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第 174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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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暉眨眨眼,真驚訝了:鄂倫岱舅爺爺的眼裡,八叔居然頭頂光圈?鄂倫岱舅爺爺居然因為一封似是而非、誰都可以模仿筆跡的信,就認定了這是八叔「要人心寒的心術」?

弘暉還沉浸在鄂倫岱舅爺爺,居然是如此天真可愛的驚訝中,思考這信是不是十四叔的傑作……

鄂倫岱又開口了,一副克製傷心的不甘模樣兒。

「大阿哥,長輩們之間的汙糟事,你不要過問。八爺再能算計,也算計不過四爺。你且放心。要你阿瑪幫你討回來公道。」鄂倫岱想起來活閻王四爺,心情越發復雜。出京之前,還是四爺幫自己見到康熙請命。到底是皇貴妃養大的孩子,再怎麼鬧不和睦也是自己人。

他呼呼喘著粗氣,麵對越發愣怔出神的弘暉,心疼地伸著蒲扇大手拍拍弘暉的肩膀,半晌才壓下來那份不舍,說:「你說得對,現在沒有大仗打了,我在這裡耗著,不如提前回京。回京還要辦什麼事,大阿哥隻管吩咐。」

弘暉起身,慢慢踱著,月要上雪亮的馬刺和佩劍,與雪白的盔甲碰得叮當作響,鹿皮靴踏在草地上,出來帳篷,望著中軍帳外一片荒寒的曠野和陣陣狂舞的黃沙,許久才道:「明年就是瑪法登基六十大慶,瑪法六十八歲了。北京一封封來信都說瑪法身子骨兒康泰健壯,……你請安時,代我看看瑪法龍體,究竟如何。我很擔心瑪法。」

「好!」

「還要看看阿瑪,」弘暉沉吟著,字斟句酌地說道,「如果阿瑪有難處,你要盡力幫,不必忙著回來,萬一有事,你在北京,能頂份力量!」鄂倫岱獰笑一聲,說道:「我明白。雖然我們一家除了隆科多都不喜歡四爺,但是關鍵時刻總會互相幫著。隻是我也不放心大阿哥,你得防緊雅布齊和達哈布,尤其雅布齊。他養著幾十個摔跤手呢!」

弘暉微微一笑道:「別說幾十個,就是幾百,他們也是我的同袍不會將火器對上我!你隻管放心去。」正說著,遠處一個胖墩墩麵團似的中年人迤邐過來,弘暉笑道:「鄂倫岱舅爺爺去吧,路上一切小心。」

雅布齊一腳跨進,恰鄂倫岱告辭出來,便笑道:「老鄂,幾日不見,氣色越發好了。這是哪去呀?」

「好個狗屁!」鄂倫岱呸地朝他啐了一口,往外走著說道:「往哪去還要告訴你!你算老幾?」

鄂倫岱出了帳,裝作倒靴子裡的沙子側耳聽時,裡頭雅布齊請了安,問道:「大阿哥,成都府胡言師爺犯了什麼事,叫鄂倫岱給扣起來了?我想要和他直接問,您看看他剛剛的脾氣。」接著便聽弘暉道:「胡言是誰?他來前線了?是做什麼的?」鄂倫岱聽得一笑,蹬上靴子大踏步去了。

鄂倫岱這個人,仗著貴族出身,又是康熙的表弟,心高氣傲,天不怕、地不怕。性格剛愎,不拘小節,差不多是個直心腸的愣頭青。他喜歡八爺,就一向是八爺說什麼他聽什麼。這次打仗,八爺讓他這麼大歲數去前線,他也認下了。可是,一年下來,鄂倫岱多了個心眼:弘暉阿哥更好嘛!弘暉阿哥是自己看著長大的,自己還在戰場上救了弘暉阿哥一命,這就是情分!更何況,四爺如今是親王,實權威望重。倒是八爺,居然要奶兄監視自己,實在要人寒心。八爺連十四爺都防著,那我這個表叔,八爺又將如何對待呢?有了這點見識,鄂倫岱沉穩多了。

他一路修整趕回北京,已是五月裡。他比十四阿哥先到京。從沙塵蔽日蠻荒寒苦的西北,回到京師富貴繁華之鄉,煙花喜慶世界,看到鴨子浮碧水、楊柳拂風,聽到故土鄉音、小販吆喝,真有兩世為人的感覺。胡亂在驛館歇息一宿,第二日到禮部兵部驗了關防,拜見了康熙出來,便打馬至廉郡王府來見胤禩。

「見著皇上了?」胤禩見到鄂倫岱,似乎並不意外,聽鄂倫岱說完西邊戰況,心裡謀算著,說道:「著實辛苦你了。汗阿瑪都有些什麼旨意?」

鄂倫岱喝著胤禩賞的烏雞參湯,說道:「主子爺說西北用兵順手,他心裡很歡喜,原想寫一首詩,一點靈感也沒。可能是真的老了。我當時回話:主子爺一點不老。這可能都是累的,好生養著,活一百歲是穩穩當當的。」胤禩笑道:「果然長進了會說話了!你說皇父活一萬歲,恐怕又要訓斥你了!皇父還說了些什麼?」

鄂倫岱盯了一眼養得皮膚白裡透紅的發胖·胤禩,不知怎的,再也尋不出以往那個溫雅如玉的「人君」形象,竟無端生出一種厭惡之情,很想就這麼照臉打回去,打他一個滿臉開花——嘴上卻笑道:「主子爺說:『打秦始皇算起,年過六十的帝王有多少?朕很知足了——你既回來了,前方又沒有大事,多住些日子吧。』」

「老人家活得是太累了。」胤禩嘆道,「政務繁忙,我雖有孝心,也真是侍候不來。十四弟在路上也不知道做什麼,比你早出發,居然比你回來的還慢,……」胤禩心知老十四是在路上和地方官員們套交情那。「要說這次打仗,我最佩服的還是四哥,三方戰場,軍需全部供應上,想想都覺得難。」

鄂倫岱聽他言談,心裡冷笑著「你當然覺得難,你就會耍小道道心術了!」起身笑道:「說到四爺,我還帶著弘暉大阿哥給他的信,還有給皇太後、皇貴妃、德妃娘娘的請安信,得過去說說話兒。糧草的事四爺確實要人欽佩,那個地方寸草不生,少了糧斷斷不成!」

「過幾天你就再回去吧。」胤禩也站起身道,「京師雖繁華,卻是是非之地。汗阿瑪年紀大了,精力不濟。前日內廷送出信兒,說王掞上了一封密折,居然保奏四哥當太子,聽說汗阿瑪氣得夠嗆,卻還是留中不發,念著老臣舊情。你還要去見四哥,四哥去了盛京祭祖,估計要到冬天回來。」

鄂倫岱前腳出去,墨雨後腳匆匆進來行禮,把一個通封書簡遞給胤禩:「爺,前線的急報。」胤禩詫異地抽出信看時,卻是雅布齊遞來的急件,備細說了胡言被扣和胤禩密件泄露的事。胤禩看著,臉色愈加蒼白,呆呆地把信放在桌上,隻是沉思。

「爺,出來什麼事情?」緊跟著進來的王鴻緒問道,「要寫回信嗎?」

「你看看這封信——我根本沒有給胡言、雅布齊寫過什麼加害鄂倫岱的信。」胤禩臉色陰沉得可怕,「一定是老十四搞的鬼!」

王鴻緒看著信,氣得兩手冰涼,想罵,又不敢,半晌才咬著牙道:「好一個十四爺!萬萬想不到能做這樣的事!八爺,現在要怎麼辦?鄂倫岱投靠十四爺了?」

胤禩擺手製止了他,慢吞吞說道:「一個被降成普通侍衛的鄂倫岱,變不變心,算得了事?目前無論如何不能和老十四撕破臉了。他既敢這麼做,當然也預備著這一手。汗阿瑪望七十的人了,什麼時候出事誰也料不定。這個當口,棋步兒一步也錯不得!」

一席話說得王鴻緒低頭吃茶心下暗服,半晌才道:「既如此,需要設法要鄂倫岱早些回去前線?」

「剛我也要他早點回去,可此刻,怎麼還能叫他早些回去?」胤禩望著外頭池塘對麵噴桃花雨蒸霞霧似的一片桃林,冷冷說道,「老十四機關算盡太聰明,卻不知鄂倫岱和弘暉的感情更深,鄂倫岱還救了弘暉一命,和弘暉是知心換命的情誼。鄂倫岱不投靠我,也不會投靠老十四。正好老十四要回京,我就要他看看他的傑作,是如何使得鄂倫岱幫助四哥做事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老十四辦得出的,大約也難不住我胤禩!」

胤禵和胤祥、胤禔都是在六月到京。

胤禵收到康熙的命令著急忙慌地上了路,才知道,他在京城流傳的重情義英雄故事,變成了「皇家兄弟情深」版本。氣得他狠狠地踹著瞞著他消息的貼身小廝,小廝被踹的在地上打滾哀嚎,他更是氣急敗壞。

「八哥真是好手段。」胤禵恨得牙根緊咬。

胤禵一路上為了不打擾百姓微服行進,也方便他和官員們交流感情,趕路慢了很多,得知鄂倫岱也回京,而自己安排的信件因為送信的師爺路上耽擱,導致他回京之前沒有和鄂倫岱溝通好感情。更是擔憂鄂倫岱回到北京後,和八哥見麵,戳穿了自己,想快些趕路,又不舍得放棄和封疆大吏宴請的機會,那個糾結。

路上遇到一些趕赴邊疆的人,每一個都是月要纏萬貫、帶著幾大馬車的美人小廝奴仆財物,跟搬家似的,一打聽,居然是被革職官員。

胤禵驚呆了。

還都是吃空餉的,搶占功勞的,不算官員的官員們。

這絕對是四哥做的。

這多得罪人啊。

可這是四哥做的呀。他總要護著四哥。

當下傍晚在休息的驛站裡,午飯後散步的時候又遇到一群人哭哭戚戚的,聽說他是從西部會京的,抓住他就問:「聽到問西部是不是荒涼得很,沒吃的沒穿的,當地人茹毛飲血吃生肉吃人肉啊……」

說著說著,自己嚇自己嚇得一屁股坐地上嚎啕大哭。

「我就是吃個空餉啊,怎麼罰我流放西北啊。那有人貪汙的,怎麼不流放啊?那什麼照相機出來了有照片兒,想找人代替我都不成啊,我多慘啊我……」

胤禵一個激靈,望著被他的哭嚎吸引過來的旅客們,定定神和氣道:「西部有人,有部落。就有吃的穿的。雖然辛苦些,但打漁、打獵、耕種、走商……都可以養活人。誰貪汙了沒有處罰?照相機出來,是大好事。」

這人見他好說話,圍觀的人也越來多,越發哭訴起來:「你說的辛苦些,是多辛苦啊?那康熙五十年的江南鄉試,誰不知道?往年成績最好、占比最大的蘇州地區,那次鄉試中僅僅隻有13名中舉,就這裡麵還有5個人是花錢買來的。而榜上數量最多的,竟然是那些不學無術的揚州鹽商們的紈絝子弟,他們平日裡一不做學問,二不寫文章,竟然還能中得舉人,那不是行賄是什麼?主考官左必蕃和副主考官趙晉,人人皆知的『左丘明兩目無珠,趙子龍一身是膽』,朝廷怎麼不處理?」

「還有那照相機,那以前有犯罪的,花點錢找人頂替,神不知鬼不覺。畫師畫的通緝人像也是四不像爹娘不認識,如今倒好了,照相片照的跟本人一模一樣,我怎麼這麼命苦啊我……」

這人唱作俱佳地哭著,一身綾羅綢緞,發麵饅頭一樣白胖的臉堂,一身的肥肉亂顫,哭幾聲就變成沒有力氣大乾嚎。胤禵打眼一瞧就看出來他體虛,再一看他身邊的美麗婢女侍妾——去西北還帶著美妾四五個,酒色掏空了身體還不自知。

胤禵冷冷一笑。

「你說的是『辛卯科場案』吧?誰告訴你朝廷沒有處理的?你具體打聽了嗎?總督噶禮,進京請罪;巡撫張伯行,革職留任;副主考趙晉、考官王曰俞、考官方名,貪贓受賄,立即斬首;考生吳泌、程光奎,向考官行賄,科舉舞弊,被判絞刑;主考官左必蕃,有失察之罪,革去職務;……」

瞧著他驚嚇過度,眼淚鼻涕一臉的模樣,「好心」提醒:「你這是遇到朝廷打仗……」我四哥騰不出來手親自收拾你們。「否則,你以為,你的罪名是什麼?你自己貪心犯了罪,還怪照相機出現不好?爺今兒也是見識了人外有人,太陽底下什麼人都有呀。」

「我……我……」這人呆呆的翻著白眼珠子,一骨碌爬起來,驚慌大喊:「皇上饒命啊,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周圍的人更是指指點點,說他們運氣好,遇到朝廷打仗從寬處理,流放還給他們留了銀子,沒有抄家更沒有戴著枷鎖上路,聽得那個中年人兩眼一翻,嚇暈了過去。

胤禵心氣兒順了。

果然欺負人要人心情大好。

一路上每每遇到這些人,好生安撫威嚇一通,要他們自責悔恨不該貪心,罵自己自找的,活該!他越發神清氣爽了!

一臉陽光燦爛地進來四九城,是炎熱的六月天,康熙搬到暢春園去住了。簡單收拾自己去暢春園請安,發現老父親果然身體康健,麵色紅潤,大喜過望。

「四哥代替汗阿瑪去了盛京祭祖?」胤禵張張嘴巴,異常震驚。「汗阿瑪,兒子替四哥高興興奮的同時,隻是兒子大為遺憾自己回來晚了一步,沒有跟上。」

康熙因為他流露出來的幾分兄弟情意含笑點頭,細看老十四兩眼,發現老十四出去一趟,眉眼舒展,言談舉止也有歷練,很是欣慰。

「朕不好親自去盛京了,正好你四哥呀,又在京城得罪了人,就要你四哥代替跑一趟。你這次回來,有誰跟著你一起?」

胤禵一聽,確實要四哥避開風頭更好。琢磨康熙詢問跟從的人的用意,這是老父親給自己麵子那。趕緊說誰誰誰和自己一起回來。又說起來路上遇到的事情,弘暉等侄子們在西北的趣事兒討好。

康熙聽著大為歡喜,高興之下還接見了跟他回來的幾個將領範時繹等人。笑哈哈的噓寒問暖一臉慈祥:「你們在外頭打仗打的好,也都累了,早點回家去見見家人。胤禵去宮裡見見皇太後和母妃們,回去府邸休息吧。」

「兒子遵命。」

胤禵很是激動。

送走了對自己感激不盡的範時繹等一乾將士,大踏步去皇宮給皇太後、皇貴妃、德妃等人請安。

胤禔和胤祥和胤禵同一天到京。也是一路微服趕路。因為要處理沿海港口事宜,耽誤了不少時日。兄弟兩個在暢春園見到老父親身體是真的康健,大為放心,激動的哭泣流淚。

「汗阿瑪……兒子一直擔心您……」胤祥哽咽著語不成句。

康熙不禁動容,再看一眼同樣眼含熱淚的胤禔,關心道:「你們擔心朕,朕也擔心你們。港口改造的艱難,朕都明白。南海打仗,更是不容易。」

胤禔表白道:「汗阿瑪,港口改造難點兒,那些沿海世家每一個都不舍得私人港口的利益,鬧起來什麼花樣都有。兒子曾經一天收到七個揚州瘦馬,那美的要人魂兒。南海打仗倒是很容易。兒子很高興在南海打仗。」

康熙咳嗽一聲,無奈地笑:「你呀。沒有收下那些女子吧?」

「兒子哪裡敢?十三弟盯著兒子那。再說了,兒子這個歲數了,也撐不住一夜七個了。」

康熙:「……」

胤祥瞥一眼頗為遺憾的大哥,苦笑道:「汗阿瑪,兒子聽說,揚州瘦馬聞名天下,就沒有他們撬不開的京官的家門,不知道多少家庭被鬧得一家不和睦,因此殺人鬧分家親人反目成仇的多不勝數。兒子警醒著那,可不敢去碰她們。」

「養瘦馬、養殺手、美貌的婢女小廝……這些人有錢了,貪欲無限放大,偏有不少人覺得做瘦馬孌童好,二次投胎嫁進去富貴人家。……你情我願的買賣,朕也管不了。你們能管住自己是對的。朕很為你們驕傲。」康熙麵色一變,嚴厲問道:「行刺你們的人,都拿住了嗎?」

「拿住了。是日本忍者和江南殺手組織聯手。隻是,」胤禔皺眉,似乎很是為難地說道:「兒子在路上簡單審訊,得到一個消息。他們在十多年前,曾經受雇於京城一個線人,要殺二弟。」

「什麼!」康熙驚得站起來。

胤祥趕緊安撫道:「這件事,不了了之。並沒有實際實行。汗阿瑪切莫擔憂。」

「到底怎麼回事?」康熙沉了臉,威勢勃發。

胤祥和胤禔對視一眼,胤禔從懷裡掏出來一張紙,康熙打開一看,正是審訊口供,他逐字逐句地細看,看到有關於買凶行刺胤礽的具體情況,氣得呼哧呼哧直喘氣,沉著臉站在窗邊良久,不忍心的胤祥上前扶著他躺到榻上,給他揉按腿腳。

「老了,連生氣也不能生氣了。」康熙麻木的腿腳活血舒坦了,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康熙四十七年,在胤礽被一廢太子之前,暗殺太子的陰謀便開始醞釀。張明德是一位有名的算命先生,由於當時諸皇子爭皇位的特殊背景,這類人很吃香,皇子們和很多滿漢大臣都常請這類人看相。一天,張明德去宗室王公普奇家中看相,二人談起太子胤礽行事甚惡之類的話。普奇更是擔憂:「因為我餓死了索額圖,太子恨我入骨,一旦太子登基,必要我性命。」張明德說他結識江湖好漢,可謀行刺。普奇表示要出重金,請張明德幫他介紹好的殺手。

張明德又到順承郡王布穆巴府上看相,他將普奇的話轉述給布穆巴,並說他也想謀刺胤礽,為民除害。布穆巴十分害怕,但是普奇和張明德隻是說一說,他也沒有證據,便找個理由閉門謝客躲開是非。

隨著張明德的名聲越來越大,出入皇子王府做了貴賓,也不再需要搭理普奇一個鎮國公,這件事暫停。接著就是一廢太子。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康熙克製自己的情緒,在屋子裡煩躁地踱步,那張紙被他攥的緊緊的皺巴起來,他也沒有發覺。

「……張明德還關押在刑部大牢。」

胤禔一點不在乎胤礽生死,就覺得他活該。但是事情鬧出來,總要表態討好老父親。當下說道:「汗阿瑪,張明德此人,應該也是武功高手,如果他隻是一個普通人,不可能認識這些殺手排行榜上的殺手。」

「……」康熙起身踱步,背負雙手站在窗邊,望著窗外花壇裡盛開的玫瑰花在陽光下閃耀火紅的熱情,不遠處的竹林蕭蕭、湖光山色景色迷人生機勃勃,好一會兒,深吸一口氣,沉聲道:「行刺你們的犯人那?」

「已經押送刑部大牢。」

「這件事,你們不要管了。先去宮裡給長輩們請安,回去府邸看看。」

「嗻!」

胤禔和胤祥退下,騎馬去皇宮,給皇太後皇貴妃等人請安。得知四弟/四哥去了盛京代替汗阿瑪祭祀祖先們的前因後果,都替四哥高興——這可是莫大的榮耀,尤其在老父親越發不信任兒子們各種防備的時候。

*

夕陽西下,六月的晚霞如火。胤禵和胤祚一起出宮,在宮門口分手的時候不禁感嘆:「我要是早點回來就好了,跟四哥一起去盛京。」

胤祚挑眉看他一眼,女子一般秀麗的眉眼在夕陽下溫馨浪漫。對納悶的胤禵的驕縱一笑:「十四弟,這次跟去的,都是在這兩年裡保證後勤有功勞的,六哥都沒去,你怎麼去?」

胤禵一噎。

可他不好和六哥說這次去盛京代表的意義,氣哼哼地上馬走了。

胤祚看著他的背影微笑著,在貼身小廝的攙扶下,上了轎子。

各自去母妃宮裡請安的胤禔和胤祥,在宮門口遇到,胤禔一臉愁緒苦著臉道:「夏天的晚霞真好看。汗阿瑪這樣寵愛四弟,又是提拔隆科多,又是提拔年羹堯,還要四哥去盛京祭祖,這將來……哪個兄弟登基能容得下四弟啊?」

胤祥心裡無端堵得慌。

想說四哥自己做皇帝不就成了?硬生生地忍住了。

胤祥舉目望著西天的絢爛晚霞。

「汗阿瑪英明神武,我們都想到了,他老人家也一定想到了,一定會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汗阿瑪可是最疼四哥的。」胤祥語氣斬釘截鐵。

「也是。」胤禔放了一半的心。頓了頓又道:「可我還是不放心。等四弟回來,我要勸說他自汙一二,從親王變成郡王就好了。」

胤祥猛地低頭掩飾眼裡復雜的情緒,感嘆道:「大哥如此關心四哥,弟弟很是感動。」

「感動什麼?你四哥啊,就是不要人放心。」胤禔長籲短嘆的,搖頭嘆氣地踱著八字步走了。胤祥抬頭看大哥的背影一會兒,抬頭望天,太陽在晚霞裡露出來一個角,晚風溫柔,他的眼神愣怔。

胤祥想四哥了。

很想。

很想。

很想。

想的他恨不得立即打馬狂奔去盛京。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

胤祥抬腳邁步,故意裝作腳步輕快的樣子,語氣歡樂地和路過的宮人侍衛大臣們寒暄著。強忍著月匈腔裡翻湧的情緒,使勁地克製自己。

他已經意識到,汗阿瑪在有意地阻止四哥和他見麵,有意地分開四哥和他。他必須忍住。

忍字頭上一把刀啊,刀刀隔著胤祥的五髒六腑血肉模糊。胤祥領著侍衛們打馬回來府邸,看著大門緊閉的府門,門可羅雀的大門口,陌生又熟悉,近鄉情怯住了腳。守門的小廝驚喜大呼地跑上來:「是爺回來了!是爺回來了!快去告訴福晉和小主子們!」

胤祥看著奔跑出來的一家人,熱淚盈眶。

和一家人見麵彼此都是情緒激盪,熱熱鬧鬧地一起用了晚食,躺在躺椅上抱著胖孩子聽福晉說著一家人的事情,京城發生的一樁樁事情,四哥家裡的事情……到底是忍住了,沒有立即去雍親王府探望。

胤祥沒有立即去探望雍親王府。第二天挨個兄長家裡請安送禮物,從大哥家、三哥家出來,才去雍親王府,見了四嫂和侄子侄女們,和鄔思道性音等人說說話兒。等見到六哥,哥倆都很激動,一心期盼著四哥回來。

胤禵卻是當天傍晚就來探望廉郡王府,兄弟兩個見麵,一個哭喊「八哥,弟弟可想你了」,一個情深意重「十四弟,你可回來了」。反正都是演戲。

胤禵於談話中得知,八哥沒有在鄂倫岱麵前拆穿自己,很是驚訝,但也心生再次拉攏鄂倫岱的心思。

兄弟聚會,熱熱鬧鬧的三天過去,康熙要胤祥他去了吏部幫忙,胤禵還是去了兵部,胤禔在家裡呆著。

六月十八日,直隸保安、懷來及山西蔚州等處地震,康熙派官員往賑地震災民,免除震災地區本年及明年錢糧。二十五日,陝西再次鬧災荒,幸好有之前的二十萬石糧食備用。康熙又派胤祥領著官員往陝西分途賑濟,由各部院司官十二員分三路攜戶部庫銀賑濟災民。

蘭州一路攜銀二十萬兩、延安,西安兩路各十五萬兩。胤祥還將陝西所屬常平倉穀六十九萬二千石,甘肅所屬常平倉穀六十七萬二千石,酌量動用散賑。賑災及時,受災百姓對朝廷感恩戴德。同時間,進入七月酷暑的四九城,處決人犯的市口法場,觀者如雲。由皇上欽定的一個名叫張明德的犯人,即將在這裡被淩遲處死。

胤禵也是圍觀之人之一。他沒想到,事情過去這麼多年,還能被翻出來。胤禵望著四周議論紛紛扔菜葉子臭雞蛋的男女老少,看著菜市口紅褐色的地麵上,始終不乾的血跡,臉頰肌肉動動,終是沉默。

這裡,千百年來殺了太多的人。

尤其這二十多年殺的最多。

大多是四哥主審批復處以死刑的貪汙犯。

老百姓以為這是招搖撞騙的大騙子,因為平日都迷信道婆子道士和尚尼姑等等,也大多受過欺騙甚至被騙的傾家盪產,紛紛拍手叫好。胤禵聽著喝彩聲,大人捂著孩子眼睛的驚恐,響的他耳膜疼。驀然一道穿透力極強的聲音入了耳朵。

「哎,能怪我將好東西都偷偷變賣嗎?我也難啊。不敢貪汙,沒有銀子花。」胤禵一轉身,居然是身穿便服的鄂倫岱。頓時有種「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喜悅。

「老鄂,你怎麼也來了?」胤禵沒有克製這份喜悅,一副頗為熟稔的樣子重重拍他的肩膀。

鄂倫岱回給他一拳頭,相視一笑。這是軍中結下來的過命情意。

鄂倫岱邀請道:「我閒著沒事出來看看熱鬧,去喝一杯說話?」

「好!」

兩個人便去了一家酒樓,要了一個包廂點了四個菜,一壇子惠泉春,說起來戰場的勇敢廝殺惺惺相惜,一起喝得爛醉如泥。

胤禵抓住機會,將他對鄂倫岱的同情,對八哥做事不道德的憤怒,自己雖然知情,但身為弟弟的為難,一一說了出來,感嘆萬千:「你也別怨八哥,他呀,自己不在前線,家裡唯一的子嗣年幼不能去戰場,前線沒人,隻能依靠雅布奇。」

「雅布奇算得什麼?」鄂倫岱大著舌頭大吐苦水,「我最恨的是,八爺居然要殺我。我就算不能報仇,也不能再幫八爺做事。我以前,幫了八爺多少?髒的臭的,都我來做,我以為八爺是乾淨人,不要他沾染這些,嗬嗬!果然是有眼無珠的蠢蛋!」

「別說你,我不也是?」胤禵醉醺醺地拍拍鄂倫岱的肩膀。「我們都一樣,都一樣的傻。我們要互相幫襯著。」

「這話……不對。十四爺您是皇子,我能幫襯您什麼,我隻是一個普通侍衛。」鄂倫岱真醉了,他說的是大實話。

但胤禵認為,他說的是推辭話。

「汗阿瑪一直想重新重用你那。是有人說要等你再穩重穩重。」

「是不是八爺?沒想到八爺是這樣的人。我就罷了,確實惹得皇上生氣……苦了十四爺。」鄂倫岱說著話,鑽了桌子底。

「我心裡苦一苦倒是沒有關係。就是心疼你們呀。你們跟著八哥,出生入死的幫他在前線打仗,他卻隻顧著算計。」胤禵身體一歪,也鑽了桌子底。

鄂倫岱砰砰地拍著月匈膛憤怒地哭道:「我這次回來,看見八爺這幾年在家裝病,養得又紅又胖。我真難受。我們在前線爬冰臥雪,住帳篷、啃乾糧,他們卻在京城花天酒地。別人享受也就罷了,他還是當年那個體貼人的八爺嗎?」

胤禵翻身抓住他的手,傷心道:「是啊。我也想不到,八哥人會變成這樣。我在西北聽說了這件事,一直不知道怎麼告訴你。那是我的八哥呀。」

「我知道,弘暉阿哥也不好告訴我。隻他到底顧著我,要我提前回京。我這次回京,皇上見到我很是高興,留著我說了好多話,說不必急著回去,還賞賜了一千兩銀子。」鄂倫岱從前受到康熙申斥、責罰,到現在又受到如此誇贊、獎勵,鄂倫岱知道了,康熙是賞罰分明、一絲不苟的。開心於重新受到信重的同時,也感激弘暉阿哥。

「八爺一開始還要我早點回去……到底是不一樣呀。四爺對我也好,我這次能去前線,也……多虧了四爺。」

鄂倫岱腦袋一歪,眼睛一閉,呼嚕聲震天響。

胤禵有點傻眼,聽著鄂倫岱的呼嚕聲,氣得他醒了酒狠狠地踹一腳鄂倫岱:你說什麼?你感激弘暉?我那?

可弘暉是自己侄子呀,他能怎麼辦?

誰要自己著急趕回來那?

胤禵恨得想要以頭哐當撞牆。錯過拉攏鄂倫岱的機會,錯過跟著四哥去盛京祭祀祖先,關鍵老父親真的身體康健一頓一碗米飯吃著,他著急回來做什麼!算計一場,竹籃打水一場空的胤禵,鬱悶地去西山跑馬一夜。

胤禩看在眼裡,可開心了。

這一天酷暑蒸烤大地,遠在西北的奶兄雅布奇送來密信,說十四爺在西北給皇上準備了一份禮物,天外奇石,大吉利。看完信件,胤禩長嘆口氣,不知道該喜該悲,是該為混賬四哥離心願實現的一天不遠而怒,還是該為那個他不願目睹的結局也逐漸逼近而悲?

胤禩記得康熙具體駕崩的日子,記得所有的細節,唯一不能肯定的是康熙是否和上輩子一個時間離開人世。身為康熙的兒子,胤禩對他有敬仰,有濡慕,有懼怕,有怨恨,有孝順,此時都化為不舍。胤禩在知道與不知道間等著最後一日的來臨。

當然,回敬老十四的計劃也在進行中。方法不怕老套,有用就成。胤禩壓下去內心深處對康熙的愧疚和擔憂,堅定地告訴自己,老父親一輩子經歷大風大浪無數,一定受得住。

九月,康熙命皇三子胤祉領著儒臣開始編撰《駢字類編》。這是一部匯編詞藻典故的詞典。所收內容多為《佩文韻府》所缺,因而可補其它詞書之缺。

王掞為了請康熙釋放二阿哥胤礽,之前在朝堂上言語激動,本就惹怒了康熙。隨後,王掞又糾集十二名禦史聯名上奏,要求釋放胤礽。康熙忍無可忍,將王掞議罪,發配西北軍中。後來念及王掞年邁,讓他的長子王泰代替王掞。

十月,康熙帶著大隊人馬自熱河行宮啟程圍獵。十九日,在土城地方對隨從皇子皇孫侍衛等人說:「朕自幼至今,用鳥槍、弓矢獲虎一百三十五隻,熊二十隻,豹二十五隻,猞猁猻十隻,麋鹿十四隻,狼九十六隻,野豬一百三十二隻,哨獲鹿數百隻。其餘圍場內隨便射獲野獸,不可勝數。朕曾在一日□□兔三百一十八隻。如果是常人,一輩子亦不能達此一天數目。朕所以屢次諭示爾等,是因為你們年紀還輕,應當勤學。凡事沒有學不好的。朕不過也是由學而能,哪有生而能者的人。」

眾人響亮地答應著,哄著康熙高興,也是真心欽佩康熙這份學而行之的行動力、能力、定力。

當然他們也嘀咕,皇上您老人家身體倍兒棒,是不是要再過十年再討論繼承人的事情呀?

不管是大臣們,還是皇子們,都受不住這般刻意歡樂安靜的氣氛,迫切地要知道答案,要看到康熙壽終正寢的那一天的到來。

十一月初八,西北來報,十萬大軍準備凱旋,請朝廷派人去西部準備受降儀式。康熙當即派了胤禵回去。胤禵磨蹭著不動身。他這次回來,康熙命輔國公延信署撫遠大將軍,掌大將軍印。又命年羹堯與延信共同執掌軍務。他還回去乾嘛?

十五日,廣州商人為了維護自身利益,決定正式組成公行。公行最初由十六家組成,後來又定為十三家,康熙便派胤祥和胤禔回去廣州和南海,協理此事。

「沿海外商貨物報關納稅,代理外商發賣、收購貨物等等事務,包括洋人婦女在廣州的活動,孩子上學,本地人受雇傭於洋人的薪資等等……看似是小事,其實都是大事。該是十六行就是十六行……告訴他們,朕發現誰壟斷要誰的腦袋。壟斷這個詞,是你們四哥說的。壟斷會扼殺海上貿易的一切活力。」

得嘞!大哥和十三哥都離京,這下,胤禵答應回去西部了。剛回來幾個月,又被無情的老父親趕出去辦差。好在他們都知道老父親身體好著,確實不用擔心最近會出大事,哥仨乖乖地出京了。

十五日,城門口,幾個皇家妯娌沒精打采地安慰十四福晉說:「以為十四弟回京後,就能長久在京那!到底是辦差重要。這也是皇上對十四弟的信重。」正說話著,十三福晉走近前來,侍衛們向她請安,她沒有理會,隻顧不錯眼珠子地看著十三阿哥。眾人納悶又理解地彼此對望著,胤禵心突地一跳,一時竟有些緊張。

「嫂子們和福晉都回去吧。」聲音透著幾絲生疏的淡淡。十四阿哥上路還是身著便服,目光帶著幾分慵懶看向盛京的方向,眉梢眼角帶著風塵滄桑,可不但無損於他的英俊,反倒平添了幾分蠱惑,他嘴唇緊閉,散漫的眼神隱隱藏著探究和困惑思量著四哥何時回來。胤祉對眾人低聲安慰道:「嫂子弟妹們莫要哭,我們早點回去,要大哥和十三弟、十四弟早點走。」

時辰到了,等候的將士們都在無聲地催促,胤禵不得不走了。

翻身上馬,一回頭揮揮手,一拍馬脖子,領著他帶來的一千將士們奔赴西部。

胤祥沒動。

他站在正陽城門口平靜地望著盛京的方向,好像預料到了一般,老父親不會要四哥和他見麵。東方的天空朝陽如火,宛若四哥那一年春天和年羹堯一起畫的夕陽美的絢爛。對麵的十三福晉低頭小聲地哭著。

胤祥上前兩步,溫柔地給她擦拭眼淚,淺淺而笑地看著送行的人,身子瘦削,頭發依舊烏黑,眉梢眼角帶著幾分滄桑,當年的兩分不羈已盪然無存。眼光依舊明亮如秋水,透著擔憂憔悴,唯一和多年前相同的就是其中的幾絲暖意。

四福晉緩緩走近,他比自家爺年幼八歲,可如今看來竟和自家爺仿佛風霜,那個長身玉立於陽光下,身軀健朗,風姿醉人的男兒郎哪裡去了?

胤祥推著福晉交給四嫂的手裡,轉身,和大哥一起翻身上馬,領著一千侍衛,一陣風一樣地走了。

四哥,你一定要保重自己,等著弟弟回來。

胤禔、胤祥、胤禵最大的遺憾,沒有見四弟/四哥一麵。

四爺帶著大隊人馬從盛京回來。

時間已經進入康熙六十年。

二月初六日,康熙從暢春園啟行,於二月十四日謁孝陵,並於二月十六日回鑾,二月二十四日回駐暢春園。

進入到三月,六十周年的慶祝活動開始了。

三月初二日,康熙遣官祭祀先農之神;初四日,遣官祭祀歷代帝王。

禮部官員高舉著工部新出來的照相機、視頻機器,拍攝一組十五集大型紀錄片,片名就叫做《我們走在大路上》。全大清各地方張燈結彩,歌舞不休。老百姓圍在縣城州府的衙門口,興致勃勃地看著官員們播放的紀錄片。

康熙回來後,在戲台上和皇太後等人一起當戲劇一樣地自己看看,很是高興地賞賜工部的所有人:「這個好。是動的,比畫畫兒亮堂清晰好保存。」

皇太後早看過好幾遍了,用看土包子的同情眼神看著康熙,樂嗬嗬的指著高頭大馬上的老四:「看看他,回來兩個月,養的白白胖胖的。」

「那可不是?一天六大碗的補品天天吃著。」康熙酸溜溜的語氣。「這要是弘暉大婚的時候這樣胖,他這娶兒媳婦的人能好看嗎?」

「胖才好看。」皇太後白一眼康熙。

康熙扌莫扌莫鼻子,皇太後明知道他一直不給弘暉指婚的原因,還氣著自己那。

皇太後還有話嗆他:「弘暉在哪裡那?老四娶兒媳婦挨到哪一天?」

康熙喉嚨梗住。

身邊的皇貴妃吐出來嘴裡一個櫻桃核,手拿帕子接了扔到痰盂裡,微笑道:「太後娘娘,我聽說老四福晉也養的發胖那。」

皇太後不由地樂出來,由衷地說道:「胖好。能吃,是個好孩子。」頓了頓,看看身邊的嬤嬤宮女妃嬪們,笑道:「我記得,她個頭高,如今長胖了,昨兒進宮請安,我還告訴她平時就不要穿高高的花盆底了,穿低一點兒舒坦。」

另一側的惠妃聞言樂了,皇太後不高興皇上一直不給弘暉指婚,越發心疼關心四福晉?手帕子捂嘴輕輕地笑:「太後娘娘說得對,我們的花盆底不能太高,本來就長得高,再穿的高,晃盪盪的飄起來。還是低點兒舒坦。」

「這話很是。」宜妃伸腳給眾人看。「我現在穿的花盆底就是低的。」

妃嬪們一見,議論紛紛。有說宜妃腳上的蝶戀花的花樣子好看,有說鞋尖上的小米珠墜飾好看,康熙果斷明智地品茶,專心看他的紀錄片。

三月十五,鄂倫岱聽說了康熙給弘暉指婚的隻言片語,進宮來見康熙,探探康熙的口氣,來到暢春園這兒一看,四爺正在指揮太監們搭席棚呢。滿頭是汗,滿身是土的。他趕緊上前搭把手,要四爺有空喝杯水,擦擦汗。等四爺歇息一會兒緩口氣,鄂倫岱請了安,問了好,四爺高興地說:

「瞧瞧,你回來大半年了還是又黑又瘦的,爺手下這些奴才們,乾活多點就叫苦連天,真該讓他們去前方打上幾仗。你呀,好生養一養,晚上爺給你送去養胖的方子,你吃一吃。」

鄂倫岱聽了心頭一熱。難得四爺說熱乎話,多暖人啊!他苦笑了一下說:「四爺,我聽說西部不穩當,還有點小仗打,沙俄也鬧事,我可能馬上要去邊境那。」

四爺無賴地笑著:「急什麼?有你立功升職的機會。至少過完這場大喜事再回去,你不想參加了?是不是有旨意?」

鄂倫岱迷茫地搖了搖頭說:「旨意倒是沒有,皇上也說讓我過完慶典再走。可是十四爺……」

老十四等著要鄂倫岱回去大力拉攏?四爺笑了:「你管老十四說什麼,你聽皇上的。再說,老十四也管不到你身上。安心住著,吃好,喝好,玩好,補補身子再走不遲。好了,爺要繼續忙。晚上,你上我府裡,咱們再好好聊聊。這些日子你幫了爺很多差事,爺一直還沒謝你。」

鄂倫岱一邊往大內裡邊走一邊思忖:幫襯四爺差事,那是因為弘暉阿哥的托付。可是四爺就能記著,還要答謝。雖然四爺是無情冷酷的活閻王,可為人做事就是要人心服口服——幾次幫襯八爺都出力不討好,還被八爺算計著,以後一定要擦亮眼睛!

三月十八,「六十慶典」的正日子。全大清各地方鞭炮震天響,大清男女老少都穿著自己最好的衣服,家家戶戶喜氣洋洋對著北京的方向磕頭。

康熙也起了個大早,車駕從暢春園出來,回到了紫禁城。他先祭拜了太廟,到寧壽宮給皇太後磕頭行禮,再千車萬騎出了皇宮,徑回暢春園。在暢春園門口換乘輿時,遠遠見王掞一個人候在那裡,知道他是被眾臣排擠,便叫過來問道:「別人都在九經三事殿前等,你怎麼在這裡?」

「回皇上的話,」王掞攀著轎槓站穩身體,躬身說道,「臣的本章遞上去將大半年了,不知可經禦覽?」

「就是你說的那件『天下第一事』?朕留中了。怎麼,你還不知道?」康熙似笑不笑地環顧四周,「其實你應該明白朕的深意了——朕賜你的藥用了麼?」

王掞不禁一怔,他因患背瘡,三個月前康熙處罰自己流放長子的時候,確曾賜過藥還囑咐了用法,當時他哪裡有心思聽這些。如今連著康熙的話仔細回想,才憶起奇怪之處!頓時恍然大悟,眼睛一亮,正要回話,康熙一擺手笑道:「這味藥是治背瘡的神方,但服用需要火候,火候不到效用不顯,急不得。你且安心吧!」

王剡卻沒有安心,他反而更擔心的樣子。兩手緊緊地抓著康熙的龍袍,想要說什麼卻又嘴巴哆嗦著,顯見是激動過度。

康熙道:「有話你慢慢說。還能比你的天下第一大事還大?」

「大!大!」王剡語無倫次。「皇上,這是千秋萬代的大事。皇上!四爺曾經問老臣怎麼要天下的正人聽話改革。老臣慚愧,愧為無逸齋老師。實在是老臣身為士紳文人之一,身在其中,也不知答案。可是皇上,老臣擔心四爺安危呀。」王剡老淚簌簌而下。

康熙聽了,同樣的傷心道:「……王剡,這個問題,朕又何嘗有答案?我們都身在其中,孜孜以求一個答案,都在不停地思考。至於老四安危——先賢都說「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牛馬」,可是朕如何能不管不顧?你信朕!」說罷命轎而入。

耆老們共來了九百九十七名,三五成群地在大月台蘆棚旁邊指點宮闕。七十歲以上的設宴在大殿上,其餘的都在廣場蘆棚下做席——全都由四爺帶著人安置籌辦。是時日上三竿,老人們雖說早已餓得飢腸轆轆,卻都很興奮,一部分是告老的老臣、西洋傳教士,更多的是京城和近郊有名望的士庶老人。頭一次進皇宮,頭一次見皇上,天沒亮就趕來了。金碧輝煌的殿宇,威武森嚴的侍衛,成群結隊的太監,花團錦簇的擺設,都讓他們眼花繚亂,目瞪口呆。在這瓊樓玉宇人間仙境般的園林,四處張望著,要把景物人事都記牢,想著怎麼寫自己的行述和墓誌銘。

正亂著,一陣鑼鼓聲開路,接著儀仗隊的龍旗寶幡,文武百官簇擁著一乘明黃軟轎迤邐過來。待大力太監甩過靜鞭,西向而坐的宮廷藝人鼓瑟吹竽、編鍾大呂、金磬玉鼓齊鳴,六十四名滿裝大力士宮女作八佾之舞,踏著節拍,揮著八角鼓流蘇扇載舞載歌:

淑氣轉階蓂,堯籙羲圖燦禦屏。嵩呼遍在廷,天呈瑞,地效靈。南極拱台星,億萬載,頌康寧。……原二儀清寧,三辰順則。維帝凝命,函冒區域。仁恩廣覃,至於動植。久道化成,隆功駿德。聖人多壽,年世萬億。……

中和韶樂倍夷則下羽主調的莊重歌舞聲中,康熙緩緩下轎,在九經三事殿簷下南麵而立靜靜聽完,近千名老人俯伏在地,由富寧安傅爾丹帶著一齊叩頭高呼:「吾皇萬歲、萬萬歲!」

康熙掃視一眼眾人,這位蓋世雄主八歲登基,在「萬萬人之上」上度過了整整一個甲子,年年元旦元宵端午中秋都是老一套:祭壇、祀太廟、祭天地,受百官朝賀、聽頌聖賦、沒完沒了的奉迎、禮儀,已是膩味了。這次六十大慶,他看著行禮的老人們,突然想到,與自己年齡差不多的老人說說話兒,聊聊家常,既是「與民同樂」,也是過個新意痛快?想到這裡,他也因高興,臉色中帶著緋紅,顯得很有神采,笑道:「請起!這麼多老年人在一處,朕心裡很歡喜。已經到了午時,先請眾位老先生入席,開宴吧!」

剎那間熱鬧起來,四爺滿頭熱汗,指揮著幾百名太監,有的按名單招呼引導客人,有的照應隨駕官員,有的舉著照相機視頻機器,足用了小半個時辰才一切停當,因各地官員送的賀禮都擺在道路紅毯上,又忙著過來歸置。正忙得不可開交,卻見郭木布過來,便問:「有什麼事麼?」

「四爺,」郭木布說道,「皇上今兒瞧著有些不對,喝了三大碗酒醉了,走路兩條腿發顫自己也不知道……三爺在席上說起八爺請病假了,皇上已經瞧著不高興,八爺卻又來了,還說起我們一直瞞著皇上的,阿靈阿容若曹寅去世的事。」

四爺未及答話,範時繹領著十幾個太監捧著賀禮過來,同行的鄂倫岱也帶著一個太監捧著賀禮過來,魏珠又帶一個太監捧了一個大盤子過來。魏珠捧的是一個熱盤,二龍戲珠——兩條活靈活現的龍相對,戲玩著一顆寶珠——站定了說道:「四爺,皇上說您累了,特意賞您的。」

四爺皮皮臉笑道:「汗阿瑪這麼體恤我,你回去代為謝恩。我馬上用。」見魏珠和郭木布去了,接過來小太監手裡的毛巾擦擦臉上的汗,叫過鄂倫岱笑道:「範時繹、鄂倫岱有福。皇父賞的這菜,你們陪爺一塊吃,如何?」

範時繹放好賀禮盒子在身邊椅子上,躬身行禮恭敬道:「多謝四爺賞賜。」

鄂倫岱笑得咧著嘴道:「您謝皇上,奴才就謝四爺了!」四爺卻怕他們酒吃多了發酒瘋,看他興奮地打開一個酒壇子,隻笑道:「我不能多飲,你們今兒也不要喝多了,知道你鄂倫岱喜歡這酒,明兒我再送你兩壇。」鄂倫岱斜一眼略拘束的範時繹,遂笑道:「理會得。其實我在軍中兩三年不得飲酒,也習慣了。老範,我記得你也好酒,你多喝。」

「我年紀逐漸上來,也不若以前一樣喝酒。」範時繹眼睛看著酒液倒進酒杯,眼饞心饞,盡力克製著。

三個人邊吃酒,邊撿些沒要緊的話說著,約莫過了半個時辰,聽到前麵丹陛大樂響起,四爺掏出懷表看了看,詫異道:「這才未時,怎麼這麼早就歇宴了?」正說著,便見胤禮三步並兩步忙忙過來,四爺便立起身來。

「皇父歇宴了。」胤禮臉色似乎有些蒼白,也不請安,進門就說,「臉色有些不對,幾個太醫都說怕要犯病。我按照四哥先前的囑咐,在自鳴鍾上頭做了點手腳,快了四刻鍾。還沒獻禮的人趕緊去獻禮。」

四爺便命幾百個小太監利索撤席,領著鄂倫岱和範時繹款款徐步進來九經三事殿。進來行禮一起身,仔細打量康熙,龍臉上兀自微笑著,隻神情略略呆滯些,氣色青黃。

四爺忙上前賠笑道:「阿瑪,您今兒走動的時間久了,依著兒臣,先回去清溪書屋午休為好。」康熙點點頭,卻不肯回去清溪書屋,環顧四周。但見大殿珠光寶氣琳琅滿目,四周長案上擺著賀禮,什麼瓊、瑤、琪、琳、圭、璧、琥、琅、琬、璋、琮……商鼎、宣德爐、古琴、湖筆……應有盡有。投康熙所好獻的珍版古書、董香光字畫,貼著黃箋,堆得到處都是。康熙看了一會,走到西窗前,指著一個還沒貼黃箋的匣子道:「這裡邊是什麼?」

「範時繹剛送進來的,十四弟的賀禮。」四爺道:「裡頭是什麼,兒臣也不知道。」鄂倫岱剛放下自己的壽禮,笑著附和道:「聽說是十四爺西域得的紅色奇石,不遠萬裡運送來,上頭有個天生的壽字,預示著皇上福壽無邊,天降祥瑞。」一邊的胤禩也起哄:「兒臣也聽十四弟說了這塊天降奇石,可惜兒臣沒福見一見。」

「哦!你們都聽說了?」康熙看著老十四派來送賀禮的將士,認出來是之前和老十四回來,自己見過一麵的範時繹,點頭笑道,「打開來,都瞧瞧!」範時繹忙答應一聲,輕輕撕開貼著皇十四子印璽的封簽,雙手舉起來匣子,未及說話便嚇了一個退步,那匣子「砰」地落在地下!

眾人都是一個驚怔,傅爾丹斷喝一聲:「範時繹!你這狗才作死麼?」話猶未終,連他自己也唬得身子一顫——桌案上哪有什麼「福壽」的紅色奇石?原來是一塊隕石,一塊黑乎乎的大石頭,上麵一個字也沒有!

「怎麼沒有字兒?」康熙沒有看清,戴上老花鏡,湊近了一瞧,躬著身子,竟再也直不起身來。

隕石,放到四爺知道的後世,是難得的珍品。可這時代,人迷信啊!什麼將星、帝星、紫微星的,把星石隕落,看成是帝王之死。康熙當然也信這一套。所以,他一見這隕石,馬上想到古書上說的「秦始皇晏駕,有隕石落」這句話。他似乎預感到了什麼不幸,呆呆地彎月要看著這塊石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覺得心頭猛地一顫,眼前金星亂冒,臉一白,腿一軟就倒了下去。慌得四爺和十七爺兄弟兩個連忙死命抱住,又抬到裡間禦榻上。

周圍的大臣太監們原嚇愣了,個個麵如土色瞪著眼看,此時驚醒過來,「呼啦」地朝康熙圍上去。傅爾丹眼中出火,逼視送範時繹良久,大喝一聲:「拿下!」

九經三事殿頓時大亂,有的大聲呼喚,有的尋醫找藥,有的手忙腳亂四處竄,連自己也不知道該做什麼,郭木布則叫人尋來繩子,把傻瓜一樣呆看的範時繹捆得粽子似的。範時繹此時才蘇醒過來,口裡反反復復隻有一句話:「冤枉……冤枉……」

倒是八爺居然撐得住,叫過四爺道:「四哥,皇父這是急疼迷心,不妨事的。記得你隨身帶的有一小瓶荔枝酒,備著皇父用的,趕緊取出來!」又大聲喝住眾人:「不許亂!誰亂,我按弒君罪治他!——魏珠,你悄悄傳太醫院太醫來,不要聲張。老人們一大半沒出園子,傳到外人耳朵裡不是小事!」

一語提醒了四爺,哆嗦著手撕開扣子,從懷裡取出一個白玉瓶,自己先喝了一口遞給八爺。這瓶子是四爺隨身帶著的,裡頭照方配製的荔枝酒,是康熙常用的藥,在場的人都見過幾次,還暗笑他癡,不想就派上了用場。

「唔………」

半晌,康熙吐了一口痰,粗重悠長地喘息一聲,醒了過來。他臉色蠟黃,睜開眼看了看,又無力地閉上,喃喃說道:「傅爾丹……這不乾範時繹的事……這種事,他做不出……放,放了他……朕乏極了,……」範時繹膝行一步,含淚說道:「皇上聖明。您還是先扣著奴才,等事情明白了再放!這樣的事情,奴才萬萬不敢做的,……連十四爺奴才都敢保的……」

「放了他吧。」康熙淚水奪眶而出,「……都不要說話,朕要靜,要靜……」

康熙在「六十大慶」上驟然犯病的消息封鎖了一旬。但紙包不住火。四月初一大朝會因為康熙身體不適取消,終於由南書房和太醫院聯名布告中外「聖躬違和」。於是二十八行省督撫藩臬各衙門的請安折子雪片似地遞向北京,老百姓紛紛燒香拜佛祈求康熙安康。

盡管太醫院回復都是「皇上安好」。但從暗地傳來的消息,康熙已是「痊好無望」,官員士紳貴族們心裡都在盤算著自己日後的去路,巴望著康熙早將皇儲指明,老百姓開始抹眼淚。遠在西部的胤禵更急得像鎖在天柱上的孫悟空,抓耳撓腮。想要回京,又怕康熙是真的身體好著。不回京,又怕萬一出事,胤禩在京,學秦二世胡亥秘不發喪。從伊犁到北京的瀝青官道上,每隔五個時辰就有皇十四子的流星快馬往來。北京萬一有事,遠在四千裡之外的胤禵不出五天就能了如指掌。

過了五月,朝廷又出邸報,說「禦體稍安」。接著便有旨,康熙出宮參加美食節開幕式——既然參加美食節,康熙的身體自然好轉了。人們一口氣沒透過來,便接到聖旨:「王掞黨附胤礽,著革去文淵閣殿大學士職銜;沙俄和準格爾殘部聯合,需前線將士和沙俄用武力解決,隻要理藩院和沙俄口頭抗議作何?山東出現私鹽大盜案?如今大清海鹽盛產,鹽巴價格穩定,哪裡來的私鹽大盜?南書房大臣馬齊處置乖謬糊塗,著革去馬齊武英殿大學士職銜,交部議處!」

人們吃驚之餘,康熙私底下罵人的話被傳開:「馬齊原係藍旗貝勒德格類屬下之人。陷害本旗貝勒。投入上三旗。問其族中有一人身歷戎行而陣亡者乎?乃不念朕恩。擅作威勢。朕為人主。豈能容此。馬齊之弟李榮保。妄自尊大虛張氣焰。朕屢加儆戒而怙惡不悛。亦當治罪。馬齊等。著諸王大臣會集速審擬奏。」

人們吃驚張大的嘴巴還沒合上,康熙又一道聖旨:「富察氏富寧安一支從藍旗抬到黃旗。內閣學士張廷玉,隨侍多年,並無善政建議。念其尚無大過,著降兩級處分,暫留南書房行走。方苞係布衣儒生,受恩深重,本應專誠效命於君,卻交結外官,品行甚屬不端。念伊年老,免於處分,……」

接二連三的,康熙這老年人發老小孩脾氣一般,甚至將馬齊這一支的老底兒揭露一點情麵不留,朝野上下卻變得出奇平靜——憑空的一個一個兒戲一般的大雷在人們頭頂轟擊,全都被打蒙了,傻了。

五月十五,四爺接到口諭,免去戶工二部的差事。另,授鄂倫岱正藍旗漢軍都統。

四爺清閒了。

八爺傻眼了:汗阿瑪您居然提拔鄂倫岱做都統?!

但緊跟著四爺也傻眼了,康熙給弘暉指婚富寧安的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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