定是有要緊事情。
「你回國了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還去了江澤予的公司?
怎麼,五年前說的話全都忘了?」
謝昳一個激靈,僵著脖子坐著,又從旁邊扯了一個抱枕緊緊揪住:「……是,但那都是巧合,我沒有要跟他……」
她話還沒說完,就收到謝川發來的一條短信。
短信裡隻有一張圖片,昏暗的酒吧,擁擠的人群,年輕女孩子從背後緊緊地抱著西裝革履的男人。
照片的角度選的非常好,將兩人的神色一覽無餘。
女孩子微紅的眼眶還有男人一臉怔忡,讓這張照片有了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是她和江澤予。
謝昳辯解的聲音戛然而止,看了那照片半晌後嗓子發乾地笑了笑:「……爸爸,這是他今天跟人家打架了,我隻為了把他拉開……」
和那張充滿了曖昧氣息的照片相比,她現在的解釋顯得那麼無力。
謝川又是一聲冷哼:「你用不著跟我解釋這些,這張照片我已經讓人攔下來了,沒有出什麼岔子。
謝昳,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什麼?
你小的時候我教過你多少次,你忘了嗎?」
謝昳閉了閉眼,一字一頓地說:「我記得,言而有信。」
他聲音沉沉地質問她,語氣不像一個父親之於女兒,倒像是訓話的高中教導主任:「那你言而有信了嗎?」
謝昳心裡難受得厲害,卻又無法反駁。
她承認她沒有做到當年說的話,她難以控製地再次動心了,所以才沒有在拉開他後及時離開他,所以才又緊緊地抱了他三分鍾。
甚至於,她為了聽一聽他的聲音,找借口打了他的電話。
謝昳艱難地開口:「爸爸……我隻是覺得,都已經過去五年了,當初那件事情……」
她一句話未完,謝川再次語氣嚴厲地打斷了她:「過去了?
周子峻還在牢裡蹲著呢,你以為這事兒就過去了?
周家是北京城裡最顯赫的家族之一,就連我都得仰其鼻息,而周子峻又是周奕唯一的兒子。
你以為,他們如果知道了你跟江澤予之間的感情,知道了當年的真相會放過你還是會放過你那個老情人?」
北京城的商界裡,最顯赫的家族當屬周家,比起謝家這個幾十年前才崛起的家族,周家行事很低調,從民國以前便有無數的產業遍布全國,後來更是發展出了許多支脈和爪牙,幾乎國內所有的房地產、新聞娛樂、煤礦、貨運等等產業背後,都有他們的身影。
這才稱得上是真真正正的豪門。
而周奕,則是周家這一代的當家家主。
謝川的語氣裡隱含惱怒和不耐:「謝昳,當初是你自己做的決定,我當時就說過,你莫要後悔。
若是反悔,不如不做這個決定。
我是不是,早就把所有的後果統統告訴過你了?」
謝昳控製不住地吸了吸鼻子,帶著哭音點頭:「我知道,我知道的,那件事情我很感謝您。」
聽到了感謝的話,謝川的語氣卻依舊冷硬,更是帶了些責怪:「真不知道你腦袋裡都在想些什麼。
你從小就跟我不親,我一向來看不透你。
好端端待在美國不是很好嗎?
回來做什麼,盡知道添亂……你要是有小意半分聽話,我也不至於……」
謝昳聽著他的責罵,可聽到最後一句忽然就有些崩潰了:「爸爸,您怎麼能這麼說呢?
我沒有想要給你們添亂。
我隻是……」
她緊緊地握著手機,另一隻手抱住膝蓋,整個人蜷縮在沙發上,聲音木木的:「爸爸,我已經五年沒有回國了,我在美國一直是一個人,你們從來不給我打電話,也不關心我在做什麼。」
「我的工作不用上班,我一整天都待在公寓裡,這麼大的城市,外麵有多喧囂多熱鬧都跟我沒有關係。
我每天都是自己一個人吃飯、睡覺、工作。
除了有時候舟舟會找一找我,跟我說上幾句話。」
「可是她也忙,我們不是經常聯係……爸爸,時間長了,我有的時候甚至會懷疑……我自己到底有沒有活著。」
她一邊說,一邊抽泣著,眼淚很快弄花了臉上的妝。
在謝川麵前,她從來都沒有臉麵。
別人都當她是公主,覺得她冷漠而高傲,隻有他知道她的底細。
謝昳的親生母親生下她後出軌了,和謝昳一起被趕出了謝家,謝川另娶了一個比他小好多歲的妻子,周婉玲。
她十一歲之前,跟著媽媽住在北京郊外的那個破房子裡,一住就是十多年。
有一次謝昳跟媽媽偶然在街上遇到謝川牽著小她兩歲的謝秋意,她穿著blingbling的小裙子撒嬌說想要櫥窗裡那個洋娃娃。
那麼貴的洋娃娃,謝昳連喜歡都不敢說。
謝川當即給謝秋意買了一整套,謝昳便縮在媽媽的身後,難過地咬住了自己的手指頭。
她當時就在想,謝秋意那樣的才是公主,以至於後來的這許多年,她都學著她當年的樣子,昂著脖子趾高氣揚。
後來,她十歲那年有幸被接回謝家小住。
謝昳回謝家的前一天,媽媽破天荒帶著她去遊樂場玩兒了一天,那個時候不慎感染了傷寒病毒。
第二天,她把流感病毒帶進了謝家,傳染給了謝秋意。
謝昳還記得那個晚上,謝家大宅裡她和謝秋意都發著燒,她更嚴重些,燒到了四十度。
神誌不清的時候聽到謝川和周婉玲心急如焚地叫救護車,一口一個「寶貝」,抱著謝秋意送上救護車,可等到了她這兒,他們卻擔心傳染,戴上了好幾層口罩和厚厚的手套,才敢抱著她坐上另一輛車。
再後來,謝秋意沒了,她活了下來,成了謝家唯一一個「公主」。
謝川這些年,隻怕是恨極了她,才會事事都拿她跟謝秋意比,怎麼比怎麼不滿意。
在他的心裡,謝秋意乖巧、聽話又聰明,而謝昳卻頑劣不堪。
這也倒罷了,可是現在,她自認為這五年裡她已經做得夠好了啊。
謝昳十分難過地繼續抽噎著,斷斷續續地說:「爸爸……我在美國的時候每天都睡不著覺,常常睜著眼睛到天亮。
我的心理醫生告訴我,再這樣下去我會出問題的。」
她不再需要維持自己的形象,像是找到了一個宣泄口,瘋狂地訴說著高傲的外表下,滿心的疲憊和包袱:「她建議我回國,多出去社交,和親近的好朋友接觸接觸。
我前幾天去了李教授辦的宴會,看到了好多同學,我喝了店酒覺得很開心。
還有今天晚上我和舟舟她們也聚了一次……」
「爸爸……你說我回國不告訴你,可是我……我回國前給你打了電話的,你沒有接。
你的秘書說……你一直都很忙,那你空閒的時候,又為什麼不給我打通電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